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生藥(評論三千六加更)
龍泉寺作為撫州最老的寺廟, 自唐朝便已經修建起來, 而本朝又經過幾任刺史的修葺, 使得它一直矗立在撫州城內。這麽多年來, 它的香火鼎盛,以至于門前聚集了許多做些小買賣的販夫走卒。
因放心不下夏羅綢, 張鶴與夏紀娘也沒心思置辦什物,在衆多貨郎中找尋着夏羅綢的身影。張鶴還不忘打聽:“這兒可有賣草藥的人?”
打聽了許久, 才被夏紀娘一眼認出夏羅綢來:“二哥!”
夏羅綢頭裹帕首, 坐在地上, 面前擺着用布包着的草藥,他叫賣道:“黃芪、苦參……”聽見夏紀娘的聲音, 他抖了抖身子, 旋即從地上爬了起來,“紀娘?!”
“二哥,你怎麽……”夏紀娘見他無事, 稍微松了一口氣,可是卻不知他為何會淪落到這兒來賣草藥。
“姻兄。”張鶴也走了過來。
夏羅綢沒想到張鶴也來了, 登時便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了想, 将地上的草藥分都收了起來。這些草藥是用布分別包着以使他們不會混淆在一起,而夏羅綢将它們包好後,便塞進了一個帶遮陽的背簍中,對她們道:“我們找一處陰涼的地方說話,這兒曬。”
“我知道這兒附近有茶肆, 便坐下來喝口茶吧!”張鶴道。
到了茶肆,張鶴叫了三碗茶,夏紀娘關心道:“二哥,我們去生藥鋪尋你,可那袁九郎說你……這是怎麽一回事?”
夏羅綢将背簍擱在腳邊,面上的神情有些漠然:“我已經不在那兒上工了。”
“可是發生了什麽事?你為何不回家?”
夏羅綢沉默了片刻,待茶肆的夥計上了茶,他喝了一口,道:“這并非什麽大事,沒必要告知家中,讓爹娘擔心。”
夏紀娘嘆了一口氣:“可爹來尋你時,發現你不在生藥鋪了,總會問的。而且你不與爹娘說,也不告訴我們,我們可是會擔心的。大哥知道嗎?”
“快到八月發解試了,我不能告訴大哥,讓他分心了。”
“那到底發生了何事?”
夏羅綢這才将事情緩緩說來,原來他一個月前又被袁九郎找各種理由克扣了他的工錢,并且袁九郎還讓他幫忙倒洗腳水、浣洗衣物。這些事情他以前也常做,不過這一次因為問了袁九郎一句何時讓他進生藥,袁九郎便一腳踹在了他的身上,洗腳水潑了他一臉。
袁九郎罵道:“你是想知道這些生藥哪兒來的,好做出背叛師門的勾當是不是?也不知你的爹娘怎會生出你這樣混賬的東西……”
夏羅綢本就因被袁九郎克扣了工錢而滿腹怨氣,他近來幾乎只能吃些包子、腌菜,白天還得被袁九郎挑刺。如今被袁九郎一番侮辱倒不打緊,可他竟連着爹娘兄長一起辱罵,他登時便怒斥道:“我十四歲來此當徒弟,八年了,你可曾有一日不辱罵于我的?我是爹娘生的,可卻是你這樣混賬的東西教的,我混賬,你比我更混賬!”
袁九郎未曾見過他反抗,愣了一下,旋即大怒,端起洗腳水便潑了他一聲,又罵道:“你真是個白眼狼,你十四歲我便收你為徒,讓你跟着我學習,可你如今學有所成了,便是這麽待我的嗎?”
“呸,我在你這兒,一日都不曾吃飽飯,上次舍妹成親,你說好了讓我回去的,結果我回來後克扣了我半個月的工錢!若非爹娘私下給了我補貼,我怕是要餓死在這兒了!還有……”夏羅綢一一細數袁九郎的惡心行徑。
袁九郎大怒,便喊來另外兩個徒弟将夏羅綢趕了出去,連細軟都不給他收拾。後來還是那兩個少年徒弟偷偷幫他收拾了一下給他送出來的,而他一時之間流落街頭,卻又不能去找夏羅錦。
他似乎除了采制和堅定生藥,似乎也沒別的能力了。他便到附近的山裏采藥到街上去賣,好在每年春夏之際的節日,各大藥材鋪、生藥鋪都會在龍泉寺附近擺一些藥材賣,而他替袁九郎賣了許多回,絲毫不怯場。
張鶴聽完,問道:“那你可與他立了契約?”
