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縱火

花鳳凰心裏正盤算着,忽然眼前一亮。怔得一看,這屋子大得吓人,在鄉間都抵得上三戶人家的房子了。四周挂滿了紅帳,貼着大紅喜字,就是桌子椅子上也都是一律蓋上紅布。這紅看得頭暈,晃得刺眼。她四下尋望了一下,屋內只有方才掀開轎簾的張媽。瞧着眼圈紅紅的,好像哭過了一場。

張媽幫她松綁,随後将嘴上的白布取了下來。悲泣道:“我可憐的小姐,好好的大喜日子,怎麽也沒想到皇上會突然駕崩。”說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叫人看了好生憐憫。

只是花鳳凰有點糊塗,這與她有何關系?想到今天的情勢,猜想這叫皇上的應該就是新郎的父親。看來上天還是有眼的,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不過她也得好好地謝謝這個叫作皇上的,讓她暫時得到了解脫。接下來,她就有時間好好想想該怎麽辦了。心上懸着的大石頭暫時落了地,這一日忙亂,此刻也才顧得上肚子也該叫了。有氣無力道:“我餓了。”

這成親有個不好的規矩,就是新娘子在這一日不能吃東西。可憐今日還碰到這樣糟心的事情,張媽聞言急忙走到桌邊,将早已準備好的粥端了過來。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一碗什錦粥,卻做得相當的精致。單是上面添加的配料,都得費一番心思。花鳳凰見到口水早已直下三千尺,急忙伸手就要去接。卻見張媽手滞了一下,臉色微微一凝,才讓她接了過去。

花鳳凰拿着湯匙搖了搖,忽然想起了這一日莫名其妙的事情,此刻見張媽神色如此不自然,便料定碗裏有古怪。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見張媽一直盯着碗裏看,神色還略有慌張。似乎在擔心,又似乎盼着花鳳凰趕緊把粥吃下去。花鳳凰舀起了一勺,輕輕地吹了吹氣,順手就要往嘴裏送。忽然喊了一聲:“張嘴。”

張媽原就緊繃着弦看着,咋一聽啊了一聲,微微張開了嘴。花鳳凰一個起身,對準她的嘴巴就将湯匙送了進去。小手再輕輕一擡,那噴香美味的小粥就滑溜溜地讓張媽咽了下去。

張媽咳嗽兩聲連忙倒退,下意識要把口裏的東西吐出來。忽聽花鳳凰質問道:“你在碗裏下了藥。”

張媽心急想解釋兩句,可瞬間暈暈乎乎,看着眼前的人影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四個,四處晃動,臉上的怒氣仿佛多了好幾倍。焦急上火,藥效也快,眼前一黑人就倒了下去。

花鳳凰看見人一倒,也拿不準是放了什麽。慌忙上前探了探鼻息,發現只是睡着了,才輕拍了拍自己的小心髒。轉眼瞧着自己身上穿着的嫁衣,大紅耀眼自不用說了。款式寬大繁複,行動更是不便。還有一身的金銀首飾,走兩步就晃晃蕩蕩地響個不停。更別說頭上那重得快壓死一頭豬的鳳冠。這一身行頭,別說逃跑了,走得出這個院子就是個奇跡了。轉眼一瞧,張媽身上不就是一套輕便的衣裳。三下五除二,利落換上。想着這天氣也頗涼的,又将自己的嫁衣給她換上。好好整理了一番,總算是滿意了。

花鳳凰拍拍小手,又将頭上的鳳冠卸了下來,瞬間覺得脖子都長了兩寸。忽然兩聲叮鈴,吓了一跳。低頭一看,原來是掉落了兩支金釵。這兩支金釵樣式精致,價值不菲。花鳳凰原是不喜歡,可略微一思,想着以後保不齊有個不時之需,再不然當個防身武器也不錯。反正自己也被坑害了一天,找點補償也應該。歡歡喜喜地拾起放入懷中,奪門而出。

花鳳凰悄悄地打開房門,賊眉鼠眼地向四周探望。發現沒有人守着,這才放下了心。孰不知是因為張媽給自家主子下藥,暗暗心虛,所以将人都先喚退了下去。卻正好給花大小姐創造了逃跑的好時機。她輕輕将門關上,暗自嘿嘿了兩聲道:“神不知鬼不覺。”潇灑去也。

房間所在的院子外面是一座大花園,這房間之大,也就可見花園之大。園裏繁華錦繡,五彩缤紛。本是馨香宜人,一片美麗。卻不知是誰,故作聰明在當中造了一片的假山林立。花鳳凰這眼瞧着前面就是路口,卻硬是繞了兩圈都繞不出去。七拐八拐暈暈乎乎,站在原地回首一看,竟又回到了之前離開的地方。不得不感嘆一聲:天意弄人啊。

