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春來

宋氏從張鶴家離去後, 細想了她的話, 便到衙門去探望柳大山, 同時讓柳大山指出此事與張花有關。

石青作為負責此案的官吏, 便派人去将張花提來,張花一開始并不肯承認自己是與李尋一同到柳大山家中的, 石青便知道其中定有隐情,于是用衙門最常用的手段一番逼供, 他便将事情如實地說了出來。

至于具體如何, 卻不是張鶴能探聽到的, 她也不曾刻意去打聽,只是村中之人多有議論, 她與夏紀娘才聽了不少去。只知柳大山被打了二十板子, 又在官府的主持下退了佃。

李尋也被打了板子,不過卻花了點錢,在小吏行刑時用仆役代替了自己, 只是他來年的保長徭役改成繳納比往常還要多幾倍的免役錢。倒是張花最慘,回來時只剩下半條命, 還險些被李尋找人弄死在外面。

後來有人偷偷地跟張鶴說張花之所以跑去向李尋告狀, 是因為早就記恨上了她。他當初向李大娘打聽夏紀娘, 想娶夏紀娘做續弦,結果被李大娘糊弄和打發了;後來他見張鶴娶了夏紀娘,心中不忿,便四處散布張鶴與夏紀娘私相授受的消息。

不過他很清楚自己跟張鶴的家世的差距,故而一直都不曾表現出自己的敵意, 自從上次見到張鶴與李清實在西坡挖土豆後,他跑過去本想尋釁滋事,結果反被羞辱。

直到宋氏找到張鶴,他本在邊上看戲,可總覺得還差了些什麽,于是鬼使神差地跑去向李尋告密,還趁機挑撥。李尋本不在意張鶴的态度,他便煽風點火,誓要讓張鶴引火燒身。

至于李尋,他倒不是真的要讨好,只是若李尋招惹了張家,張家找李尋的麻煩,他也同樣會很解氣。反正即便別人知道是他告的密,可也不會想到誰是他在挑撥離間。

李尋沒讀過多少書,被張花這麽一挑唆,便上了當,果然跑去找張鶴的麻煩,更是将此事鬧開。他還為此事賞了張花不少好處。

張花正巧要攢錢娶續弦,便生出了更多的貪念,教李尋如何報複柳大山,緊接着便有了後來的事情。不過他怎麽也沒想到,衙門竟真的懷疑到他的身上,他只是下等戶,在衙門毫無人脈與勢力,又被打了一頓,自然害怕得什麽話都說了出來。

張鶴對夏紀娘道:“紀娘,你瞧,原來還是你惹出來的禍事。”

夏紀娘因這無妄之災無言了許久,見張鶴如此說,又隐隐得有些生氣,一日都不搭理她。張鶴察覺出她與以往不同後,反思自己的行徑,才明白是自己的玩笑之言讓她當真了,最後讓她彈腦門彈了好幾下才取得她的原諒。

而宋氏則在柳大山回來後扶着他、帶着三個孩子到張鶴家門前道謝。柳大山本想等傷好了些才過來的,可她将他罵了一通,稱他若還是再這麽糊塗,下一回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柳大山被她罵得十分慚愧,畢竟是他當初不識好人心,也不聽宋氏的勸告,執意相信李尋,結果險些便落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場了。于是咬着牙,忍痛過來,只有這樣才能讓張鶴看見他們的真心實意。

張鶴見他還不至于無藥可救,便給了他一個機會:“本來我需要雇長工的,可你令我很是失望,所以我打消了念頭。不過眼下我需要兩個人幫忙打理幾畝茄地,到拉秧為止,做得好六十文一日,若是做得不好,便請離去。你們若是願意便來,不願意我也不會強求。”

柳大山一盤算,一個人六十文一日,若他與宋氏一起,便是一百二十文一日。他的三個孩子,長子與次子已經可以幫忙做事,也能找一條活路。如此一來,要保持溫飽已經不成問題了,至于張鶴的茄地拉秧之後他們會如何,也容不得如今的他們來想。

元宵過後,撫州已經罕見飄雪,只是陰雨綿綿,正是春來之兆。

州府衙門已經根據朝廷發下的修治河道、運輸官物、土木營建等名目而開始督促百姓服徭役,除了官戶、女戶、單丁戶以及寺戶繳納一部分助役錢可以免除徭役外,別的戶等都得出一人夫役。

