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血淵(一)
皇帝賜婚,天大的喜事。
簡木帶着這個好消息回了龍傲堡,大家效率也很快,立馬就張燈結彩,等着皇帝派人來通知好日子定在哪天,然後歡天喜地把新郎官打個包送出去,公主下嫁,聽上去是好事,明白點的就知道這是個巨坑,指不定小夫妻鬧了啥矛盾就要朝皇帝那捅一捅,雞毛蒜皮的小事立馬變成要殺頭問罪的大禍,幸好皇帝賜了個驸馬府,躲遠點不被挑過去就保住小命了。
龍驚霸領着簡木進了祠堂,這地方上次來過,裏面還供着星若寒那個薄命的乞丐娘。
一眼望過去,一個個牌位層層疊疊立在階梯式的案臺上,陰沉沉就像有數萬雙眼睛在冷冷凝視進入祠堂的每一個人,這個場面如果誰有密集恐懼症的話,絕對會受不了翻個白眼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死一死。
簡木瞄了一眼就覺得頭皮發麻低下眉眼。
“傲兒,你這一去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是喜事”龍驚霸背對着簡木,擡頭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頂上不滅的蓮燈落下影影綽綽的昏黃,罩着那藏青色的渾厚背影,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光線太晦暗,那背影爬上了一絲陰沉,攏上了一層死氣。
緊抿的櫻色薄唇顫了顫,天子隆恩,不管凡人消不消受得起,就算被這恩德壓彎了脊梁也容不得一個不字。
龍驚霸半阖着眼皮轉過來,滾着一層銀邊的黑色布鞋踩着滄桑暮氣踏入簡木眼底。
重重一掌落在簡木肩上,耳畔一聲低語卷着無奈與疲憊,沉沉道:“你上次洗了自己克妻的污名,很好,但是我們龍家啊,我們的血脈延續了萬年,生生不息,但是子嗣卻一代比一代來的艱難,我們龍家的媳婦也沒一個是長壽的有福命,你娘在你出生那一刻便去了,到了你這一代,爹更是操碎了心啊”
簡木微微一怔,拇指摩挲了一下虎口,繼續聽着龍傲霸把隐藏劇情一點一點吐出來。
“皇帝賜婚,這本是好事,但是那道士說的話一直就像一把利刃插在爹的心上,爹怕啊,若是那公主命格貴重能承受的住便罷了,若是不成,怕是她要活不長了,陛下叫你入住驸馬府,想必一來可以将你留在皇城為質牽制我,二來也好時時照拂自己的女兒,陛下的十一公主我是知道的,是個被寵壞的主,你娶了人家,以後就多讓着她,待她好點,能盡快誕下子嗣最好,我們龍家的血脈不能斷,到時候如果可以,等公主去了,你便說悲痛欲絕不願睹物思人,呈請看看能不能回龍傲堡,這血淵終究是要我們龍家的人來守着的”
咒完了自己還未過門的兒媳婦,龍驚霸又拍了幾下簡木的肩膀,勉勵了幾句快速讓媳婦懷孕的秘方,便背着手留下簡木一個人面對滿堂列祖列宗表決心,一個個木制的牌位本是死物,不過剛被龍驚霸壓了一座大山在肩上,簡木忽然覺得如果自己敢在這裏嚎一聲“我不要,我不娶,你們斷子絕孫關我屁事”,絕對會有一堆棺材板響應了揭開,直挺挺詐屍咬死他這個不肖子孫。
簡木擡了擡眉眼,小山一樣的牌位密密麻麻,他不知道龍家一脈到底守了血淵多久,小說裏被一筆帶過的血淵只提了一下,那裏是人間和魔界的關隘,藏在龍傲堡地下,龍傲霸由妒生恨,更是被一道抄家的指令壓繃了底線,他要星若寒死,不得好死,魂飛魄散,所以他把人綁到了龍傲堡,扔下了血淵,真是瘋了。
龍家,血淵,星若寒,天狼血脈……
雙眉緊蹙,還有自己這身可以滅殺妖邪的鮮血,都是和血有關,簡木覺得自己就像站在一副巨畫前,那畫真是宏偉巨制,綿延千裏看不到盡頭,而他只是看到了其中一個畫面,看不清整體,只能靠着零星半點的見識推測畫的首尾和相連的篇幅。
