第47章 值得
天熱得渾身的肌膚在發燙, 嗓子也幹得咽口唾沫都困難, 耳朵似乎只有蟬鳴。
張鶴僵直了身體, 腦中忍不住胡亂地想:“她為何抱我?她不是要批評我嗎?我要回抱她嗎?她抱我了, 她為何抱我,她不是要……”
思緒陷入了一個死循環中, 她甚至忘記動作。
“只是為了不讓我嫁給一個浪蕩子,便險些弄得自己傾家蕩産, 這值得嗎?”夏紀娘松開了她, 神情溫柔而痛苦。
她現在想想自己還真是自私, 為了不嫁給黃禹,也為了擺脫被爹娘為她的婚事而擔憂的境地, 就這麽輕易地答應了張鶴提出的建議。
雖然她喜歡和張鶴相處, 總覺得無比得輕松;她也對張鶴有着難以啓齒的感覺,想到她呆愣的模樣便總能生出笑意;她還貪戀在張鶴這兒得到的平靜。
只是自己這一時的貪戀,又何嘗不是為張鶴帶來了麻煩?即便沒有她嫁過來, 張鶴的生活也能過得好。
“為何不值得?”張鶴不知道她忽然是怎麽了,随即想到夏紀娘嫁給她只是做戲, 她這是擔心會連累了自己, 于是扯謊道, “其實我本來便窮,這都是娘操辦的,我沒花什麽錢。”
雖然倆人結親時曾在定貼上仔細列明各自的家底,只不過張鶴的定貼是柳氏所寫,而不排除有弄虛作假的成分。畢竟歷來此等事都是靠媒妁之言, 被騙的人家也有許多。
即便是她的定貼,也被夏大多寫了三十多貫錢,所以她并不清楚張鶴實際是有多少家底的。可她依舊相信,依照張鶴的性子,定然不會真的讓柳氏一手操辦了的,所以她至少用了一百幾十貫錢。
“阿姑對你這麽好,下回你可莫要再讓她生氣了。”夏紀娘也不打算盤問清楚,只是順着她的話回應了。
張鶴點頭應着,又問:“你為何要喚她作‘阿姑’?”
夏紀娘語塞,想了想問道:“那我與別人一樣喚她‘大娘子’?”
“為何不和我一樣喚‘娘’?”
夏紀娘發現張鶴在某一些常識上的認知缺乏得有些微妙,她伸手将張鶴往屋裏帶:“你想另開一塊地修牛棚、雞窩,那我便給你算一算賬。”
張鶴的問題順利地被她的話替代,她跟着夏紀娘回屋,而夏紀娘站在書桌前,倒了一點水進硯臺,拿起墨條便開始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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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鶴道:“我來研墨,你寫吧。”
夏紀娘将墨條交給她,在椅子上坐下後又抽出一張紙。這種紙是眼下最為常用的竹紙,可六十文卻只能買一百張,而更好的紙則需三文錢一張。她有些舍不得用。
張鶴道:“好了。”
夏紀娘回過神,心道,也就寫這一張而已!
“二郎,旁邊的竹林可是你的?”夏紀娘問道。
張鶴想了想,搖頭。夏紀娘便在紙上寫下:竹林地長三丈,廣二丈,合計一貫錢。
“那你想用什麽來築牆?”夏紀娘又問。
“……磚。”
“一口磚兩文,所需三千五百餘塊,便是七貫錢;修築牛棚、雞舍木材、茅草少不得花一兩貫;你若要将原有的牆與屋打通,又得一番修葺,少不得十五貫……”
夏紀娘一邊說一邊記下,最後算了一下,所需約二十五貫錢。一旦張鶴真打算修牛棚,便得掏空了家底。
張鶴啞然,又想到過兩日還得陪夏紀娘回夏家,屆時必然少不得準備綠緞、鞋、枕。她徹底打消了另起牛棚的打算,她道:“那、那算了。”
“二郎的想法也是極好的,不過還得徐徐而圖之。”夏紀娘又道,算是認同了她的想法,不過前提是她們得有殷實的家底。
“那等銀茄成熟,賣了錢後,再行修建!”張鶴又燃起了一絲希望,她如今沒錢,可只要将白皮茄子賣個好價錢,那二十五貫錢也算不得什麽了。
夏紀娘擱下毛筆,雙手撐着腦袋,盈盈一笑:“那我們可得細心打理了。不過在此之前,介意我熟悉一下二郎的家嗎?”
