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我二十六歲了,今年生日怎麽還是孤單。

——遲寧的日記

剛剛失掉我一直努力的一個很溫暖有前景的項目負責權,講道理我挺意外的,後來想了一想,這種爾虞我詐的事情在這樣的公司應該是普遍的不能再普遍了,畢竟沒有哪樣功勞上就只寫明了你的名字而別人不會來搶的,于是我倒是釋然了。

今天是我二十六歲的生日,我的未婚妻去了法國見舅舅舅媽沒法趕回來,倒是送了份大禮以表歉意。我倒是感覺無所謂,可就這一天也不想去和那些所謂的朋友,那些挂着虛僞面孔的同事一起過。

我覺得我和他們關系并不熟,在每天忙碌的工作時間之外,我們的大多數時間都交代給了公交地鐵私家車,然後就是陪老婆孩子,哪有什麽時間去聚一起花天酒地,那就哪來的什麽哥們兒情誼呢?

天氣有點兒冷,我喝幹了價格不菲的洋酒,在家中不開電視不開手機的窩在沙發裏,不知覺間竟沉沉睡去。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靈魂一樣輕飄飄的,當然,請不要質疑我是怎麽感覺到的。以我的聰明才智,當然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是在做夢啦。

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周邊,這附近的街區街景我看着有些熟悉卻說不出這是北京的哪裏,但是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指引我一般,我像現實生活中那樣腳踩在地上,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了兩個十字路口。有點兒心急,直覺告訴我前面肯定有什麽要發生。

額果然,我來到一個熟悉的街道,這裏離我的學校很近,街角那家餐廳,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沈鋒來北京找我的,也就是我提出分手的地方。難道這個夢是要還原我們分手時的情景?我開始感興趣起來。

本來打算走進餐廳去找沈鋒分手的,結果走到餐廳的落地窗前,就看到了靠窗的二人桌邊,對坐着的兩個人,一個是穿着俊朗神采奕奕地沈鋒,一個是戴着眼鏡留着短短頭發很陽光帥氣的,遲寧,也就是,我。

诶?本來以為我是這出戲的主角呢?看來夢裏我只是個看戲的啊……真遺憾,本來還想試試別的分手理由效果如何呢。

雖然兩年多的時間讓分手時的記憶已經模糊,但是我站在窗外看着窗裏的二人,還是大致可以猜到他們的對話。

沈鋒一手捉了茶杯,猛飲了一口,然後眸色紛飛。他的眼睛不近視,還是個好看的雙眼皮,眼眶棱角分明,到了狹長的眼尾部又稍稍和緩然後自然接合。睫毛長長彎彎,看起來很像家養犬類,眸色是一種東方人常見的棕色,就像初春的陽光灑在光裸的樹幹上的顏色。單是望着那雙眼睛,就好像能感受到他的情緒一般,他很開心,戀人久別重逢,他應該正在訴說離別間發生的種種。

我仔細的回憶了一下他當時說的內容,但是卻毫無印象,看來我對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直接進行了選擇忽略。

十幾分鐘後,沈鋒講的差不多了,似乎說到了關鍵的地方,眼神裏充滿了期待的望着遲寧,像小男孩望着櫥窗裏的玩具一般。

我想,他應該說到,他要來北京讀研究生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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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寧面色絲毫不變,似乎沒有聽到他說什麽重大的事情一般。看到這裏,不是我自誇也不是我自戀,我的自控能力,我的心機,我的考慮周密,确實是非常的厲害。

我讀大學時,就猜到他不會老老實實地待在上海,因為我很清楚的知道他有多愛我。可是他的表現還是不錯的,起碼大學四年還算安穩沒有給我添麻煩,不然我也不會坐以待斃的等到畢業才分手。

他無論讀研還是工作來北京,我都有所預料,但是這對結果沒什麽影響,就算他不來北京,我畢業後也不再需要他的金錢支持了,所以這段畸形的關系,怎麽都會結束于這個時間段。

我站在窗外,看着裏面的遲寧,稍稍扶了扶眼鏡,然後嘴唇一張一合像是在說什麽。偏巧,當初沈鋒說了什麽我不記得了,但是我說了什麽我卻記得一清二楚。

“沈鋒,我想和你分手。這七年來,我一直在利用你,現在我要工作了不再需要你和你的錢了,所以我們分手吧。我很抱歉,祝你學業有成。”

我?很抱歉?不知為何,我看着窗裏那個人說着道歉的話語時,忍不住大笑起來,我當時說那句話時心裏可是樂開花的,終于擺脫了自己的不堪過去,誰能明白我有多開心!