他以為看見的是花團錦簇,說不定就是一具骷髅頭頂上的花環,白骨森森,只那麽一點美好被放在他眼前迷惑他這個棋子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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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木揉了揉眉心,這千絲萬縷的關系實在想不明白,他也看不透,這本破書全都寫的是表面文章,主角幹嘛了就動動筆寫他遇到了什麽人,不管是那些女人還是神魔妖怪,主角不動他們連出場的機會都沒有,唯一不同的只有前期龍傲霸這一段,居然還破天荒給了幾段心理描寫,龍驚霸給自己兒子娶了個乞丐婆娘的無奈,龍傲霸看到自己未來老婆的那一段憤恨,還有祝歡歡把龍傲霸一腳踹開時的嘲諷,以及最後被淩遲時那個逃跑新娘的慶幸,雖然細細品一品都充滿了作者的嘲笑和幸災樂禍,但是夠了。
簡木步出祠堂,堂外的陽光乍一撲到臉上刺得人掙不開眼,簡木适應了一陣緩緩張開兩道清澈水光,回頭看了看,黑洞洞的祠堂只一點星光閃爍,就像一個巨大陰森的山洞裏藏着吃人的惡鬼,吞噬了龍家代代子孫的念想和血肉,責任二字,之于他們便是永世禁锢。
不過,簡木卻也明白了龍家是多麽不同,他們守着的這一方天地正是星若寒崛起的關鍵,不管古早開始時是為守護還是禁斷,龍傲霸和星若寒也許并不用非要走到不死不休的境地,他們的關系或許非常親密,息息相關,所以無論是作者也好,還是那個傻逼系統,都懷着他不知緣由的惡意讓兩人彼此憎恨,不給半點和緩的機會。
至于他,一個被從書外招進來的過客,也許就是因為太向着小狼崽子被那無形的強大力量記恨上了,所以走了個天打雷劈的狗屎運被招進來強制虐待星若寒,要他親手送自己喜歡的狼崽子布上他們安排好的天命,糾正不該有的錯誤,星若寒越慘他們越高興,他不從,就按照原劇情被星若寒虐殺,或者先被系統弄死,簡木覺得,不管是死哪個,那些看不見的玩意都會憋着一肚子壞水樂得手舞足蹈,最好是兩個一起死了,龍傲霸和星若寒,其實應該是難兄難弟才對。
簡木揣着滿腹憂思走得散漫,一路上見到他的人不是問安就是恭喜他成了驸馬,簡木不禁摸了摸自己凍得冰天雪地的俏臉,他是長得有多喜慶,自己那點恨不得捅天捅地得暴虐心思就差挂在臉上說別來惹我,我現在心情暴差,怎麽還有人這麽不長眼地給他道喜。
但是別人可不管他這個準驸馬有多不爽,廊上窗上都挂滿了紅綢,就連路邊開的金黃燦爛的桂花都沒放過,繞了一圈紅帶子,還TM的紮了一個大大的蝴蝶結。
簡木心思漸漸浮躁起來,趕往自己院落的步伐也快了起來,然後就看見一個用紅綢紮的巨大的花球挂在院門口,兩邊的綢緞一路延伸挂了滿牆,左右還貼了兩個喜字,敢情是到了重災區了。
簡木閉了閉眼,把那些辣眼睛的東西暫且抛到腦後,忽然間又升起了一點近鄉情怯的意思,他這一個來回去了一個多月,龍驚霸說星若寒已經醒了,就是還不能下地,簡木顫了顫眼眸,壓下心底那點破土而出的綠牙,他現在就是什麽都不該多想,皇帝賜婚說不定算不上什麽壞事,那點苦澀的滋味他自己在心口舔過就可以了。
擡腳進屋,那人靠着牆,看着窗外庭院漸漸蕭瑟的景致,他的床放在窗下,在夏天确實涼快,但是到了秋冬就是寒風刺骨了。
屋子裏都是堆砌起來的喜慶,星若寒坐在床上,這場劫難又把先前養回來的薄肉給削了下去,一身單薄冷漠與周遭格格不入地紮眼,聽見動靜轉過來,漆黑的眸子冷冷盯過來。
簡木霎時一愣,先前他也不是沒被星若寒冷顏冷眼盯過,但是那種冷就像是在人和人之間豎了一道高強,是隔絕一切探究的漠不關心,現在這樣卻像那牆後的寒意再也阻擋不住,白霧翻湧沖出牆外,把所有接近他的人都凍成冰雕,敲一下,碎屍萬段。
喉結一顫,上下抽動,簡木忽然想對着星若寒張口罵一句那該死的皇帝老子:婚姻大事能瞎扯鴛鴦譜嗎,狗皇帝就是傻。
“叮,新任務,帶着小畜生入住驸馬府,失敗懲罰,錐心刺骨,時效三年”
朝前邁進的腳步倏地頓住,簡木驚疑不定看着星若寒,然後想到什麽似得,神色一轉死死盯着他,方才那抹柔和也從臉上消失殆盡,滿臉煞白,順便咬牙啓齒,眼裏含刀。
星若寒還是卷着眼底的森森寒意直視簡木,他把簡木臉上那點細微地瞬息萬變全都收進了眼底,黑色的瞳孔暗沉沉,透不進一絲亮光,也猜不透那對黑珠子的主人到底藏了什麽心思。
這是簡木第一次得到這麽簡單的任務,只要帶着星若寒一起去皇城就行,不用絞盡腦汁讨人喜歡,也不用生死不知沖鋒冒險,但卻比以往任何一個指令都要歹毒。
錐心刺骨?還時效三年!
