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公主
花鳳凰原想随着去看看張媽的傷勢,可是剛走出門口,就被一名小太監叫住。那小太監見她是個生面孔,盤問了兩句。花鳳凰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憨憨傻傻地笑着。
小太監見她模樣傻氣也不像藏得住什麽心思的人,再一想太子妃這一次嫁進宮中,也随了一些丫鬟便作罷。他原是被指派來看守這廢墟的,可之前跟人約好的賭局就快開始了。正愁無法,忽然靈機一動道:“那誰,你留下來看守,你要知道這可是件至關人命的大事。小爺我是看得起你,你可要用心了,不得有絲毫懈怠。”
花鳳凰被他這一通唬的,等反應過來人早已開溜了。但她花鳳凰是誰,又豈是任人擺布之人。眼看着夜已深,也知走不出去了,便躲在假山內胡亂睡了一晚。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便就跑了出去。
這次總算是運氣照顧上了門,剛轉了半圈,就出了花園。只是這皇宮之大,她又要上哪裏去找張媽的所在?正心煩意亂之際,兜兜轉轉便走到了禦花園。
瞧着四周荷塘錦鯉,郁木蔥蔥十分舒心。再看百花叢中蝴蝶飛舞,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正閑晃中,忽然聽得一陣嘤嘤泣聲。一時好奇走了過去,就見假山後面,荷塘邊上坐着一名女子。這女子身穿素衣,長得清雅脫俗,哭得梨花帶雨,瞧着楚楚可憐。我見猶憐,花鳳凰走過去,問道:“誰欺負你了?”
女子驚的一下回頭,見她一身宮女打扮,瞧着也面生,松了一口氣。捏着手帕急忙抹了淚,便要離開。
這院子大得荒唐,好不容易逮到一人,花鳳凰哪裏肯放過,急忙上前攔下,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女子先是一愣,猜想她許是新進宮的宮女迷了路,心腸一軟答道:“這裏是禦花園。”她的聲音宛若叮咚泉響,幽婉動聽。
花鳳凰從未聽過這麽好聽的聲音,油然而生一種親切感。只是禦花園這名字似乎在哪裏聽過。她微微動了動小腦瓜子,便感到頭痛不已,只好作罷。想着走了一早上了,還走不出去。奇怪道:“那這禦花園又是在什麽地方,怎麽我走了十幾個大門都還走不出去?”
女子聞言愣了一下,不明白即使是新進的宮女也不可能連禦花園在皇宮都不知道。細細打量,見花鳳凰模樣有些傻氣,猜想她是否在宮中受到了欺負,才一時想不開。想她身為堂堂的公主,可是因為生身母親身份卑微,自小便經常受人欺負,更何況是一個新進宮的宮女。忽生一種同病相憐的悲憫,柔聲答道:“這裏是皇宮,這禦花園是皇宮中最大的花園。”
原來這個地方叫皇宮,花鳳凰一聽到皇宮這兩字,便有一種說不出的憋屈,總有一種前世結仇今生結怨的感覺。她見眼前的女子溫婉柔弱,一看就不像壞人。問道:“你知道皇宮要怎麽出去嗎?”
女子聞言似乎觸到了傷心事,微微搖了搖頭,禁不住眼淚又落了下來。
花鳳凰本就有足夠多的煩心事,此刻見她一哭,頓時覺得前途一片黑暗。心煩意亂道:“你別光哭啊,說說是誰欺負你了?”
女子搖了搖頭,拭了拭眼角,才慢悠悠地開口道:“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便過世了,父皇昨日又駕崩了,以後在這宮裏我便無依無靠了。我從小生長在宮中,從來沒有出過宮門。要是哪一日皇後娘娘和太子哥哥容不下我,我真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了?”
