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皇恩
馬車緩緩行走在官道上,來時行色匆匆,恨不得一天一夜就趕到武林盟,現在妖邪已除,整個車隊都透着股懶洋洋的味道,掀開領子扇扇風,颠在馬上輕松晃蕩。
只除了一個人以外。
雙手握拳擱在膝蓋上,顫地狠戾,翻騰的氣血絞着心脈,簡木死死盯着躺在一旁的星若寒,他試過找大夫,但是沉寂了三個月又開始作妖的系統偏偏要在這時候阻着他,不讓他開口,簡木赤着眼,用一日一夜的心痛難忍換來了大夫的就診。
肋骨斷了三根,內髒也有了損傷,昏迷不醒估計也是因為大腦受到了撞擊導致的。
簡木蒼白着臉穩住心神,不讓任何人看出異樣盯着大夫給星若寒包紮完傷口又喂了藥,這些日子他都守在馬車裏,等着那人好轉,睜開眼再用熟悉的冰寒神色對着他。
第一次,簡木心裏有了恨,他不知道那個狗屁系統到底是什麽來頭,只要被他尋到一點蹤跡,就算要掏心挖肺才能絕了這鬼玩意的控制,他也可以面色不變把自己刨開來,斷了他跟自己所有的聯系。
他真的不想再做這種事了,那系統就是要星若寒死,凝成實質的惡意凍得簡木遍體生寒。
手指倏然收緊,若是再這樣下去,他絕對不會再任其擺布。
眼底寒霜凝結,簡木定定看着星若寒,手指來回伸縮,最後拂開少年頰邊的一絲亂發別到他耳後,稚氣未退的秀氣眉宇透着死寂的平靜,三天了,星若寒始終沒有醒來的跡象。
原本這個副本該是有驚無險的,那巨蛇闖進周霜兒的閨房,床上二人也才剛剛歇完一場大仗,兩個人都睡得極淺,尤其是星若寒,在龍傲堡被人虐待慣了,一有什麽風吹草動就會驚醒。
那巨蛇顯然也沒想到床上居然還有別人,但是它也不介意又多了點消遣,當下就朝星若寒攻過去,幾相争鬥,星若寒不知怎麽地就把那妖蛇給制服了,一刀捅過去,那妖蛇連掙紮都沒有,就這麽乖乖赴死。
這一段寫的模糊又神乎其神,簡木本來不過是嗤笑一聲,這本破種馬文的重點永遠都在肉上,其他情節能省就省,但是不對,後面星若寒遇神殺神遇魔殺魔都寫的酣暢淋漓,連敵人被挖了腸子殘虐致死都一個字一個字寫的清清楚楚,就怕讀者不能身臨其境,體會不到那種複仇的快感。
而在這裏那種藏着掖着的感覺,就像作者不想讓書裏的人發現星若寒到底是怎麽成功伏妖地,作者不是在制造懸念吊讀者胃口,他是把自己的主觀意識帶到了筆下,他厭惡星若寒,他喜歡看星若寒被折磨,被虐的奄奄一息,還嘲笑他和那些千奇百怪的女人勾搭不清。
但是到了後面,等到星若寒覺醒了天狼血脈,那畫風卻又不一樣了。
簡木皺眉盯着星若寒,手指輕輕撫過少年柔嫩的雙唇,心口一蕩,倏然閉眼收回手指,簡木深吸一口氣靠在坐墊上,腦子裏情節一個接一個地跳過,他對《獸王修仙傳》這本書早已爛熟于胸,原來不在意的地方只要細細梳理就會發現問題,這本書的前後畫風相差太大,到了後期更是偏重血腥殺伐,再沒了一點種馬文的爽度,簡直就像是有兩個人在寫這本書一樣。
