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釋疑(評論兩千二加更)

二十多年前, 夏惠的官人在将茶葉生意做大之後, 已經不滿足于只在撫州經營, 便打算将買賣擴大到別處去。

他在去往饒州的路上, 經過貴溪的一條村子時,碰見了一樁不平事:在村店要津設卡本只是向過往的商戶收商稅的攔頭将一個舉子攔了下來, 要他繳納諸多的過路錢才給他放行。

那舉子是要進京趕考的,便是為了安全才走的官道, 卻沒想到有人敢明目張膽地攔路搶劫。他辯解道:“我是建州的舉子, 要進京趕考, 我并不是商戶。”

那攔頭雖然只是五等戶充任的職役,可他卻氣焰嚣張, 顯然是背後的上等戶指使的。而那些上等戶之所以能這麽大膽向路過之人索取錢財, 必然是與此地的官吏勾結在一起了,路過之人都是只求平安,自然交了錢趕緊離去。

舉子本也打算妥協, 繳納二十多文錢,可那攔頭似乎有意與他作對, 要他繳納兩百多文錢才給放行。舉子甚是憤怒, 與之争論, 可招惹來了攔頭的更多同夥。

眼見舉子有危險,夏惠的官人便挺身而出了。

他平日裏結交了許多朋友,其中便有不少地痞流氓,他每次出遠門做買賣都會雇請這樣的人,便是因為他們不怕死, 在耍賴潑皮方面頗有一手。攔頭是無賴,他用無賴之人對付他們,而且仗着人多,便震懾了那攔頭以及他的同夥,将舉子救下。

夏惠的官人又帶了那舉子一路,直到饒州才分別,他又給了舉子不少盤纏。那舉子自然便是如今的周參軍,他當年春闱落第,又奮鬥了三年才中了第四甲被賜進士出身。

他這些年一直都不曾忘記黃家的恩情,只是他出身貧寒,等了多年才等來吏部铨試通過,一開始便在下縣當縣尉,這麽些年才爬上了正八品的官位。他初到撫州上任,想起了撫州是黃家的所在之處,便派人打聽黃家的消息,很快便讓他找到了黃靈直。

當年夏惠的長子黃靈運在撫州幫忙打理生意,而夏惠的官人便帶着次子黃靈直一起走商,周參軍看見黃靈直便認出了他來,十分激動。正巧得知黃禹還未成親,便将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了黃禹。

別人不清楚周參軍是否知道黃禹與方莺之事,不過夏大看夏惠來夏家時那得意的模樣,便猜周參軍肯定知道,而且還暗中給了方家壓力。

夏惠便是記恨夏家當初沒有将夏紀娘或夏素娘嫁給黃禹,還暗諷他們不知好歹,故而打着探親的名義到夏家,實則是有意嘲諷夏大等人。畢竟張鶴是品官之家又如何,他不過是一個不受待見的庶子,怎比得上周參軍?

夏崔氏當即頂撞道:“你該暗喜我們沒将女兒嫁給黃禹,否則他哪來的機會娶官戶之女?東床再不濟也有一個在朝為官的伯父,你們若是不娶周參軍之女,怕是沾不到什麽光!”

夏惠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即便當初黃禹與夏紀娘訂了親,為了緊緊地抱住周家這棵大樹,她也會想方設法退了這門親事。

不過因為夏崔氏當着衆人的面駁了夏惠的話,讓她失了顏面,倆家也是不歡而散。只是夏二在邊上指責夏崔氏:“禹哥兒如今可是有了個當司法參軍的丈人了,你還敢得罪黃家,便不怕有牢獄之災?!”

夏老翁也沉着臉不說話,夏大為夏崔氏說了兩句,便被夏二連帶着指責上了;夏三與夏三嬸倒沒幫着夏二指責夏大夫婦,他們只是有些後悔在夏素娘的婚事上開罪了黃家,連着看曾經鬧死不願嫁給黃禹的夏素娘都不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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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這些事,夏家鬧得很不愉快。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只是一個正八品司法參軍而已,可對于無權無勢的他們來說,便已經是招惹不起的了。而有了周參軍的庇佑,黃家雖不能在撫州城橫行霸道,可在茶葉生意上怕是又能獨占鳌頭了。

“發生了這種事,怎能說沒事呢?”夏紀娘嘆氣,她倒是想問夏崔氏是否受委屈,可這麽一來便是質疑夏大無能讓妻子受委屈?她可不能有如此不孝的想法。

“黃家如何與我們也沒甚關系了。”夏大揮了揮手,“罷了不說這些事了,我今日來其實也還有另一件事。”

張鶴恰巧走出來,聞言便問道:“丈人還有何事要辦的?”

面對着張鶴,夏大倒是不好開這個口了。他頂着倆人的目光在心中想一下措辭,便道:“便是想來告知你們一番,今秋家中收成不錯,尤其是東床給的谷種,種出來的稻谷好的田有三石五鬥,差一點的田也有三石,秋稅的苗米也有着落了。”

夏大當時堅持種晚稻,但是平日裏主要靠他與夏崔氏打理,便只種了八畝。每畝都有三石以上的收成,近二十五石稻谷,剛好夠繳納秋稅。

夏老翁本打算讓夏大留種,以部分大豆代替苗米繳稅的,但大豆折變成苗米要多出一兩鬥的量,何況夏大謹記張鶴之言,不敢留種。

可這次的收成讓夏家的人嘗到了甜頭,他們便打算留種,明年繼續種。夏大無奈之下想起張鶴曾應允來年可繼續給新的谷種,所以便厚着臉皮來了。

若在系統更新之前,張鶴必然還要小心翼翼地提醒夏大一番,可如今她有了優質常規稻的谷種,便無需擔心了。盡管如此,她仍得混入一些傳統的谷種,也是為了避免夏家一下子種出五六石的驚人數量出來招致別人的嫉妒。

