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禍害遺千年(二)

光禿禿橫叉出來的枝幹将頂上投下的月光剪地支離破碎,爬出一地張牙舞爪的影子,那點鑽出來的毛毛碎碎從黑色的影子裏溢出來,活像一堆怪獸龇出未藏好的獠牙蟄伏在暗處,影影綽綽竊竊私語,等着獵物自投羅網伺機吞噬。

屋子裏透出一點暗淡的光浸透了窗戶上的白紙,簡木皺着眉翻了個身,一身冷汗粘濕了身上的稠衣,包的密不透風的床幔裏泛起一陣汗津津的潮熱,其間又夾雜着某種淡淡的清冷香味,蒸地躺在裏面的人每一寸肌膚都裹上了一層奇異的潮濕冷香。

桌上的燭臺炸了個星火落進滾燙的蠟油裏,呲一下沒了火氣只剩一點餘煙袅袅飄了幾息。

簡木又做噩夢了。

夢裏依舊一片血海,灼熱的火光映在臉上燒的他整個人都跟着顫抖起來,耳邊的哭喊震動耳膜聲嘶力竭轟進腦海,攪地他肝膽俱裂從幹裂的嘴唇裏呼出一聲低吟。

屋子裏燃着龍腦香,點着一個鐵制燭臺,床上的人迷迷糊糊輾轉反側,估計沒多久簡木就要從噩夢裏驚醒,然後像往常一樣靠着那點冷香和帳外透進來的微弱的黃色暖光知道自己回到了現實,一個相較而言沒那麽可怕的地方。

好幾次陷進噩夢裏的時候,簡木都有種這才是真實世界的錯覺。

他本來就是穿進了一本書裏,再穿進另一個平行空間也不是沒有可能,這點潛藏的恐懼埋在意識的最深處,然後在他最放松的時候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啃進他的腳骨将他拖進無盡夢魇,錯亂的相信這才是真實,一個原本該是如此的世界。

夢裏的人嘴角噙着森冷笑意逼視他的眼眸,掐着他的下巴不容許他挪開一寸目光,簡木咕咚一聲咽下一口津液潤濕幹澀的喉嚨,又從床的裏側翻到外側,側身對着床幔縮成一團發抖的倉鼠。

呲一聲燭臺上再次爆出一點星火,簡木忽地跟着驚跳一顫,眉間抽動。

一道黑影背着燭光靜悄悄伸展拉長貼上緊閉的床幔,逼仄的空間本就狹小昏暗,那點稀薄的光亮一絲一縷被那黑影悄然吞噬,黑暗驟臨,被籠進圈圍在那陰影之下的人仿佛意識到什麽,右腳忽地一抽疊在左小腿上蹬了蹬,雙唇翕動。

夢裏的血色更加洶湧,從腳底慢慢黏住皮肉朝上漲浮,腥臭粘膩,才一瞬,忽地暴漲至眼下,腥紅點點濺入眼中,簡木胃裏翻江倒海似得一抽,幹嘔出聲,眼尾跳得厲害。

厚厚的床幔窸窸窣窣升起擦過床邊,一點圓形從床幔下漸漸凸起。

這織地密不透風的床幔阻隔了冬日的寒氣,那點微涼春風更是不在眼裏被擋了個嚴嚴實實,但是此刻它卻再也無法為裏面的人抵住一切不容範進的威脅,凄凄切切滑向側邊。

随着最後一點厚實織錦無力落下敞開一道縫隙,整個黑影探入進來附上身下不安的人影。

沉入粘稠血海的簡木四肢沉重抽搐掙紮,但他所有的力氣好像都被這沉重粘稠的血海吸沒了,絲毫沒有脫離的可能,他的呼吸越漸困難,到最後只能靠着嘴巴像上岸的魚一樣垂死張合,一對眼珠滾在皮下動的越來越厲害,倏然,血海傾斜,簡木心口一跳跟着血浪翻過去。

Advertisement

腦後的枕頭被壓下深深凹槽,青色的筋脈從蒼白的手背上暴突而起,像是隐忍着什麽劇烈的情緒在枕上抖顫,簡木頭一滾,靠到那點突起的腕骨,狂亂的呼吸猛地一滞,繼而更加熾熱地翻滾起來。

血色滿布,雙目赤紅。

顫抖地手掌慢慢從枕上擡起,移向簡木的咽喉,指尖伸縮,手掌停在脖子上方,只要用力按下,再一擰,這人的命就可以了解了。

手背上的青筋抽抽動動,每一下都随着混亂的呼吸繃然欲斷。

牙根咬的鮮血淋漓,嘴裏盡是血腥,神思不明間手掌落下觸到了簡木頸上的肌膚,陰冷冷,粘膩濕滑。

黑影猛地一震,眼底的血紅泛起一絲清明。

癡癡看着身下睡得不安穩的人,被捂得濕熱地冷香順着這點清明瞬間就像一把尖刀刺進腦中的最深出,皮下的脈搏因為主人不安分的睡夢快速跳動,濕冷過後便是人體的溫熱一點點滲進緊貼的掌心。

