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正旦

初雪過後天晴了幾日, 而後在臘月二十四日前雨夾着雪紛至。

盡管如此, 清河村上下依舊喜慶一片, 各家各戶都忙着祭竈送神。以李尋家最為隆重, 他特意請了龍泉寺的僧人前來看經,又備了果酒送神。目的自然是要“收買”竈君, 待他回到天庭能別将他的惡行上報給天庭。

至于張鶴去年并不識這些祭竈的習慣,便不曾貼竈君像等, 更何況那日她還來月事了, 疼得她躲在床上不想動, 以至于也沒來得及去置辦年貨,和張顯過了一個十分冷清的年。可今夕她只是輕微不适, 還有熟知祭竈習俗的夏紀娘, 她便只需在旁邊協助便可。

祭竈所用的酒是夏紀娘用棗釀造的,裏面加了紅曲、糖,酒成之時便呈紅色, 味道有棗的甜味,也有酒的濃度。不過度數比張鶴喝的果酒還要低, 喝起來更像飲料。

雖然朝廷嚴令禁止私自釀酒, 可近來官府管得并不嚴格, 只要不販賣給別人,僅供自家所用便不成問題。而且這也僅是對普通人家而言,張鶴這樣的品官之家是有資格私釀酒的。

張鶴先前并不知夏紀娘懂釀酒,後來才知幾乎家家戶戶的婦人都會一手釀酒的伎藝。只是尋常人家要得到酒曲十分麻煩,還要交稅, 稍不留心遇到貪官污吏要借此罪名刁難他們,他們便是犯了大罪,故而鮮少人家會堂而皇之地釀酒。

而祭竈送神之後,便開始打掃房屋。

自從張鶴修起了牛棚後,宅邸打理起來便簡單了許多,平日裏也無甚客人到來,便只需清掃一下門庭、房間以及廚房。可正旦前的打掃并非如此簡單,要每處都仔細打掃幹淨,僅靠張鶴、夏紀娘以及張顯是做不來的。

于是張鶴與夏紀娘打商量後,雇了兩個婦人幫忙,不出一日,偌大的宅邸便都打掃完了。不僅是正屋、廂房的灰塵都撣了,連房奁器具都擦了一遍,讓張鶴産生了雇傭一個婢女的念頭。

而打掃完房屋後,到正旦前的歲除,便是置辦年貨的時候。只是這幾日下雨時還會夾雜着綠豆大小的冰粒,張鶴還來着月事,容易受寒,夏紀娘便托進城找李清貴的李清實幫忙置辦一些什物。

像李清貴這樣的雇工一年也沒有多少日子可以歇息,而皇帝撫恤他們,便規定除了每月的三日旬休外,正旦、寒食各放三日假。這三日裏除了衙門依舊得辦公外,諸色酒樓皆得關門歇業,讓雇工回家與人團圓。

李清貴此番回來,李大娘又少不得勸他回家娶親,以及留在家中與李清實一起幫忙打理農田。李清貴想了一日,又經李清實相勸,最終同意了下來。

熱鬧喜慶的正旦過後,便又是新的一年,衆人也長了一歲。

此年對于張鶴與張顯而言過得要比去年熱鬧些,張鶴有夏紀娘相伴,即便身處異鄉,可心中的愁情也淡了些。

張顯則因為守歲守了一夜,第二天便睡了半日。張鶴與夏紀娘去李大娘家拜年時,他也還在呼呼大睡,待到晌午過後醒來,才倍兒精神地跟高江、高河拿着夏紀娘給的錢去買泥人、糖果等。

等過了正旦,張鶴也得琢磨着定植茄子了。按照去年的計劃,她得留出六十畝地種稻,而如今田中又種着三十畝豌豆,她便只有九畝地是閑置的。只是她打算培植土豆,便少不得劃出一畝地來,如此剩下的八畝便種五畝白皮茄子、三畝紫茄。

然而還未等張鶴去雇工,柳大山之妻宋氏便又上門來了。

“張郎君,求求你救救我們一家!”宋氏哭得比上一次還要凄厲,俨然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不過柳大山會出事,也是在張鶴的意料之內。雖說她知道李尋奸詐,可柳大山過于天真,寧願将一家的性命壓在李尋的“好心”上,也不願意另尋出路,除了天真還有愚昧。對這樣的人,她同情不起來。

“柳大嫂,上元節還未過,你莫要在我家門前哭鬧可好?”張鶴道。她曾在張雁面前說過若李尋真的這麽陰險,她會幫柳大山一次忙,可并不代表她便不介意上次的好心被柳大山糟蹋了的事情,她也得讓人知道,她并非一個爛好人。

“是呀,哭哭啼啼的,多晦氣!”正在圍觀的衆人涼涼地開口。

宋氏對她們的嘲諷視若無睹,宋氏撲通地一下跪下,膝蓋與青磚碰撞的聲音沉悶卻清晰。她哀求道:“張家郎君,我知道上次我們辜負了你的好意,可我們也未曾料到那李尋官人會如此險惡呀!此次你不幫我們,我們是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夏紀娘輕輕地握住了張鶴的手,道:“二郎不妨先聽她如何說吧?”