“這好說,來年開春前,小婿給丈人送幾石谷種去。”張鶴道。

夏大并不想蹬鼻子上臉,一石谷種也要三四百文,他怎能一下子要張鶴幾石呢?便道:“來年我帶人過來向東床買便是,而且只需要兩石便足夠了,還有幾十畝地總得種點別的。”

“無事,便當是小婿孝敬丈人的,而且若收成不錯,丈人往後便能留種了。”

“可東床上次不是說——”

張鶴對夏大的話,夏紀娘可是全然不知的,而且夏紀娘不曾對她的事情産生懷疑,她便從未解釋谷種的問題。她連忙開口:“上次是不一樣的谷種,這次我發現了新的谷種,留種是沒問題的。”

夏大将信将疑,但他受了張鶴的恩惠,便不會去深究這些谷種到底是從何而來。谷種之間也是有品種之分,他清楚這點,只要張鶴的谷種能豐收、留種,他便無需多問。

張鶴又詢問他明年徭役之事的打算,若在以往,夏家想必又要将夏大推出來。可是夏大這半載以來,也不會再一味地退讓和縱容兩個弟弟,便打算讓夏二或夏三去當春夫。

當春夫有的要去修河壩、修城牆,還有視當時的情況而定下的別的工程,雖然每日能拿兩升米的口糧,可也僅夠一個人食用。若是生了病,連看病的錢都沒有,更別提還有城牆崩塌、掉下江河這樣的危險。倆人自然不願意,一番推诿,最後一致決定從家中出免役錢。

夏大明日還得一早趕路,張鶴便請他先去歇息了。等她與夏紀娘躺上床時,也到了亥時正。

正打算偷一下香,夏紀娘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二郎一直擔心石縣尉向我們借青苗,便是這個緣故?可二郎連爹都相告了,卻不曾告訴我呢!”

張鶴便知道今日與夏大的一番談話,必然會引起夏紀娘的懷疑,她裝傻充愣道:“什麽緣故?”

“家中既然已經豐收,那必然是能留出谷種來的,可是爹卻千裏迢迢趕了過來找二郎要谷種,這太蹊跷了。再者二郎說新的谷種,能留種,那是否說明之前二郎給爹的是不能留種的奇怪谷種?”張鶴當初将谷種給夏大時,夏紀娘并不在場,若非剛才夏大的話中提到,她也不清楚這些事情。

張鶴語塞,糾結是否要跟夏紀娘說實話,腦海中理智與情感也在掐架。情感上她并不願意欺瞞夏紀娘,可她身上的秘密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也非夏紀娘這個時代的人能輕易承受的,她不能确保夏紀娘知道後是否還能将她當成正常人看待。

她的視線游離、目光閃躲,夏紀娘心中便有了答案:“所以二郎一直都不願借谷種給石縣尉,便是因為那谷種不能留種?”

張鶴心略慌:“……是。”

“二郎說石縣尉留的難題已經解決了,便是與此番‘能留種的谷種’有關?”

“……嗯。”

“可,二郎的谷種從何而來?”夏紀娘一語中的,直指張鶴極力想隐藏的秘密。

“一部分是李尋家買的晚禾谷種,另一部分是張家那邊的早禾谷種。早在去年,我将兩種稻谷混在一起種,無意中發現了新的變化。就好比将烏口稻、黃穋禾與月禾等生長在不同地方的稻谷混雜在一起種,來年要麽欠收,要麽豐收。若要仔細解釋起來,那恐怕得說上幾個日夜。”張鶴心中很快便想出了對策來,種田她不會,可若是用生物學來糊弄人,她在行。

夏紀娘經她這麽一忽悠,頓時便消除了一大半的疑慮。

以前她只知道有些早禾谷種不能作晚禾種植所用,但是十幾年前便出現了一些即能當早禾播種又能當晚禾播種的諸如“黃穋禾”這樣的谷種。雖然“黃穋禾”這樣的谷種晚禾産量只有早禾的一半,以至于鮮少人選擇種晚禾,可并不是說它便不存在。

“原來如此。可二郎你也沒必要瞞着石縣尉不是?”

“主要是解釋起來太麻煩,我不愛細說這些。”

“那你為何又向我細說了呢?”

“這怎能一樣呢?”張鶴頓了小會兒,卻沒繼續往下說了。她本想說些哄人的話,可自己并不能做到對夏紀娘毫無保留,她說出來的便只是謊言,倒不如不說。

夏紀娘也沒有再追根究底,道:“可惜我見識不多,否則我就能幫二郎分憂了。”

“我有何憂?在我看來,紀娘上通天文下曉地理,似乎只要有你在,我便什麽都無需擔憂。”張鶴衷心道。

張鶴生性樂觀,也不會自尋煩惱,這點讓夏紀娘即羨慕又歡喜,她笑道:“預測晴雨都是先人諺語所教,哪裏算得上什麽通曉天文地理?夜深了,你快些睡,否則明日便又該起不來了。”

“天涼了,怕冷,你抱着我睡。”

“……”

作者有話要說:  江蘇烏口稻、江西黃穋禾、嶺南月禾,較早的雙季稻品種。

大家勞動節快樂!(嗯,都出去玩了小夥伴們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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