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震怒(評論兩千六加更)

張鶴家門前便是寬敞的道, 村民往來都會經過此處。正值申時初, 許多婦人都要趕回家做晚食, 路過之時便看見有人在張鶴家門前哭哭啼啼, 她們便紛紛停下腳步,站在邊上圍觀。

張鶴與夏紀娘聽見動靜, 便從屋內出來,繞過前堂, 便聽見門口的哭聲。張鶴心中一怵, 不知發生了何事, 為何有人哭着找她。

出門一看,只見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的婦人撲通一下朝她跪下, 哭道:“請張家郎君救一救我家大山!”

張鶴微微受驚, 但在外人面前依舊保持着冷靜的模樣。她蹙眉道:“你是哪家的娘子?”

圍觀的婦人中,有人提醒道:“這是李尋官人家的田仆柳大山之妻宋氏。”

張鶴才跟夏紀娘說完将李尋告發的佃客之事,沒想到這佃客的妻兒便找上門來了?只是, 她來尋她做甚?

“你為何讓我救柳大山?”張鶴又問。

“在這清河村,也只有張家郎君可以救我家大山了!”宋氏激動道。

“可柳大山告主, 是犯了律法的, 他會如何, 得看官府如何判,我并不能左右。”張鶴搖了搖頭,雖說主人違法犯罪,佃客、仆役告主卻得受罰的律法十分不合理,可這些都是封建社會的權貴為了鞏固權勢與地位而實施的手段, 她眼下并無辦法去改變這些。

宋氏啼哭道:“大山告李官人也是被迫的!”

張鶴看了一眼正在湊熱鬧的村民,想了想,便對宋氏道:“有什麽話,進來說吧,外頭這麽冷,凍着家內便不好了。”

夏紀娘見她面不改色地在衆人面前拿自己當幌子,有些哭笑不得,幫着她将宋氏帶進了宅內,并将門關上。

大門阻絕了外人對裏面的情形的窺探,盡管他們想知道張鶴是否會幫柳大山,或李尋得知後是否又會與張鶴發生沖突,可眼下卻只能遺憾地歸家去了。倒是有人忍不住跑到了李尋家,告訴了李尋此事。

李尋不以為然:“他們去找張鶴了又能如何?張鶴還能違抗律法不成!”

“可柳大山敢告主,便該嚴懲一番,即便已經杖責,也不能就這麽輕易地放過他,否則李官人的其他田仆也學他怎麽辦?若張鶴插手此事,背叛了李官人的田仆不就可以學柳大山,去投靠張鶴了?”

李尋仔細一想,他本就該讓柳大山這樣的叛主之人在清河村呆不下去的。若張鶴真的幫了柳大山的忙,那無疑是打了他的臉,他日後還怎麽在清河村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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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進了張家後,也是止不住的眼淚,她告訴張鶴柳大山為何要告發李尋,只因那李尋仗勢欺人!

柳大山家中原本有四十畝良田,可是因連年歉收,不得不将地賣給了李尋,又被其雇傭成為佃客以養家。而按契約,每年的分成是柳大山六成,李尋四成的;可李尋總是巧借各種名目,又規定不許他們租借別人家的牛或農器,迫使他們租借他的牛與農器,而分成便成了柳大山四成,李尋六成。

然而這還沒完,李尋今年又以張鶴家的收成為例,指責柳大山不努力耕種,以至于收成不好,故而要多收一成租。柳大山知道他這是明目張膽的欺壓,可卻也無能為力。

眼見寒冬了,他的兒女被冷得面色發青,他請李尋允許他來年再将這多出來的一成租補上。李尋不允,柳大山迫于無奈,只能趁機告發李尋,希望官府能嚴懲李尋。

可他們并不通律法,不知道告發李尋,反而自己要受責罰。柳大山被杖責後,李尋還到他們家中将唯一過冬的錢糧都收走了,聲稱是他令李家遭受如此損失,他得補上。

宋氏與兒女餓了一日,而柳大山躺在床上連口吃的都沒有,眼看快撐不下去了,宋氏只能來找張鶴。

張鶴道:“當初李尋官人私自強索租稅,你們便可報官的,為何不報官呢?”

雖說地主對佃客存在着剝削的現象,可也有律法途徑可以申訴。其次佃客對租課不滿,也是可以退租、解除契約的。

“我、我們不知道啊!”

夏紀娘輕聲道:“鄉間懂律法之人并不多,二郎能想到的,并非人人都能想到的。”

張鶴細想,若非當初分家之事上,她不通律法吃了過虧後,特意去了解了一些日常可能會涉及的律法,她或許也跟宋氏她們一樣,只是個法盲。

“那眼下我能為你們做些什麽?”張鶴問道。

“我想求張家郎君救一救我們!”宋氏又啼哭了起來。

張鶴無言以對,宋氏并不說明需求,她如何出手幫他們?

“眼下并非只有一條路可走,是看你想選哪一條路罷了!你是想借錢以度過眼前的難關,還是想脫離李尋的欺壓?”

宋氏有些茫然,她來之前壓根便沒想過要怎麽做,一開始只是希望張鶴能出面震懾李尋,莫要再為難柳家。可仔細一想,柳大山将李尋告發,徹底得罪了他,這也是癡心妄想。若想要活路,便只有退佃。

然而退了佃,他們一家幾口要怎麽活?只要他們一日在清河村,李尋想必便不會放過他們,可清河村是他們的家,他們還能到哪兒去?