不明白的事太多,簡木仰頭嘆息,良久,徐徐睜開雙眼,他的眼中盡是疲累卻又堅毅地絲毫不予退步,他只想守着自己在20年孤獨的生命裏,唯一照進來的那點鮮亮地奇異的光芒,就算虛假的不真實,他也從來沒有想要把那只可憐可愛又兇狠的小狼崽子放回年少無知的抽屜裏封存,現在到了這觸手可得的世界,叫他舍了小狼崽子保全自己?他怎麽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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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木凱旋回到龍傲堡,早就收到消息的龍驚霸眉眼盡是欣慰的笑意,捋着胡子在敞開的大門前等候,漆紅色的大門守着龍傲堡世世代代,舊漆脫落再塗新漆,永遠都是鮮亮的紅色,就像龍家不會斷絕的血脈,後人永承,初衷不怠。
将星若寒搬進屋,簡木便被龍驚霸叫了過來,龍驚霸笑嘻嘻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道:“不錯,不愧是我龍驚霸的兒子,傲兒,你沒有讓為父失望啊”
簡木淡淡作了個揖,他現在實在沒什麽心情聽人吹自己的彩虹屁,原書裏關于龍家的事提及的并不多,一個用來被完虐的炮灰罷了,死透了就沒用了,所以簡木不知道自己的血,不,是龍傲霸的血居然會這麽有用,千金難買早知道,要不然他也不會讓星若寒受這麽重的傷,他以為星若寒是主角,既然原本能輕松解決,這一次也不會差到哪去,可是他大錯特錯,不一樣了,自從有了他這個變數,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龍驚霸誇獎了兒子一番,見簡木臉上沒有一點傲色,神色寡淡,好像對于自己能誅妖滅邪這種奇能絲毫不放在心上,不驕不躁,是為大才。
“傲兒,你終于長大了,我也總算可以放心把龍傲堡交到你手上了,你這次除妖功成,陛下想見見你,我看你歇息個幾日就去皇城吧”龍驚霸眉眼含笑,帶着鼓勵與嘉許發布了新劇情。
簡木擡起眼簾,狹長鳳目中還是一片清冷,沒有任何即将面見聖上的激動,他只是平平淡淡應了聲是,便道要準備相關事宜轉身離去,那背影太過冷靜,龍驚霸一時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悵然。
兒子長大了,不咋呼了,他這個老父親怎麽忽然感覺有些失落呢,哎。
龍驚霸背着雙手,笑着搖了搖頭。
簡木對于要去宮裏面聖一點期待都沒有,現在龍傲堡上上下下都在為他操心這件事,就怕有什麽閃失,觸怒聖上。
仰頭灌下一口烈酒,漫溢的酒水從嘴角淌下,潤濕了衣襟,簡木一腳曲起踩在欄杆上,靠着廊柱盯着天上的新月,今晚的夜空沒什麽看頭,濃雲蔽天,那彎勾新月也是時而見時而不見,這中秋佳節才過,再看這月亮已經由圓變缺,殘破不堪。
“夜瑤,拿酒來”手裏的酒壺又空了,簡木伸手等着自己的婢女将下一壺烈酒遞過來,有一個安靜守本分的婢女就是好,他想安靜也不會有人唠叨一句,任憑他沒分寸地胡鬧。
他要去皇宮了,帶着榮耀而不是像一個喪家犬一樣被召過去。
原本該是龍傲霸辦事不利,星若寒奇人立功,兩人都被皇帝招到宮中,一個怒斥,一個褒獎,好死不死,星若寒又被皇帝的小公主看中,龍傲霸怒火中燒,但是又不好發作,接着就到了這本書的高潮部分,他把星若寒丢入了血淵,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喚醒了主角的金手指,到最後落了個滅門淩遲的下場。