令張保長喜憂參半的是,他免了十五貫免役錢,可來年他依舊得充任保長!他打聽過為何不是李尋,而石青回道:“衙門觀舊年清河村的稅收,不僅收得及時,且并無拖欠。百姓中對你多有稱贊,在勸課農桑、督課賦稅上,你也盡職盡責,故而認為來年依舊由你充任保長才是明智之舉。”

所謂民不與官鬥,張保長唯有無奈地應下了。比起那些被征去修治河道,而因春汛河壩決堤被沖走的人,他已經好太多了。

夏家便被安排去江南東道疏通被淤泥充塞的運河河道,而撫州走水路雖比陸路快,可路途也十分遙遠。莫說夏二、夏三不願意去,連夏大都遲疑了。好在他們去年便談妥了繳納免役錢,而一家的壯力都留在家中耕種。

夏大便趁空閑,帶着夏崔氏與夏丫、夏進,拉着牛車到清河村找張鶴借谷種。夏丫與夏進許久未曾見過夏紀娘,對她甚是挂念,便吵着要來。夏大與夏崔氏尋思他們也未到過清河村,便将他們一并帶了過來。

兩個孩子一路上十分好奇又興奮,趕了許久的路後也困得倒在草垛上睡了過去。待他們聽見不少動靜醒來時,牛車已經從清河村的村頭駛了進去,張家的宅邸近在眼前。

夏紀娘剛将要去村塾的張顯送出門,便見兩道熟悉的身影在牛車上越來越清晰。她有四五個月不曾見到夏崔氏了,此時心中歡喜的情緒湧上心頭,便忙不疊地走過去喚道:“阿爹、阿娘!”

夏崔氏聽見聲音便擡頭看去,夏紀娘已走至跟前,她登時便咧嘴笑道:“幼幼,是我們!”

夏丫也十分高興,在牛車上便喚她:“姑姑!”

夏進對夏紀娘較之從前則多了一絲陌生的感覺,不過夏丫表現的很高興,他便跟着将那絲陌生抛諸腦後,也叫了起來:“姑姑!”

“小丫、進兒,你們怎麽都來了?”夏紀娘以前在夏家,與這兩個孩子相處也十分久,對他們的挂念自然不比對爹娘的少。

夏大笑道:“他們的娘要給你大哥準備春衣,無暇照看他們,而我們一來這兒,他們就不知道要跑哪兒去玩了。想起你們也許久未見,便幹脆将他們也帶了來。可會麻煩到你?”

夏紀娘搖了搖頭,道:“哪裏會麻煩,爹說的是甚麽話?”

張顯不想打擾他們,待他們歡喜地敘完舊了,才道:“鹿兒見過夏叔叔、夏嬸嬸。”

“鹿哥兒可是越發乖巧了。”夏大道。

夏丫與夏進也與張顯打過招呼,夏紀娘才道:“阿爹阿娘,鹿兒該去村塾了,我先将他送至村外,二郎在家中,你們徑直到屋裏坐便是。”她只怕張顯在兩個孩子來了以後,便不願去村塾了。

“好,你們且去吧!”

“翁翁,村塾是什麽,我也想去。”夏進好奇道。他對張顯還有一點印象,不過能陪他玩耍的人少了一個,他便有些不舍,由而問道。

“村塾便是讀書識字的地方。”夏大笑呵呵地回道。

“我也想去村塾。”

夏大看着夏進,沉默了小會兒。他雖然也想讓孫兒讀書識字,可有夏羅錦的例子在,他不敢再花太多的錢去培養夏進。今年八月,若夏羅錦再不能貢舉,夏老翁怕也不會再支持夏羅錦讀下去了。

不過他并不想讓孫兒失望,便笑道:“好,不過得等進兒大一些。”

到了張家門前,夏崔氏微微詫異:“這兒都變了一個模樣啦?這臺階怎麽讓車進去呀?”

夏大上次來這兒時已經見過了,便道:“上次我便與你說了,東床還在側邊修了個小院做牛棚,待會兒我們的車也得從那門進去。”

宅邸的大門也沒關,夏丫與夏進便一溜煙地跑了進去,夏崔氏也忙跟在後面,但她比兩個孩童要局促些,在門口叫了兩句:“東床可在?”

“在!”張鶴從牛棚處走出來,見是夏大與夏崔氏,還有在前庭裏扒拉在水缸前看錦鯉的兩個小身影,便道,“小婿還說怎麽早上便聽見喜鵲叫,原來是丈人、丈母來了!”