張鶴眨了眨眼:“紀娘總說我與你見外,你又何嘗不跟我生分?這兒日後便是你的家了,你自然可随意去瞧。”
“家。”夏紀娘心中感慨,還未成親前,即使她做好了準備,可也并沒有多少情緒;待她真的在此住上一日後,她才漸漸地被一股陌生的情緒所包圍着,有一些慌張,也有一絲期待,更多的是她要盡快适應。
既然張鶴已經放言,夏紀娘便不再将自己當成外人。即便不清楚張鶴是抱着何種心情待她的,為了報答張鶴能義無反顧的幫她解決終身大事上的難題,她也得盡自己所能,減輕張鶴的負擔。
宅子的基本格局夏紀娘早已清楚,不過東南邊的兩間屋子一間用作廚房,一間堆放雜物,無疑是浪費了其中一間屋。單純作為廚房的那間屋子而言,完全可以将其分為廚房、堆放薪柴、雜物與擺放餐桌之用,另一間屋子便可空置出來另作它用。
而前堂兩邊的耳房,其中一間也是堆放了許多亂七八糟的雜物,有閑置的殘舊桌椅,有百來根蠟燭以及堆在地上瓦罐,還混着竹簍、竹筐、裝糧物的鬥等。
至于另一間則只用來存放糧物,不過大缸裏也沒存多少谷物。這些谷物還是張鶴購買的傳統稻谷,因非系統倉庫之物,便存放不進去。
夏紀娘已經知道張鶴所種的田畝數,就如稻田五十五畝而言,風調雨順的情況下上田能産稻谷三石,中下田則只有兩石左右,以全部兩石五鬥來算便有近一百三十八石。這麽多石糧食,僅靠目前的器皿是裝不完的,更別提還有茄子、夏大豆與蘿蔔。
“再有些日子便可采收銀茄了,二郎想好了如何貯存了嗎?”夏紀娘問道。
張鶴沒想到夏紀娘立馬就想到了這個問題,她若是說服不了夏紀娘,那自己先前貯存茄子根本就是假的事情就暴露了。思來想去也勉強只能想到一個蹩腳的理由:“我是想等銀茄差不多可以采收了便立刻找願意買銀茄的商賈來采摘,如此一來便無需我費盡心思貯存了。”
夏紀娘頗為贊同:“這倒是不錯,省得你幾天便要疲于奔波。只是此處離縣城太遠,即便有人願意前來采收,也難保他們不會将銀茄的價格壓低。”
“跟紫瓜一樣的價格如何?”
“倒不至于這麽低。銀茄味甘,比之紫瓜要好上許多。富貴人家也多食用銀茄,可即便銀茄結果比紫瓜多,卻依舊難求。”夏紀娘說着,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張鶴一眼,“況且二郎的銀茄不僅蟲害少,壞掉的幼果也少,若無意外,它的口味甚至比二郎所種的紫瓜還要好上一些,以七十文一筐的價錢而言也不算高。”
張鶴看着夏紀娘的眼神便不只是看心上人這麽簡單了,有了夏紀娘,她感覺自己再也無需吃“不懂行情”的虧了!
忽然被張鶴用異樣的眼神盯着瞧,夏紀娘心中微鼓,面上不動聲色地問:“可是覺得我說的不妥?”
“沒有不妥,紀娘可真厲害,什麽都懂!”