走不出的迷宮,逃不出的賊船。花鳳凰正懊惱不已,忽然聞到了一股燒焦的味道。回頭一看,頓時震驚跳起。

着火的是剛脫身的新房,火速之快,已紅透了半邊天。花鳳凰心念着張媽還在裏面,也顧不上自己又要上賊船。一邊朝着房間跑去,一邊大喊道:“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啊。”

火焰熊熊,如饑餓的猛虎。聽得裏面一聲轟隆,怕是房梁到了一邊。花鳳凰想進屋将張媽救出,可徘徊數次都被火焰逼了出來。正無計可施之際,一陣敲鑼打鼓趕了過來。

太監總管李餘剛一到院子,見狀七魂飛了六魂。這屋子裏住的可是今日剛封的太子妃,感覺自己小命都快沒了,急忙扯着嗓子大喊道:“救人快救人,要是救不出來,我們全都要腦袋搬家。”

火勢迅猛,如何進得了門。兩名太監急中生智,快速地将手中的水桶往頭上澆,一溜煙往裏面沖了進去。聽着裏面一聲聲梁柱倒塌的轟隆,在場的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不多時,火焰中一團黑影闖了出來,衆人才總算松了一口氣。

那兩名太監将人放在了地上,虛脫的坐倒在了一旁。李餘連滾帶爬急急上前,一見這人穿着大紅衣裳,腳下一軟便是爬也爬不起來了。眼前的人一身的大紅衣裳,就同燃燒的火焰一般,纏繞在她的四周。臉上面目全非,血肉模糊。李餘只怕這輩子都未曾做過如此的噩夢,顫顫巍巍地盯着眼前的人,忽然驚醒道:“快,快傳禦醫。”

花鳳凰擠了進去,看着張媽即使在昏迷中還緊皺的眉頭,心頭好似被大石壓碎,淚水止不住往外流。暗暗自責:要不是她讓張媽睡着了,她也不會逃不出來的。

誰也沒有想到昨日還是普天同慶,今日便成了舉國同哀。紅绫換白布,大喜變大喪。眼前靈堂剛剛擺上,那邊火燒東宮的消息又傳了過來,怎不叫太子伊傾晧措手不及。

因着千魚宮離東宮最近,又是空置已久,所以張媽被暫時安排在了這裏。成排的太醫,緊急受召。一個個縮回了探脈的手,皆是搖頭苦嘆。

姜皇後側身走到屏風後,拉開紗簾微微瞧了一眼,便轉過了身走到外屋。心中多少有數,但還是問了句:“這臉上的傷可痊愈幾分?”

太醫令左思成上前禀報道:“臣啓皇後娘娘,若是尋得俠醫廣酉子許還能恢複三分。”

姜皇後本也不報希望,點了點頭,嘆道:“盡力救治吧。”

左思成回道:“是。”

伊傾晧沉着怒火急急趕了過來,剛一進門,就見太監宮女跪了一地。一個個全身顫抖臉色慘白,只恨地下沒有地洞好鑽進去活條命。他此刻自是沒有心思處理這些人,匆匆跨上階梯,就見李餘一個腳軟跪了下來,俯首求饒。伊傾晧心頭一沉,不想連向來行事穩妥的李餘都慌成了這樣,可見事态之嚴重。他踏進房間,見姜皇後坐在上端上前行禮後,疾步走到床邊。随手一揚免了各位禦醫的禮,一手掀開紗簾。只見躺在床上的人兩頰覆蓋着一大片燒灼的疤痕,連額頭也幸免不了。五官全毀,面貌不識。對于這個從未蒙面的妻子,他本沒有多少的情感,如此一見不過心生不忍。可一想到這事發之地竟然是在東宮,堂堂天子腳下,而傷的人更是堂堂的太子妃。這無疑是在他的臉上給了個連環巴掌,怒得叫人忍無可忍。他眉頭一擰,放下紗簾退出問道:“傷勢如何?”

左思成回道:“已無性命之憂,只是火煙入了耳鼻,傷到了心肺。造成了氣息不暢,所以仍在昏迷中。”

伊傾晧問道:“多久能醒?”