夏崔氏笑得合不攏嘴:“東床可比以前會哄人了。”

張鶴幫夏大将牛與車都安置好,再引他們到前堂坐下,夏丫與夏進也乖巧地來到她的跟前問好。張鶴本想将糖果拿出來給他們,可看見夏丫在換牙,便讓她吃一些松軟的糕點。

夏紀娘回來後,又與他們聊了會兒,爾後李大娘與陳紅也聞聲到這兒來與夏崔氏相聚,張鶴便帶着夏大到糧倉去取谷種。

夏崔氏見陳紅的肚子已經十分鼓脹,夏紀娘則毫無動靜,她也有些替夏紀娘心急,将她拉到一邊問了些私密的話。夏紀娘被她問得面紅耳赤,只是心頭微亂,她與張鶴同為女子,哪兒來的孩子?

“娘,二郎說不急。”

“這哪有急不急的?你瞧他多喜歡孩子!”夏崔氏指着取完谷種,正帶夏丫、夏進看錦鯉的張鶴,道。

夏紀娘才恍然想起,她似乎不曾問張鶴是否喜歡孩子,而當初又是否想過沒有孩子相伴的問題?

“再說我聽你表嫂說,峨峰山腳下開了家酒樓,多少人都想去那兒風流快活……”

夏紀娘哭笑不得:“娘,二郎的品性,你與爹還不了解嗎?”

夏崔氏語塞,細想了一下,覺得張鶴還真的不大可能做那種事。她又道:“可不管如何,這孩子問題可不小。你也不想将小叔子當成孩子來養吧?”

這回換夏紀娘語塞了。

夏崔氏趁熱打鐵,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們先試一下這樣……若還不成,就去看看郎中。”

夏紀娘紅了臉,她怎麽也想不到夏崔氏在閨房之術上會如此大膽奔放,連怎樣才更容易懷上孩子都琢磨得如此多門道。

待他們回去後,夏紀娘連忙回屋好好沉思一下如何與張鶴解決孩子的問題。眼下她能頂着諸多不懷好意的揣測而不去在意生孩子的問題,可張鶴之所以不曾惹人懷疑,一則她年紀不大,二則與她一樣秀氣的少年郎也有許多。可她終究是女兒身,再過個十年,她依舊沒有男子的特征,別人怕是要懷疑她了。

張鶴在門口探了腦袋進來,見她在發呆,便偷偷地溜進去,随即抱住她親了一口。夏紀娘吓得心兒都顫了一下,見是她,便沒好氣地掐了掐她的臉:“爹娘一走,你便原形畢露了。”

“是你有心事,想得太深了。”張鶴道,“是丈母與你說了什麽嗎,為何心不在焉的?”

夏紀娘沉吟了片刻,問:“二郎喜歡孩子嗎?”

張鶴只需一瞬便明白了過來,睜大了雙眼:“莫非大娘催我們還不夠,丈母也加入了催生孩子的行列了?”

“嗯?”夏紀娘有些不甚明白。

“我是說,莫非是丈母見紀娘的肚腹依舊這麽平坦,故而替我們着急了?”張鶴問道。

“二郎是如何知道的?”

“為人爹娘,想必會多操心這些事情。”張鶴笑道。

“那你可想過你與我在一起,可能這輩子都沒有孩子?”

張鶴有些害怕夏紀娘會說出些傷情的話來,便握住她的手,道:“紀娘,我不喜歡孩子,我與你在一起也不曾想過孩子的問題。別人要如何想我不在意,你可不能因為這個問題便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

夏紀娘喜歡這樣的日子,只是想到未來會有失去它的可能性,便有些冷靜不下來,總想做些什麽來避免那樣的事情發生。可當她陷入其中時,她便已經改變了這樣的日子,那她所做的一切,意義又何在?

撫摸着張鶴的臉頰,她輕輕笑道:“二郎灑脫。”

張鶴松了一口氣,又問:“丈母還跟你說了些什麽?”她們聊了半日,總不能只說這一件事吧?

“二郎想知道?”

張鶴點點頭。

“那晚上二郎便知了。”

張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床第之事上去,她深吸了一口氣:“丈母教的不一定适用吧?我還是別知道好了。”

夏紀娘疑惑道:“娘教的甚麽了?二郎可是想到了什麽?”

張鶴見她的神态,便知是自己想歪了,暗暗地罵自己兩句,便聽見夏紀娘起身在她的耳邊,輕咬了一下:“二郎或許很想知道。”

“……”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的确有些啰嗦啦,不過方便面糾結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寫出來,後來想到事情有因必有果,後文的果不能輕描淡寫地随便寫個因就翻過去,所以才有了這麽啰嗦的一章_(:з」∠)_(哎,算是小小的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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