但是,窗裏的遲寧還是很有演員的職業素養的,他維持着臉上僞裝難過的表情,又怕自己的表演太過僵硬,于是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餐廳。

這時,我才倒出空來觀賞一下沈鋒的表情。來啊,哭啊,我還沒見你哭過呢!

但是窗裏的沈鋒好像時間靜止一般,他沒有起身追遲寧或者大聲叫嚷,其實當初他的毫無反應就是出乎我意料的。

我隔着玻璃,看他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抓住牛仔褲的布料,抓得褲線如同手背上的筋絡一般曲折凸起。他的嘴唇抿的緊緊的,大概是在咬緊牙關吧,過了幾秒鐘,他一手松開褲子,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低頭想要喝口水,怎奈手實在是顫抖的厲害,茶杯幾欲脫手,于是他仰起頭,仿佛窒息之人用力張口吞進一口灼熱的空氣,清晰的喉結明顯一動。而後他把另一只手也拿上桌來,改成雙手捧着茶杯,這下确實穩了很多。可是,我卻忍不住想要看着他的眼睛。

本以為看着他的眼睛就能看到他的心,沒想到事實并不如意。可能是那眸畔過于冽滟的水光阻擋了眸色吧,我看到那水光随着地球重力點點聚集,最後随着下睫毛的角度,從微睜着的眼眸中滑落。

啪!

淚水的先行軍搶先着陸在茶杯中淡綠色的液體裏,一聲脆響好似驚動了沈鋒,他微微轉頭,望向了窗外我所站的方向。

不…不會吧?他應該看不到我才對。

沈鋒鮮紅的嘴唇開合,嗫喏着。

我本該聽不到的,就算我不在窗外,坐在剛剛遲寧對坐的位置,也聽不清的。但是,那一瞬間,我偏偏就聽到了他的聲音。

“為什麽…不能再多騙我一陣子?”

心突然一跳,仿佛抽搐,我知道這是夢,我知道他看不到我,但是,但是…他那句話就是在對我說的,我知道,我能感受到。

就那一瞬間,突然感覺自己如此卑微,甚至卑鄙。我利用了一個男孩的感情,我都對他,做了什麽啊!

我竟然管不住自己的腳,向前挪了兩步,再往前,我知道那窗戶是攔不住魂魄一樣的我的。我想…我想…我想擦幹他的淚水!

可一瞬間,他好似失神好似瘋癫,竟胡亂抹了把臉,然後徑直的走出餐廳。在門口的侍應生忙攔住了他,他步伐踉跄全無思緒,一把掏出錢包将它塞給那侍應生,不問飯資也不要找零,就用力甩開侍應生的拉扯,直奔馬路中間蹒跚而去。

然後,有一輛白色的雪弗蘭恰好開到跟前,來不及剎車,一聲響亮的剎車音後,沈鋒滿臉是血的倒在了路中間。

我被突如其來的意外吓得不知所措,只是恍如失神的,一邊大叫着沈鋒沈鋒,一邊往路中間的那具不知是死是活的軀體上撲。

可能是掙紮的太厲害,可能是心驚過甚,我終于從噩夢中醒來。

醒來第一件事,我右手直接按上自己的胸膛。感受到的心髒跳動的頻率,騙不了別人,也騙不了自己。

那是七年的時光,那是個眼裏唯有我的男人,我怎麽能平靜地看着他死啊?

一想到如果他死了,心痛如絞。這罪,我背負不起。

當理智重回,我反複的告訴自己,不過是夢而已。那出現的劇情也不過就是韓劇裏常出現的車禍而已,沈鋒還好好活着,分手後我還見過他好幾次,他的情緒恢複的不錯,臉上也沒有什麽傷疤,頭上也沒……

不,他分手以後,好像放棄了原來利落的寸頭,留起了齊到額中的微卷發。

我得,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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