李尋帶着幾名仆役,牽着一條黑犬氣勢洶洶地來到張鶴家門前,那仆役兇悍地拍門,狗吠之聲傳到前堂都十分清晰。

宋氏聽見那嚣張的聲音,吓得身子顫了顫:“他們找來了,張家郎君,求你救救我們!”

夏紀娘聽見狗吠聲,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她下意識地抓住了身側的張鶴的手臂。倒是張鶴反而最是鎮靜,她對夏紀娘道:“紀娘,你先進去,這兒交給我就行了。”

夏紀娘想起張鶴也怕狗,便深吸了一口氣,道:“不必,我在此陪你。”

那拍門的聲音響了好一會兒,張鶴才松開夏紀娘的手,去開門。

李尋見到張鶴黑着一張臉,便斥退了仆役與黑犬,臉上挂起了笑容:“張二郎,多日未見,可還好?”

“托李官人的洪福,我很好。”張鶴斜睨了黑犬一眼,“李官人,這是何意?”

“哦,我聽說李家有個不知死活的賤仆前來叨擾張二郎,故而特意前來将其帶回去。”李尋笑道,只要柳大山家一日還是他的佃客,那他們一家便都仍是他的仆役,張鶴并無幹預的權力。

“這也值得李官人如此興師動衆?”張鶴反問。

李尋顯然沒有那麽好的耐心,他漸漸地有些不耐煩,道:“這是李家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

見他終于原形畢露了,張鶴道:“她進了我張家的門,便是我張鶴的客人,出了門你們要将她如何,我不管,可這兒,由不得你們在此嚣張!”

李尋眯了眯眼,道:“你若不放人,我便報官!”

張鶴沒想到李尋會如此蠻橫霸道,正琢磨着要如何做,那李尋卻朝牽着黑犬的仆役使了使眼色,仆役一番領會,手中的繩索一松,那黑犬一下子從張鶴的身側鑽了進去朝裏面沖去。

“我的狗跑了進去,快進去捉拿,不要讓它咬傷了張二郎的人!”李尋一聲令下,那些仆役便沖進了張家。

張鶴在黑犬沖進去後,便下意識地追了過去。只是她的速度如何比得上黑犬,眼見它朝夏紀娘奔了過去,而夏紀娘吓得一動也不敢動。

“汪!”黑犬朝夏紀娘與宋氏吠了一會兒,又要去咬她們。

說時遲那時快,張鶴朝那黑犬一腳踢了過去,力道之重也顧不得愛護動物了,直把它踢到別處去。而她緊緊地将夏紀娘護在身後。

“汪!”黑犬又跳了起來,可是俨然怕了張鶴,一直朝她吠,而不敢靠近。

李尋沒見過張鶴又如此兇殘的一幕,愣了一下,忙道:“張二郎,你這是做甚?!”

張鶴第一次如此震怒,她冷冷地盯着李尋:“你是要我将它宰了炖來吃嗎?”

李尋的仆役連忙将黑犬牽走,李尋看見夏紀娘瑟瑟發抖的模樣,便知他吓到了她。而張鶴疼愛夏紀娘的名聲在外,他便知道惹惱了張鶴。

“純屬意外,還請張二郎見諒。”李尋笑道,他又看着宋氏,“賤仆,還不回去?你還想給張二郎惹多少麻煩?”

宋氏身子一抖,張鶴卻将她攔下,道:“我并不缺田仆,不過我需要雇人幹活,若柳大山願意,等他退了佃後,可來我這兒找我。而且,李尋若敢為難你們,我可以去替你們報官。”

李尋憤怒地瞪了張鶴一眼,他在清河村橫行慣了,還未有人敢如此駁他的面子的。以前他從未跟張鶴有過多的往來,也未有什麽恩怨,當初張鶴還找他買谷種。若非他的谷種,張鶴能豐收?

天色漸暗,張家的門外又出現兩道身影,他們身材魁梧,頭裹黑巾,一身青色的衣裳,一看便知是哪戶人家的仆役。

“二郎君!”倆人在外便看見裏面的張鶴了,便喊了一聲。

“進來!”張鶴此時正被這些事滋擾得脾氣也不好了。也不知今日是什麽日子,石青上門也就罷了,宋氏、李尋上門鬧事;眼見日薄西山了,還有人上門來,來的還是張家的仆役。

張家的仆役看見前堂這麽多人,而且氣氛緊張,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心中惴惴,道:“大娘子讓小的來知會二郎君,冬至莫要忘了回張家莊祭祖之事。”

“嗯。”張鶴點點頭。

倆仆役又看了李尋一眼,問道:“二郎君可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李尋從張家的仆役的态度中看出,張家俨然還未舍棄這麽個庶子的,而且回想起張家為張鶴大肆操辦婚禮,怎麽看她也不像是孤苦伶仃的庶子呀!也怪當初張秉與張珲的子孫當初将張顯推下河,張鶴卻無可奈何他們,給他造成了一種張鶴可欺負的錯覺。

他忙道:“都是誤會、誤會!張二郎,今日多有冒犯,改日我請你吃酒賠罪,我先告辭了!”

說罷,便領着仆役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張鶴家,而宋氏不敢再呆在這兒給張鶴添麻煩。至于張鶴說的話,她也記住了。

臨走前,張鶴給她一點米糧回去煮來吃,而後才關起門來說自家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書楓扔了1個地雷

哈哈哈哈,這章想起被高中歷史租佃制與雇傭制度支配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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