簡木真真是要樂得上房揭瓦,順便天女散花,砸死不知道藏在哪裏的陰暗雜碎。
血淵是星若寒的轉機,是他血脈覺醒,傳承遠古的唯一機會,只要星若寒的天狼血被激活,後面殺天屠神就是水到渠成。
原本他是打算做個繩梯,把星若寒給捆了放下去,他知道系統會來作妖,因為這事對星若寒而言是天大的好事,沒想到這妖做的這麽簡單,只要帶去驸馬府就成了!
想想還真就是這麽簡單,只要不按原劇情走,龍傲霸沒有将星若寒扔下血淵,那這一輩子,星若寒就是個普通的凡人,就算有再多的怨也只能被上天的神仙捏在手裏頭耍弄,等他死了,那天狼一脈就徹底滅絕了。
簡木低頭悶笑,胸腔震顫,而後仰起頭捂住雙眼,嘴裏肆意地狂笑,他的身子微微後仰,笑得直不起腰了,就雙手撐着膝蓋,搖着頭邊笑邊長嘆了口氣。
真正是一手的如意好算盤,星若寒的身邊,現在已經沒有祝歡歡帶給他的財富,也沒有周霜兒捧着送給他的江湖勢力,更沒有那個驕橫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的擁護,他現在只不過是龍傲霸一個不待見的挂名兒子,他是什麽身份,到了驸馬府這身份又怎能公之于衆,難道要公主因為一個死了的乞丐婆子做妾?
先前在祠堂看見那塊刻着星若寒乞丐娘名諱和身份的靈牌已經被布遮了起來,這事誰都知道不能捅出去,星若寒若是在驸馬府惹怒了公主,那更是簡簡單單就能滅了他一條小命,然後整個龍傲堡便平安了,龍驚霸估計也會暗地笑得開心,然後做個樣子給星若寒立個靈牌算是可憐他一生孤苦。
簡木撐着膝蓋喘了口氣,他笑得累了,但是心裏那口惡氣卻逼得他擡起頭定定看着星若寒,那人依舊冷着臉面無表情,但是在簡木眼裏卻是無比可愛的一張臉,鼻梁高挺,雙唇透着稚嫩的粉色,長長的睫毛趁地一雙大眼更加地純潔懵懂,他從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卻要一出生就被算計地注定貧窮悲苦,只有死亡才是別人對他最殷切的期待,天殺的狗屁神仙,那傻逼系統說不定就是他們搞出來的。
那雙總是漾着別樣風情的鳳目沒了一絲柔軟親和,簡木一眨不眨直直看着星若寒走過來,他的行動緩慢,但腳下卻像踏在暴風巨浪拍打的岩石上,沉穩間透着頑強不屈的倔強,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讓他後退一步。
掀開星若寒身上的薄被,簡木一手抄起他的腿彎,一手攬過他的肩膀,站在角落始終沒什麽存在感的夜瑤緩緩擡起頭,清冷的語調平緩響起道:“少堡主,您這是要去哪”
簡木沒有搭理她,他抱着星若寒走出去,剛過門檻,那系統便在腦子裏咋呼起來,吵得人頭疼。
“警告,把人放下,再動一步就施以針刑”
簡木沒有理會那警告,抱着星若寒又跨出了一步。
悶哼一聲,頓了頓,接着把懷裏的人往上提了提,簡木繼續做他該做的事,讓傻逼系統随他娘發瘋去地鬼吼。
星若寒擡頭看向簡木,這不是他第一次被簡木抱在懷裏,靠在簡木寬厚的肩上,看着他漸漸滴下冷汗的下巴,他的嘴唇已經繃地沒了血色,雙眉簇緊微微抽搐,一滴冷汗落了下來,星若寒閉了眼,水珠沾上了他的眼睫,然後順着彎曲的弧度滑過緊閉的眼皮,挂到了眼角末梢,水珠從臉上滑落,恰似一滴眼淚從眼角淌下,星若寒睜開眼,盯着簡木往他的頸邊挪了挪。
風韻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桔可為奴。誰憐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瑞鹧鸪.雙銀杏》 作者:李清照 )
簡木擡頭看向那一片金黃,扇形的葉子遮天蔽日迎風飒飒,灰褐色的樹皮上刻着深深裂紋,高大的樹幹估計要十多個成年人才能圍成一個圈,這顆銀杏不知道已經守在這裏多少年,誰能想到這下面就是連接魔界與人間的血色深淵。
把星若寒放在突起的樹根上,那壯碩的根須翻出土壤,看樣子被底下的泥土滋養地非常茁壯,和印象裏那些落在不祥之地的枯枝敗葉完全不同,好像那下面并沒有連通一個只需一頭魔鬼便能眨眼屠完整座城池的魔界,這裏合該是有着勃勃生機的生門。
踩了幾腳,碰到一處堅硬,簡木将那塊被掩在層層青草泥土下的石板翻起來,長長的階梯一眼望不見底,簡木按下樓梯上一塊凸起的圓石,一朵朵黃色星火綿延而下,簡木抱起星若寒,帶着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向深淵下的一線生機。
作者有話要說:我都不知道這一章怎麽被我磨出來的,原本覺得寫不下去了,居然還搞出這麽多字來還沒結束,看看明天啊想得出來新點子,太心力交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