“既然家內這麽說了,我姑且聽你還有什麽話可說的。”張鶴道。

宋氏一邊哭一邊說道:“那日我回去後曾勸大山退佃,可是李尋官人不久便派了人來說先前的事都是誤會……”

“此事我已知曉,接下來便是你們認為繼續租佃也比在我這兒當雇工要好,所以便拂了我的面子。”張鶴淡淡地說道。

宋氏被張鶴說得極是羞愧,張鶴為了他們都得罪了李尋。可到頭來,他們不但不領情,還繼續跟李尋履行契約。這何止是拂了張鶴的好意,簡直是狠狠地打了她的臉。

她雖勸過柳大山,可柳大山不聽勸,而她一介婦人也不能左右他的想法,便只能聽從。本以為李尋能履行他的諾言,豈料正旦前日,李尋說要送一些年貨給他們過正旦,柳大山便前往李尋的宅邸拿了,他回家後還直呼李尋的良心發現了。

豈料正旦剛過,李尋便将柳大山綁了起來,聲稱柳大山不僅一直拖欠着租稅不交,還偷他的年貨。

柳大山當即便懵了,連忙辯解,可是不僅是李家的仆役看見柳大山從李家拿走了不少年貨,連外人都看見了,而李尋自辯并沒有答應過給他年貨。

張保長問柳大山:“你到李家時,可是有人給你拿的年貨?”

柳大山道:“是李家的仆役告訴我,年貨在那裏的,我便徑直去取了。”

“李官人說給你年貨時,可有別人在場?”張保長又問。

“我妻兒。”

“你妻兒之言不能作數。”

柳大山急了:“可當時是李官人到我家與我說的!”

李尋辯解道:“我那是去催你交佃租。”

張保長也不能判斷,便讓李尋将柳大山押到衙門去報官了,畢竟即使柳大山拖欠租稅也得由官府來催交。不過即便李尋真的跟柳大山說過讓他去拿年貨,可無人能證明,田仆盜竊田主之物,便也算是一條罪。

張鶴聽完十分頭疼,本來十分簡單的事情,出了這麽一茬後,便複雜了起來。她要真想幫柳大山,還得幫忙定案不成?她道:“李尋到你們家時,真的只有他自己一人?”

宋氏點點頭,張鶴道:“那我可救不了他,你請回吧!”

李尋有心要将柳大山逼上絕路,柳大山還乖乖地踩進了那陷阱中,她要如何幫?

宋氏情急之下忽然想起什麽,忙道:“那日、那日張花也在!”

“何意?”

“那日張花是随李尋官人來的,不過李尋官人與我們說年貨之事時,張花出了外面。”

“他跟李尋是何關系?”張鶴問道。

“張花家在李尋家旁邊,至于還有何關系,這便不大清楚了。”

圍觀的婦人忽而笑道:“張花?那日你來了張二郎家後,便是那張花跑去向李尋官人通風報信的呀!”

“楊二家的,你怎麽知道是他去通風報信的呀?”有人問道。

“那日他便跟我們一起在這兒看戲呢,後來便不見了他的蹤影,我回家時經過村頭,便看見他從李家宅門出來。沒過多久,李尋官人便帶着人到這兒來了。至于這兒後來的事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張鶴沉思了許久,夏紀娘對她輕聲道:“若李尋是與張花一同到柳家的,那即便張花不曾聽見他們在屋裏談了什麽,可張花陪李尋過去,必然也清楚所為何事。”若柳大山真的是被李尋陷害的,那張花的行跡便十分可疑。

張鶴笑道:“紀娘你真聰慧!”

“莫誇我了,眼下該如何是好?”夏紀娘問道,她雖然并不贊成張鶴趟渾水,也覺得柳大山會有今日确屬活該,可知道這其中有冤情後,她不能完全做到無動于衷。

張鶴沉吟片刻,道:“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若在之前,我還能幫你們一把,可如今我也束手無策。李尋說你們欠佃租之事,你們若有憑由,便無需擔心,而柳大山偷年貨一事,我并無斷案之才。柳大嫂不妨聽我一句勸,你們去衙門找縣令,請他斷案才是。”

實際上張鶴臘月與石青說了李尋與柳大山的事情,若石青能多留一個心眼,想必能發現這事的關聯,他再動用衙門的勢力來調查,事情也比較容易查實。相反她若堂而皇之地讓宋氏去找石青,不僅會給石青添麻煩,她也會被李尋反咬一口,說她仗勢欺人。

“柳大嫂要相信官府會還你們一個清白的。”夏紀娘也道,李尋所做之事總會有漏洞,而官府也不至于如此昏聩,定能将事情查清楚的。

“我還是那句話,若官府查清事實證明柳大山真的是清白無辜的,我這兒還能你們的容身之處。”張鶴道。

宋氏雖然對張鶴的出身抱有一定的幻想,只是她也明白即便張鶴原諒了他們柳家,可張鶴又憑什麽要動用自家的權勢來幫他們呢?張鶴許諾若柳大山是清白的,他們和李尋家徹底鬧翻後,她還能讓他們在清河村有容身之所,便已經是不計前嫌的寬容了。

宋氏離去後,衆多看熱鬧的人也紛紛散去,自然也免不了将這些事轉述給李尋聽的人。

李尋不以為意,即便他不能就拖欠租稅之事将柳大山逼死,柳大山拿自己的年貨一事,卻沒有別的證人,官府是無論如何也查不出真相來的。

不過他想得有些理所當然,當石青将張花提去嚴刑拷打之際,他卻慌了神。

作者有話要說:  方便面感冒了,頭疼得厲害,今天沒有加更了,抱歉小夥伴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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