自小生長在鄉間的花鳳凰哪能體會她此刻的心情,骨子裏向往的自在,只覺的出去了才好。暗自感嘆了一聲,這想出去的出不去,不想出去的卻能出去,這也算是一種同病相憐吧。見她潸然而下的淚水,油然而生一股保護的願望。花鳳凰拍了拍胸口,保證道:“你放心,要是你以後出去了,有什麽問題可以來找我。”可她卻忘了自己此刻也是籠中之鳥,不免暗嘆地補了一句:“要是我出得去的話。”
女子第一次聽到有人肯如此幫自己,心中一暖,輕笑了一下,竟有幾分撫媚動人。花鳳凰聽她剛剛那句話,猜想這女子定也是那個叫皇上的女兒。看她的打扮應該在這裏有一定的身份,此刻自己連個去的地方都沒有,若是一不小心被抓了回去只怕想逃再難了。倒不如先跟着她,再想出去的辦法。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女子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錯愕。身為公主何曾有人這樣問過自己,不過一想花鳳凰連皇宮都不知道,便釋懷了。欣然答道:“我是靜和公主,你就叫我小靜吧。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花鳳凰話到嘴邊卻硬是開不了口,懊惱不已卻怎麽想也想不起來。好像是有一個名字來着,可是叫什麽了?斜眼瞥見滿園鮮花見着挺親切的,便随口一提:“小花。”
于是這小花便和小靜便成了好朋友。
伊靜和自小因為身份卑微在宮裏嘗盡了譏諷,此刻有一人肯真心待她,她也顧不上多想多問。一路上跟花鳳凰講着皇宮的花花草草,自己的母親,自己的父皇。還有一些小時候高興的事情,全然忘記了剛剛的不安。一邊欣賞風光,一邊攜手朝着寝宮走去。
“我手上的玉镯就是當年父皇賞給母親的,當年母親還得寵的時候,父皇賞了很多東西。可是沒過多久,父皇就不來了。母親臨去之際,就把這個留給了我。說是父皇第一次送她的東西。”伊靜和說着不舍地輕扶了兩下。
花鳳凰聽着很不是滋味,自小花問平和葉翠花相互扶持,相親相愛。她意識中也認為夫妻本應風雨同舟,不離不棄。可伊靜和的母親對于她的父親卻仿佛可有可無,她的母親心心念念,将每一個點滴都珍藏着。可這一切對他的父親而言,卻不過是一個瞬間,頃刻便可遺忘。頗感不平道:“看來你父皇娶的妾侍還不少,這麽容易就把你們母女給遺忘了。”
伊靜和身在宮中當然也明白,可這是她保留心中唯一的一絲溫暖。自然不願承認,低眉淡淡道:“父皇也只是因為近年多病,所以才顧不上我們的。”
花鳳凰見她難過也就不提了,轉了話題道:“你自小就沒出去過嗎?”
伊靜和點了點頭道:“皇宮是不準人随便出去的,後宮要出去得有腰牌,或者皇後娘娘的準許。我自小長在宮中,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出去。宮裏的許多人也是自從進了宮,就再也沒有出去過。”
這話對花鳳凰而言如同噩夢,這地方大是很大,但到底還是像個牢籠。怎麽比得上外面逍遙,花鳳凰心裏打起小鼓,她可不能就一輩子被困在這裏。連忙問道:“這皇後娘娘是什麽人?”
伊靜和答道:“是父皇的正妻,掌管後宮的人。”
花鳳凰問道:“這皇宮裏的事情她都知道嗎?”
伊靜和答道:“嗯。皇宮發生什麽事情,都會有人向她禀報的。”
這麽說昨日的親事這人應該也知道,若是想征得她的同意出宮,只怕是羊入虎口。花鳳凰見此計不行,只得另想他法。
兩人說話間,迎面走來又一名身穿素服的女子。月彎眉睫,杏仁大眼。下巴微微上揚,仿佛一切都臣服在了她的石榴裙下。她的身後随着六名丫鬟,個個趾高氣昂,跟要債的似的。
伊靜和見到來人,連忙退到一邊,怯怯地半蹲行禮道:“參見大公主姐姐。”
花鳳凰正奇怪怎麽姐姐妹妹的也要行禮,衣袖被伊靜和輕輕拉下,也學着姿勢行了個禮。
大公主停下腳步瞥了一眼不做聲,見到花鳳凰面生問道:“她是內侍省給你新派的宮女?”
伊靜和愣了一下,她的貼身宮女鴛鴦三日前被放出宮。內侍省這兩天都沒有消息傳來,只怕是早已忘了還有這樣一位公主了。可她若回答是,大公主若是到內侍省那邊查出,她又該如何應對。她一生唯唯諾諾從未說過一句假話,此刻慌了神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雖然相識不久,但是花鳳凰見她不答,便知她生性膽小,遂起身答道:“是的。”話音剛落就見大公主既驚訝又微怒地看着她,花鳳凰被看得莫名其妙,正要開口提問。就聽伊靜和驚慌求饒道:“大公主姐姐,小花剛進宮,規矩還不是很熟悉。回去後,靜和定會好好管教的。還請大公主姐姐恕罪。”說着一邊用力地又拉着花鳳凰的袖子,讓她蹲下。
花鳳凰就不懂了,不就說句話嘛,怎麽竟跟犯了大忌似的。見伊靜和如此緊張,癟了癟嘴,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先順了她的意。