夏羅綢搖頭道:“不曾。若不是這樣,他怎能克扣我的工錢呢?!”
袁九郎便是拿捏住了他不敢又不能離開的心思,并不與他簽訂契約。一方面克扣他的工錢、習慣性地進行辱罵,另一方面又偶爾待他很好,并以生藥的來源相誘。即便沒有契約,夏羅綢也不會輕易地離去。
“既然離開了也好,回家去吧,莫要讓爹娘擔心了。”夏紀娘道。
“我不能回去。”夏羅綢情緒低落,“我……”
“二哥,你聽我一言,不管如何,你先行回家,好讓爹娘安心。日後之事容後再慢慢想。”夏紀娘勸道。
“是呀,你如今不在生藥鋪了,在外若有什麽麻煩事,也無人知曉。”張鶴也跟着夏紀娘勸說着夏羅綢。
說了半日,夏羅綢終于妥協了,道:“行,那我不日便回家去。”
張鶴與夏紀娘本打算送他回六家橋村,可他并不想麻煩她們,她們只好給了他一些錢,讓他找個地方落腳。
回去後,張鶴一直都記着夏羅綢這事,她問夏紀娘:“我記得紀娘說過,姻兄一直都想開一家屬于自己的生藥鋪?”
夏紀娘道:“是呀,二哥曾提過此事。”
“可若良興兄進士及第,成為官吏後,家中便不許經商了吧?”
“可眼下大哥也還未能考取功名。”
“那不如我們資助一下姻兄,讓他開間小小的生藥鋪,無需經營得像袁九郎生藥鋪那麽大,足夠他溫飽便好。”張鶴道,讓夏羅綢做些小買賣,一來他能自己做主生藥鋪,二來也不必擔心工錢被克扣的問題。
夏紀娘搖頭:“且不說要開一間生藥鋪得多少錢,即便我們能資助他,可他若無鑒定草藥、采制生藥的能力,遲早會出事的。”
“不管如何,他也學了八年。我們改日回夏家問他一問,他若沒問題,那便好辦了。”
“可生藥的來源,他也不清楚呀?”
“鄉間不是常有一些行腳僧經過嗎?問他們能知一二。二來也可在門前豎起牌子,廣收生藥,如此一來,一些以兜售零散的生藥為生的人自然會上門來。”
張鶴說的法子自然有一定的可行性,可夏紀娘掌管着家中的錢,有哪些進項和支出她都一清二楚。而除卻預算出去的那部分錢,若張鶴要資助夏羅綢開生藥鋪,恐怕便得花去一半的家底。
即便只是小小的一間鋪子,恐怕也得要四五十貫錢,而這還未算上租鋪子的錢。她也不知夏家能否出大部分錢,畢竟夏老翁一直都認為夏羅錦能進士及第,光耀門楣,便瞧不上夏羅綢再去做買賣的營生。
張鶴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麽,說道:“這錢,便當我借給姻兄的,待他日後買賣變好了,再還給我,不也是一樣的嗎?總比他去找交子鋪、交子會行貸要好吧!”
交子鋪便有私營的高利貸業務,而交子會則是官營的高利貸機構,不管是哪一種,向他們借錢的後果一不小心便成負債累累,甚至會家破人亡。
夏紀娘沉思了片刻,堅決道:“不行,這錢不能由二郎出借,便從我的嫁妝中出吧!”即便如此,她全部的嫁妝也才二三十貫,可能還遠遠不足,剩下的那一部分便需要夏家出了。自然,前提是夏羅綢能開生藥鋪。
張鶴拗不過她,便由她去了。在這方面夏紀娘除了一些涉及到小錢財上的事情她會動一下私心補貼爹娘外,一貫都十分冷靜又分明。因而夏家的人偶爾會在背後說她不補貼一下娘家。
這些都是上次夏進學大人說話學來的,便無意中跟張鶴說了,夏紀娘也不知道,因為夏大與夏崔氏壓根便不會跟她說。
張鶴這麽做便是不希望有朝一日夏紀娘回到夏家探親,便徹底成了一個外人,甚至還會被六家橋村的人指指點點。
又是一年端午節,張鶴依稀記得去年端午節前,她向夏紀娘求親,而夏紀娘應承下來的那一笑,讓張鶴的心都染上了缤紛的色彩。
張鶴坐在秋千吊椅上,想起往事,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了。夏紀娘見她模樣呆傻,自己走到她身旁也不曾被發現,便伸出手指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張鶴吃痛,捂着額頭凝神看着夏紀娘,不滿道:“紀娘你做什麽吓唬人?”