左思成為難道:“或許幾日,或許幾年,或許就再也醒不過來了。”連忙告罪道:“臣無能。”

伊傾晧揚了揚手,道:“起來吧。盡力救治。”

說完走到外屋,先送走了姜皇後。轉身召李餘進來,問道:“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餘原就一直跪着,腳上已十分麻木。連滾帶爬地進了房間,顫顫巍巍地跪在一邊。期期艾艾地禀道:“昨夜因天色較晚,鎮國府的随嫁張媽便讓宮女都先下去休息,說屋內有她伺候就行。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就聽到有人喊着火了。我們趕去的時候,房梁已經倒塌了。奴才急命人将太子妃娘娘救出來,不想救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想起昨夜見到一幕,那叫一個慘不忍睹,李餘話到嘴邊硬是吞了下去,此刻手腳都還在顫抖。連聲告罪道:“奴才該死,奴才罪該萬死。”

怒火過後,伊傾晧冷靜了下來。此刻發怒已經無事于補,能做的就是盡快找出縱火的兇犯。

李餘直覺脖子上的這顆腦袋有些不穩,急忙補充道:“奴才派去調查的人回禀,說,說。是因為之前布置整修新房之時,有人趁機在門牆上塗了少許的火油,再加上這幾日天氣幹燥,所以火勢才會如此快。奴才自知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原是想調查起因,将功贖罪。不想起因竟然還是自己失職,讓人趁機行兇。李餘大駭,此刻躺在裏面的人雖然還活着,可卻比死了還慘。更重要的一點,此刻他才後知後覺。若非當日皇上忽然駕崩,那在裏面的可就不只是太子妃了。李餘冷汗如雨,嗚呼一聲,自己這條小命算是保不住了。

伊傾晧默然不言,其中厲害他自然也想到了。這人能如此容易得手,顯然是混進宮中許久。四周的人都熟悉,才會沒有發現異樣。宮中的職責分配都有記載,只要超找記錄就能查出。只是據李餘所言,當時房間裏應該是有兩人。這救出來一人,那還有一個了?伊傾晧問道:“那張媽了?”

李餘恍然一醒,急忙答道:“失火後就再沒有人見過她的蹤影。”

張媽是鎮國府陪嫁進來的,自小看着花鳳凰長大,應該不會是行兇者。只是她既然無辜,那她為何又會失蹤。門外那聲救命是不是就是她喊的?

伊傾晧正思忖着,忽然傳進一聲哭喊,随後就見鎮國公夫婦疾步進來。鎮國夫人葉翠花,穿着一身暗紅色錦繡羅裙,兩眼汪汪。三步兩步跨進門檻就往裏屋走,就連站在一旁的太子殿下都忽視而過。一拉開紗簾便挨着床呼天搶地哭個不停。

花問平畢竟身在官場多年,深知君臣有別。随後進來,急忙上前行禮告罪。

伊傾晧也理解為人父母,知道子女受傷那份焦心,不做計較。準退了在旁的太醫,只留了太醫令一人。兩人随後走了進去,卻見葉翠花不哭了。只見她起身莫名喊道:“這不是鳳凰啊。”

這話一出可就奇怪了,在新房身穿嫁衣的人竟然不是新娘子,那又是何人?伊傾晧連忙問道:“夫人如何确認?”

葉翠花答道:“我一眼啊,看着這身形不太像。這人體格壯實,手腳粗大。可我們家鳳凰了,也就十六歲,長得又苗條。要是說在水裏泡的,這還有可能。可這是被大火燒的,怎麽變也不會變成這樣子。我便探身看她的後背,我家鳳凰背脊中間有一顆紅痣,可這人沒有。這絕對不是我家鳳凰。”再略微一思道:“瞧着倒是像張媽。”

難怪四下裏找不到張媽,可是這是張媽,那花鳳凰又去哪裏了。伊傾晧直覺一個頭兩個大。偏這時候葉翠花又哭了起來,原來方才一看不是自家的心肝寶貝,小小的高興了一會兒。可又一想到是服侍自己多年的張媽,不由心疼。況且眼下花鳳凰下落不明,吉兇難料。葉翠花既擔心,又憂心,眼眶不覺又紅了。這哭聲一一啊啊,驚天動地。可得伊傾晧是腦中一片轟鳴,怒喝一聲:“沐英。”

葉翠花驚的斷了聲,眼淚汪汪地退到了花問平身後。花問平心知這一場大火怕是沖着花鳳凰而來,此刻她逃過一劫可卻又下落不明。若是讓歹人知曉,只怕會再施毒手。埋怨地看了葉翠花一眼,卻也不忍責怪。

幸好此刻屋中的禦醫只留了一個左思成,他為官十幾年,自是明白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而李餘一聽躺在床上的并非正主,小小地暗自慶幸,哪裏還敢多言。

聞聲就見一名男子走了進來,只見他一襲白衣,飄灑洋溢。腳步平緩,可轉眼卻已到了伊傾晧跟前。臉上沒有絲毫的情緒,俨然就跟塊寒冰似的,讓人敬而遠之。他微微俯首候在一旁,道:“屬下在。”

伊傾晧道:“沐英,你暗中調查。傳令下去,東宮走水,太子妃不慎受傷,謝絕探訪。”

“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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