張鶴這與衆不同的誇獎方式讓夏紀娘有些羞意,她自幼聽別人誇她最多的話便是“手腳勤快”、“通達事理”、“體态勻稱”。可這些在世人的眼中都是女子該具備的,也就無沒人會認為她很厲害了。
“二郎也很厲害。”夏紀娘回以一笑。看似什麽都不懂的張鶴,竟能擺脫當初落魄的境地、絕處逢生,誰能說她不厲害呢?
張鶴都不曾發現自己的嘴角已經翹得十分明顯了,夏紀娘不再看她這呆傻樣兒,道:“八月稻谷也該成熟了,一百三十多石糧,只靠這些器皿怕是不夠存放;還有八月中旬也得收大豆,大豆需與稻谷分開貯存;另外九月想必也要收萊菔……”
夏紀娘條理清晰,對于何時采收作物,在她根據張鶴告知播種的時候便已算清楚。産量如何,她心中也有數。
“将這兩處騰出來作貯存糧物的糧倉如何?”夏紀娘最後問道。
“聽紀娘的。”張鶴道。
若非不想讓夏紀娘生疑,她完全不需要考慮如何貯存的問題。
如今大部分農戶所采用的貯存糧食方式只是将它裝進竹編織而成的“囤”,在“囤”的底下墊一些木板以防潮。可它的防潮效果卻遠遠沒有糧倉來得好,而且鼠蟻容易從“囤”的底部挖洞,偷吃糧食。
只是糧倉又哪裏是尋常人家能輕易搭建的?
不過她也想起了幼時在外公家中見過的貯存糧食的金屬糧倉。家用的金屬糧倉便是用一段段的鐵皮堆砌而成的糧倉,不僅能防鼠蟻還能防潮,而且在空間的利用上很合理。
只是如今的鍛造技術很難打造出來,而她也沒空在鍛造技術上花費心思研究。不過她可仿金屬糧倉來打造一個相似的糧倉,要易裝卸,又堅固,還得防潮、鼠蟻。
銅鐵的鍛造技術已經排除了可能性,若是陶瓦又顯得笨重易破碎,竹制的并不牢固,容易變形而發生倒塌。思來想去,最後張鶴認為最穩妥的應該是用木頭打造類似木桶那樣的器具了!
“紀娘,你說只靠這些瓦罐怕是不足以貯存上百石糧,我想找木工幫忙打造幾個大匣子。匣子的底層三四尺高便足以,再用四塊木板相鑲成方形層疊上去……如此一來,一個大匣子便可裝十數石糧。”
夏紀娘微微詫異,随後莞爾:“二郎奇思妙想,能想出如此妙法,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這都是廣大的勞動人民的智慧,她可不敢因此沾沾自喜。她道:“這哪裏是我想的,我也不過是從別處聽來的。這兩日得準備拜門的事情,等忙完了這段時日,我便請木工幫我造匣子。”
張鶴說的“拜門”便是回門,經她這麽一說,夏紀娘才想起過兩日便得回夏家了。拜門需要張鶴準備綠緞、做工精細的鞋與枕頭等,她尋思着張鶴當初給的聘禮中便有綠緞,雖然部分聘禮到了夏家的手中,可還是有一些是作為她的嫁妝帶了過來的。
“屆時在我的嫁奁中取一匹綠緞、鞋帶回去便可。”夏紀娘道。
“那可是你的嫁奁,我不能動。”張鶴笑道。
“可我的嫁奁也多數是用你的聘禮換來的,本來便是你的。”夏紀娘道。
“可哪有再用你的嫁奁送回去的道理的?也就這一次。”
張鶴心想,至少夏紀娘有朝一日找到那個她真心喜歡的人後,她至少有一份豐厚的嫁妝,不會被人嘲笑。
即便想到這裏她會十分不甘心,可也不會不想為他人作嫁衣便吝啬對夏紀娘的付出。
“這世間或許找不到像你這般傻的人了。”夏紀娘伸手,掐了她的臉一把。
比起昨日與張鶴成親掐的那一次,這一次的力道重了,眼神卻更加溫柔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真好,小夥伴們又回來了?(^?^*)
謝謝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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