龍傲霸居住的庭院坐落在龍傲堡的東側,塞外本是苦寒之地,但是龍家百年紮根在此,也倒把江南的風韻搬了個十成十過來,院中一池青水波光粼粼,游魚擺尾,時而躍起攪碎一池月色,楊柳低垂偶爾随風輕擺,屋內的燈光柔和了簡木清冷的半邊側臉,但是這美景卻沒能撫平他心底的焦躁。
他馬上要去皇城了,但是這一次系統一個指令也沒給,簡木不知道那玩意又在憋着什麽壞主意,不過既然傻逼系統沒動靜,他也不打算把星若寒帶過去,這樣挺好,就讓他好好養傷吧。
到了出發之日,龍驚霸又詳細叮囑了幾句,這次出門不比去武林盟除妖,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卻容不得一絲一毫差錯。
簡木回頭看了一眼,北風呼嘯,吹起青絲屢屢,眸光定定,他想透過層層磚牆門扉看到那個被他挂在了心頭黏住了血脈的人,卻怕只一眼,這腳就紮了根,再也拔不出來了,他的心中對某些不明的情愫懵懵懂懂不及細想,只希望自己回來的時候,星若寒已經痊愈了,只要知曉他平安,那便夠了,其他的并沒有什麽要緊。
馬車吱呀吱呀向前行,載着許多離愁去走一趟素然無味的情節。
皇城輝宏,這外城走了半日才見到內城的宮牆,兩邊的商鋪琳琅滿目,行人衣着大多華貴,對于他們這一支從西北來的隊伍,人們并沒有表示太多新奇,畢竟都是見過世面的皇城百姓,地方上來一個小官每次都一驚一乍,那日子也不要過了。
簡木對那些外人也絲毫沒什麽興趣,走流程一樣經過了皇城侍衛的檢查,便進去面聖了。
皇宮裏景色別致,或小橋流水叮咚脆響,或亭臺樓閣氣勢磅礴,天下風景盡在眼前,簡木一一走過,卻也一點沒入眼,領他進來的太監見簡木如此波瀾不驚,不免高看了他幾分,他是不知道陛下為什麽要招一個西北守城小官的兒子來觐見,不過聽說那龍驚霸在西北一帶仗着天高皇帝遠,擁兵自重,獨霸一方,看來這小公子怕是要進的來出不去淪為質子了。
到了禦書房,太監低頭退下,簡木跪下磕頭高呼一聲萬歲萬歲萬萬歲,耳邊一句平身,他叩謝完畢便低着眉眼端正站好。
上方那人許久未出聲,該是在細細打量他,忽然一身低笑溢出,上面的那位終于開了金口:“這次妖邪之患,愛卿出力頗多,辛苦了”
“那是臣的本分”
“恩”
幾句聊完,又是一陣無話可說的死寂。
那皇帝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忽然從書案後站起來,步履深沉踱到簡木跟前,兩人的距離拉得很近,龍威壓前,簡木卻一點驚動都沒有,平靜的就像一碗清水,盛在碗中,清澈見底。
“你,不錯”皇帝輕笑一聲道:“你們龍家盤踞西北百年,朕,還有先皇、皇祖,皆沒有過問你們龍家在西北做了什麽,鎮妖邪,誅鬼道,滅邪魔,好一個鎮妖邪、誅鬼道、滅邪魔,朕登基至今從未聽說過一件妖魔殺人的案件,本想這到底是天下太平了,還是之前有人诓騙了皇祖,直到這次江南妖患,朕才明白,你們龍家确實有常人之不能”
簡木心下一震,面上卻依舊平靜無波,皇帝低笑了幾聲,給了些賞賜便讓簡木退下了。
沒有什麽加官進爵,也沒有像星若寒一樣被哪個公主看中招為驸馬。
青石鋪就的道路整齊劃一,偶爾有些青苔在夾縫裏冒出異色,不過那點突兀不過幾日便會被人清理掉,無用的東西總是礙眼,日子久了成片發展下去,還要叫人擔心腳下打滑一不小心摔倒,早些除去才能安心。