焦躁的呼吸漸漸平息,手掌附在喉間,一點滾動滑過掌心,挺翹的睫毛扇了扇,眸光動了動朝下看去。

做了噩夢留了一身濕汗,裹在保溫的被子裏着實難受,所以簡木雙腳蹬動幾下把被子踢下了點,被子現在蓋到了腰間,夢裏掙紮的厲害,被子又夾進了腿間,随着主人的哼吟在那陷下的縫隙裏磨動。

頂上的呼吸停息了一陣,然後才又慢慢有了響動,繼而稍稍加快了些速度,沒有方才那樣狂亂,卻也悄然絮亂。

目光晃了晃向上移動,又是一頓停在某處良久。

那點薄薄裏衣黏在身上透着水光,簡木呼吸的難受,大口大口喘着氣,胸腔起起伏伏頻繁快速。

剛剛隐下的青筋忽又繃緊,手指貼在頸上抽了抽,指尖一點滑膩酥酥麻麻伸出無數觸角蔓延上來,千絲萬縷包住狂跳的心髒,砰、砰、砰……急促有力。

指尖悄然試探着往下動了動,皮膚細膩,緊致。

又往下伸入,高聳的鎖骨橫切了一道阻攔在指尖,手指沿着皮下的骨頭滑動,摸出一道深凹的弧,眉間一皺,最後一層迷霧從眼前散開,他也徹徹底底瞧清了身下的人。

那已經完全不能算是一個有模有樣的人了。

記憶裏的清俊公子體格勻稱,肌理細膩,精壯有力,可是眼下這人,雙頰凹陷,嘴唇幹裂,臉色更是蠟黃一片,而最讓人揪心的是那淺薄的胸膛上透出的胸肋,根根分明,刺紮的人胸口一滞,唯有那雙緊閉的狹長鳳目還是一樣透着股難言地妖異顫動着。

眼底一熱,匆忙緊閉。

簡木被夢裏翻過去又滾回來的血海兜頭糊進了血海,一口氣沒上來咳了起來,咳完了,他的意識也徹底從噩夢裏掙脫出來。

蓋到脖子的被子把他受驚的身子暖回了點熱氣,簡木仰起脖子深呼吸一口,平複了一下蹦的死快簡直不要命似地想沖出身體的心髒。

今天做的夢格外漫長,而且還加了些新內容。

簡木郁悶地把腦袋往被子裏縮了縮,原本他每晚就已經過得很辛苦了,現在這噩夢又加了新東西進來,那一汪血色深海簡直跟要他命似得,差點一口氣把他悶死喘不上來。

他覺得自己可能要變成有史以來第一個做噩夢被夢裏的恐怖景象給折騰死的人,又不是恐怖故事,這種死法真是令他接受不能。

算什麽啊,沒被狼崽子弄死,先把自己給吓死了,還真是死的不明不白,沒一點英雄悲歌似的壯烈。

簡木朝着床頂嘆了口氣,朝外一翻把頭蒙進被子裏蹭了蹭,捂得一口氣上不來探出腦袋吸了口冷氣醒了醒腦子。

咦!

簡木伸出手摸上床沿,翹出的木刺紮在手指上激起細微的疼痛,再小心翼翼摸了摸,簡木擡起身子撩開床幔,借着一點光亮看清了那處破損的床沿。

四道凹槽頂端圓潤,而後從床內向床外一路加深傾瀉下去,分明是用了極大的力道才造成這個缺損。

簡木盯着那痕跡仔細研究了會,然後伸出手握成拳印上那四道痕跡,他的指骨細長,雖然現在瘦的皮包骨了,但是骨頭的大小沒變,抵了上去,按下,與他的指骨并沒有太大詫異。

可是……

簡木皺着眉撐起來,身子往前傾下,這從裏往外落下的紋路該是他想要從床上下去,拳頭又剛好按在這裏且十分用力才會造成這種痕跡。

簡木:……

探出頭朝外,左右望了望,沒人,窗戶關的好好的,朝前看,門也鎖的好好的,自從他病好了晚上就沒叫人來值夜了,他一向不喜歡被人打擾,沒那種貴公子要人陪在隔間候命的毛病,所以入了夜便自己落鎖,那鎖現在挂的好好的,看樣子也沒人進來。

難道是他做噩夢做的一瞬間驚起,然後想要爬出去,用力過猛造成了這個印子!

這個念頭剛一出來就被簡木否掉了。

就他現在這副挂着點皮的骨架子怎麽可能有這點能耐,所以,該是有人來過,然後右手握拳撐在床沿……

簡木:……

一顆顆雞皮疙瘩猛然從心底驚跳到皮上,聳地根根汗毛豎起。

僵着身子慢慢挪進床裏,床幔外的燭臺上,那根燃着的蠟燭還沒有燒完,剛好燒到天亮是沒問題的。

簡木一點點把自己塞進被子裏,中間過程不忘把自己這點小空間也瞄了一圈,沒有鬼影,也沒有看到什麽不該存在的東西。

人在害怕的時候總是喜歡挑自己認為最安心的地方躲起來,不一定安全,但是足夠安撫。

簡木直挺挺僵在被窩裏,等着雞鳴破曉。

阿彌陀佛,他一身正氣百鬼不侵,還有這一身的驅邪好血,哪個妖邪敢近身他就噴他一臉血,若是人……呵呵,簡木很想看看床下有沒有人,但是他忍住了,心驚肉跳聽着四周的動靜,不敢閉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