大公主探究地打量着花鳳凰,她堂堂大公主還從未有人敢在她的面前失禮過。而眼前的小姑娘,不待自己回答就自己起身,還毫無避忌地與自己對視。看她的模樣有些傻氣,本着大人有大量也就不多計較。輕啓朱唇道:“都起來吧。”
伊靜和聞聲才松開了花鳳凰的袖子,低眉候在了一邊。花鳳凰見她如此小心翼翼,知道這裏的規矩多,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學着低下了頭。
大公主瞧了一眼這才滿意地離開。
只是這人善不為,這人惡卻為先。
伊靜和見人走了過去,對着花鳳凰安心一笑,攜着便要離開。不想剛走了兩步,花鳳凰忽的腳下一個踉跄,也不知是誰的大粗腿絆了一下,連帶着撞倒了伊靜和摔了個滿地。
花大小姐幾時吃過這種暗虧,憤然轉身,見走在最後的一名宮女隐隐竊笑。她老虎不發威,還真有人敢當自己是哮天犬了。花鳳凰起身,将兩邊的袖子卷起,一步跨出就要找那人算賬。不想剛走了一步,就被人拉住。花鳳凰回頭就見伊靜和扯住了自己的衣角不放,弱弱地搖了搖頭。瞧她一副不驚不惱的模樣,顯然并非第一次了。堂堂一個公主,被一個奴才欺負不敢吭聲。這什麽天理,花鳳凰頓覺得心裏跟有只螞蟻爬似的。這口惡氣要是不出,她就不是花鳳凰了。
想當年自家的小狗被隔壁的二狗娃子欺負,她第二日就把二狗娃子家的雞抓來烤了吃,還打得他跪地求饒。當然她現在是不記得這件事情了,只是這義憤填膺的氣概可都是往骨子裏長的。
大公主聽見響動微微轉身,看了一眼伊靜和冷哼了一聲。又瞧了一眼花鳳凰,微微揚起了唇角。心下好奇,這宮女脾氣倒是大,不知接下來要怎麽報複。
伊靜和苦苦哀求地看着花鳳凰,見她臉上的怒氣降了下來,安心了幾分。起身就要拉過她的手離開,不想花鳳凰卻大哭大喊起來。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頗有其母葉翠花的風範。邊哭還邊喊道:“公主啊,我可憐的公主。你說你堂堂一個公主,竟然還讓一個奴才這般如此欺負。這大逆不道,人神共憤,天理難容啊。你父皇這才剛駕崩,他們就這樣對你。這以後,她們還不把你生吞活剝了。這皇宮你是沒法呆了,我可憐的公主啊。”
花鳳凰這哭聲中,無奈透着凄慘,凄慘透着哀怨,哀怨又透着一股悲憤。真真聽着傷心,聞着流淚啊。伊靜和一驚後,聞言悲從心來,嗚咽泣泣,傷心抹淚,不敢出聲眼淚卻止也止不住。
大公主驚訝之餘,想到此刻是國喪期間。心煩意亂,連忙喝止道:“別哭了,有什麽好哭的。”
伊靜和畏懼淫威急忙上前去拉花鳳凰的衣袖,想要勸住她。可剛伸出手,就見花鳳凰從旁經過走了兩步,從地上拾起了什麽東西。定睛一看,原來是方才伊靜和十分寶貝的那個玉镯。此刻是落地開花,碎成兩半了。
伊靜和心疼上前就要接過,卻見花鳳凰捧着镯子又放聲大哭。一邊喊道:“現在連你父皇留給你唯一的玉镯都給摔碎了,這可是你唯一的念想了。我可憐的公主啊,你父皇在天之靈怎麽能夠安息啊。”
這一句一個父皇,一句一個大逆不道,登時把那名宮女喊得心慌神亂。不想還打碎了皇上賞賜的東西,腳下一軟,跪了下來求饒道:“大公主饒命。”
大公主早已被花鳳凰哭得心煩意亂,再加上場面有些難以控制。喊道:“好了,別哭了。”
花鳳凰也還算識相,做委屈狀憋着小嘴,只微微抽泣着。牽着伊靜和的小手,頗有點相依為命的意思。可心底卻早已樂開了花,不是要鬧嗎?那就鬧場大的。反正現在是為你父皇守喪期,到時候人多看熱鬧,看看誰有理。就算是讨不得便宜,也鬧得叫你不得安寧。
大公主深吸了一口氣,見她兩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微微動了恻隐之心。緩和了語氣,問道:“這镯子是父皇賜的?”
伊靜和生怕觸怒了她,小心翼翼答道:“嗯,是當年母親還在的時候,父皇賜給母親的。”
大公主聞言瞧了一眼,純白的和田美玉。心想伊靜和自小孤苦,父不疼母不在。除了每月的例銀外,還有誰能想得起賞點什麽,送點什麽。這麽貴重的東西自然也只有皇上恩賜了。不免有些心疼。
伊靜和見她不語,也不敢問。淚水暗暗往肚子裏流,只盼着能趕快離開。上前道:“大公主姐姐要是沒有其它的事情,我就先告退了。”說着牽起花鳳凰的手就要轉身。
花鳳凰這鬧了一大出,結果還沒出來了。着實不甘心,可見伊靜和隐忍不發,楚楚可憐的模樣卻也不忍違逆。滞了一下,終是随着她走了。心中存了點小念想,故意放慢了速度。眼見小碎步跨着就要出花園了,猛然聽見一聲求饒道:“大公主饒命,奴婢也不知那是皇上賞的。求公主饒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堂堂大公主欺負個卑微的公主算什麽,只是念及父皇剛剛去世,想起他生前的疼愛,見他所贈的東西被打碎,心有不舍。默默哀悼了片刻,有幾分傷心需要發洩。暗暗嘆了一口氣,随口道:“拖下去,三十大板。趕出鳳儀宮。”話完轉身就走,仿佛看着今日的天氣晴朗,悲傷春秋,吟了一首詩。
花鳳凰本就一門心思耳聽八方,此刻聞言,心中大爽,那叫一個痛快,哈哈!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