簡木垂目走在路上,朝陽攜着一層金黃将富麗的皇城鍍上一層溫暖絨光,連早起忙碌的衆人都被染上了一層喜慶,這地方安寧富足,有皇帝最忠誠的侍衛守着,什麽肮髒污穢也早就被皇帝鏟除幹淨,老百姓看不見那些刀光血影,就算腳下的青石路被鮮血浸染,第二天也會幹幹淨淨,沒人會發覺昨晚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枯骨被埋在皇城下,築起一片和樂安寧。
簡木忽而輕笑起來,肩膀微微聳動,但是很快便又收斂,這裏是皇城,天子腳下不知道有多少皇帝的眼睛被安排監視衆人的一舉一動,原主龍傲霸尚且被算計的滿門抄斬,他若是一個不小心,說不定也要落得如此下場。
什麽種馬文,都是人心在作祟。
皇帝用江南之事測試龍家到底有幾斤幾兩,龍傲霸失敗了,所以他被皇帝以此為由痛罵,龍傲堡被抄家,星若寒被選為驸馬不過是作者給他安排的又一朵爛桃花,那公主有什麽好,驕橫跋扈,動不動就拿鞭子抽人,倒是和龍傲霸配成一對還差不多,龍傲霸居然還去恨星若寒,他自己沒把事情辦成着了皇帝的道,抄家問罪總是逃不過的,皇帝是容不得有自己操控不得的人存在的,叫什麽龍傲堡插什麽龍旗,簡直礙眼極了。
想通了其中關節,簡木長嘆一聲,旁邊的攤子新出籠了一屜包子,煙氣缥缈模糊了一臉肅穆。
“老板,麻煩給我一個包子”
“好勒,公子,兩文錢一個”
白面包子咬進嘴裏,一口滾燙肉汁噴濺出來,簡木被一嘴肉香熏地神情一松,轉眼還是那個滿眼流光笑嘻嘻地玉面公子,背着手,吃着包子,年少不知愁滋味,皇帝既然要他多留幾日欣賞一下皇城景色,他也沒必要苦着臉給誰看,他不過是一個用一身鮮血守着西北邊陲的一個小官的兒子,其他的便無足為他人道也。
“公主殿下,您覺得怎麽樣”巷子裏,兩個豆蔻少女遮掩住身形觀察着簡木的一舉一動。
“長得倒是不錯”被喚作公主的少女梳着一個高髻,頂端插着一支鑲着白色珍珠的發簪,看着樸素,但那珠子足有鴿蛋大小,貴氣內斂卻逼人,臉上透着兩抹粉色,看着簡木的雙眼亮晶晶的。
“恭喜公主終于挑到滿意的夫婿”宮女在一旁恭謹行禮,心裏卻在吐槽,趕緊嫁出去吧小祖宗,你都看了多少個男人了,這不滿意,那不滿意,成天就知道拿鞭子抽人,你趕緊嫁出去禍害驸馬府的人去吧。
“哼,被我看上是他的福氣”少女揚着下巴又多看了簡木幾眼,心裏發熱。
等到簡木被再次叫去給皇帝請安的時候,他還不知道有一份天大的恩德砸到了他的頭上,差點把他的小命砸沒了。
“龍傲霸接旨”
“臣在”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茲有龍卿才俊過人,少年有為,謙遜敏德,貴而能儉,深得朕心,今封為光祿大夫,擇日迎娶十一公主,入住驸馬府,欽此”
聽完聖旨,簡木一時沒反應過來,前面一堆他覺得自己的理解能力還是很可以的,就是誇他帥,誇他聰明,後面那什麽迎娶十一公主是怎麽回事,他什麽時候見過公主?怎麽就這樣不明不白成了驸馬?原書裏不是主角和公主偶然在宮中相逢,然後被公主一鞭子捆過來,拉郎配的嘛!
“驸馬爺,還不快謝恩”
宣旨的太監見簡木半天沒反應,心裏也琢磨不準他是高興地,還是吓地,十一公主的威名應該還沒有傳到西北吧。
“愛卿,怎麽,有什麽不滿嗎”
皇帝一句話輕飄飄砸過來,簡木被震回了神,雙唇翕動,機械回複道:“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