夏紀娘不知她為何忽然便不開心了,道:“我出現在這兒許久,二郎都不曾發現,如今怎麽怪起我來了?”
張鶴努努嘴,沒說話,只是默默地挪了一下臀,将秋千吊椅讓出一半的位置給她。
夏紀娘思忖了片刻,忽然便有了一絲明悟:想必張鶴是沒從自己這兒拿到香袋,故而耍性子了。
前些日子因為夏羅綢一事,張鶴與夏紀娘也沒什麽心情仔細置辦端午節要用的什物,只買了些桃柳、蒲葉,以及包角粽的糯米之類。回來後張鶴便忘了香袋之事,可不曾想今日回想起去年的往事,才又想起了這一茬。
夏紀娘轉身便回了屋裏,張鶴見狀有些期待,可又怕是自己想太多了,畢竟夏紀娘怎麽會知道她是因為一個小小的香袋而不開心呢?
“難不成她是沒發現我不開心,沒理我?”想到這兒,張鶴神情都萎靡了起來。
忽見夏紀娘出來,她的心又小小地雀躍和期待了起來。
夏紀娘好笑地看着她,問道:“二郎可有話說?”
張鶴收回了期待,抓着秋千吊椅的扶手開始搖蕩,撇撇嘴:“沒有!”
“真沒有?”夏紀娘問。
夏紀娘這麽一問,她倒是有了問題:“你愛不愛我?”
夏紀娘語塞,過去替她輕輕地搖着秋千吊椅,回道:“嗯,我甚是歡喜你。”
“我不要你歡喜,我要你愛我。”張鶴道。
夏紀娘将秋千吊椅抓住,慢慢地讓它停下來,旋即從手腕上将挂着的香袋拿了出來,放到張鶴的面前,溫柔道:“不愛你又何必花心思給你做香袋?”
雖然張鶴回來後便忘了香袋的事情,可她沒忘,心想在外買香袋倒不如自己親手裁制幾個。不過時間短,她只能繡一些花邊,顯示紋飾的圖案,卻并不比買來的要好看。
張鶴一怔,旋即抓着香袋嗅了一下,高興得心跳都稍微加速了。
“紀娘親手做的!這裏面是什麽香料?”
“不比買來的好,二郎若是不喜,還給我便是。”
張鶴往革帶上挂,愉悅道:“誰說不好的?紀娘做的,便是最好的!”夏紀娘買來送給她的香袋,她都能帶在身上到破爛,更別提這是親手做的香袋了。
張鶴又道:“紀娘的心意,紀娘的愛,我要時時刻刻帶着。”
夏紀娘聞言忽然便覺得這香袋被張鶴整日帶着,便如同将她的心意向衆人宣告,這怎麽也有些害羞。
張鶴起身牽着夏紀娘的手與她一同在秋千吊椅上坐下,張鶴笑道:“過兩日我便到六家橋村去,我看有幾個寒瓜已經熟了,我挑去給丈人和丈母也嘗一嘗,家中便靠紀娘看顧了。”
夏紀娘本打算與張鶴一同回去,可那時是她來月事的時候,颠簸下會有所不适,張鶴便讓她在家歇着。這事她已經與張鶴談妥了,況且這次不過是想問一下夏羅綢的情況,相信張鶴能處理好。
張鶴駕着驢車出門後,夏紀娘揉了揉有些酸的腰,正打算回去清算八畝茄子的賬,便聽見一把嬌嫩的聲音詢問道:“這兒是張鶴張郎君的宅邸嗎?”
作者有話要說: 藥材這方面,真真一竅不通,純屬胡說八道,_(:з」∠)_
“畢竟誰知道女朋友會因什麽小事而不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