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禍害遺千年(三)
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血糊糊的夢,接着又被不知道哪冒出來的妖魔鬼怪吓得連眼睛都不敢眯一下,簡木一早頂了兩朵青黑有氣無力喝了幾口稀粥,昨天還能撐起的腦袋被下面的身子抖得差點掉碗裏,那模樣着實把給他送飯的人驚了一跳,不過右腳還沒跨出去,就被在一旁伺候着給簡木洗臉的夜瑤制止了,少堡主睡不好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回回都要驚動堡主,他老人家本就操碎了心,這點沒甚大不了的事就不要去叨擾他了。
一兩句風輕雲淡就把人的心給定了,連簡木心裏那點焦躁聽見了夜瑤那無關痛癢的口氣都稍稍鎮定了下來。
吩咐她又把門窗都檢查了一遍,夜瑤沒有一點疑問仔仔細細看了下,确實是一點撬動的痕跡都沒有。
既然這樣簡木也不想多說什麽了,夜瑤說得對,他的病已經把整個龍傲堡折騰的風聲鶴唳,不單這龍傲堡,就連堡外也沒個清靜,整個龍城現在只要一聽他龍傲霸的名諱,都會忍不住給他燒香拜佛念他早點好起來,這些人裏總會有個沾親帶故的在龍傲堡做事,見着那些個愁眉苦臉的龍傲堡的人自己也難免變得不敢高聲大笑死氣沉沉,真是活得都不痛快。
如果再說什麽遇見了啥不知名的妖魔鬼怪半夜爬床偷窺自己,估計他爹非叫人把他屋子圍個水洩不通不可,可是這有用嗎,上次武林盟的事不也是妖邪作怪,那些個被吸成人幹的小姐還不照樣死的挺挺的,門外侍衛一點反應都沒有。
簡木低頭瞄了一眼自己瘦成枯枝的爪子,皮下的筋脈根根清晰,尋思了一陣,簡木便放棄了自己放血給床畫一圈圓弧包起來的念頭,估計到時候圈沒畫完整,他人就先要去了,再想想自己留了一地鮮紅還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死不瞑目的畫面,非把人吓尿不可,他還是積點德不要讓別人操心了,星若寒都還沒出來大開殺戒屠城,他還是給大家多留點平心靜氣的好日子過過吧。
思來想去,最後簡木勉為其難讓夜瑤留下來給自己先守個夜看看,再怎麽神不知鬼不覺,旁邊有個人在也能壓壓驚,夜瑤這膽大包天的,放在一旁感覺還頗能鎮邪。
之前給星若寒放在小窗下的床還沒有撤下,那三年自己病得不省人事,那床倒還方便了看護他的人守着照顧,那段日子真是難違了夜瑤,簡木聽人說起過,當時晚上留下來照顧他的人有兩個,一個是輪流的,一個是固定的,固定的那個就是夜瑤,也不知道她那三年是怎麽過的。
簡木偷偷看了眼已經在給自己鋪床準備将就一晚的夜瑤,丫鬟是個忠心的,雖然木讷不多言語,辦事卻十分牢靠,簡木覺得自己穿到劇情這麽糟心的一本書裏,居然還有幸被活像在英國那種專門培訓皇家管家的學院教育出來的人侍奉,頓時還真覺得自己是個少爺命了。
一點清香袅袅升起,點完香,夜瑤又按照之前簡木的吩咐給他點上了一根蠟燭放在桌上,放下床幔自己也回小榻上休息去了。
熟悉的香味一點點從床幔外透進來,簡木雖然每晚都要被那些火海血腥吓醒,但是靠着那點冷香他倒是都能立馬先睡死過去,至于夢裏怎樣,還要等他小憩以後再鬧騰,所以熬到今日,簡木還頗能撐得住,大有再戰個三百回合直到狼崽子真的回來找他算賬為止。
簡木心裏優思重重,轉頭盯向床幔,這裏外都阻的厚實的織錦瞧不見一點外人的影子,簡木忽然覺得有點瘆的慌,憋不住問道:“夜瑤,你在不在”
“在”
隔了一層東西,到底是聽不太真切,但是這麽簡明扼要不帶一絲情感的回答就是夜瑤本瑤了。
“夜瑤,你有什麽想做的事嗎”那點香味效果依舊很好,睡意很快便攏了上來,簡木問完這一句便閉上了眼,把頭往被子裏縮了縮。
等了許久也沒聽見外面的響應,簡木又喊了聲夜瑤,才聽見她慢了半拍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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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答的倒是簡單,不過中間的停頓定是好好地想了一番才回的,哎,簡木心下嘆息,一個只為了別人而活的人。
他真的不敢想象在原劇情裏龍傲霸被淩遲以後,夜瑤是用什麽樣的心情替他收的屍,然後沒了主心骨她該做什麽?給龍傲霸守一輩子的墳?想想還真就是這個結局。
哎,這麽好的姑娘,不應該就這樣過一輩子。
簡木把頭挪出被子,閉着眼繼續迷迷糊糊道:“這些日子都是常歡來給我送的吃食,我跟他聊了幾句,他說這活是他自己争取來的,那小子被我套了幾句就面紅耳赤承認喜歡你了,他人挺不錯的,看樣子老實還純情,夜瑤,你總不能守着我過一輩子,女孩子總歸要嫁個好人家過好日子的,明早他再來你找機會跟他搭個話,那小子準保能樂瘋,這事少爺給你做主,盡管去追自己的幸福去”
說完這一段鼓動自己丫鬟胳膊肘往外拐的話,簡木便睡過去了,所以他也沒聽見外面的人給的是什麽答複,抑或是無話可說一根筋犟死了不肯理睬他,這些簡木也不在意,反正他是打定主意給自己這個忠心的丫鬟找一個好歸宿,然後讓她早點遠離自己這個倒黴的炮灰,到最後,整個龍傲堡就只有她一個人活了下來,真的是太慘了……
夜半三更,黑雲避月。
門上的栓子輕飄飄抽出落下,落到地上一絲聲響都沒有,輕的就跟羽毛一樣沒有一點分量。
房門悄悄向兩旁打開,移動間就像被什麽看不見的力量包攏起來拖着,連吱一聲都沒有就把外面的賊子迎了進來。
來人穿的一身漆黑,如墨的長發在腦後随意用一根磨得粗糙的樹枝挽了個髻,門一打開,屋子裏的冷香便撲面而來,腳下的步子頓了頓,瞧了眼睡在小榻上的人,随即沉沉的眼底眸光再次轉回到床上,右手向後一擺,房門嚴絲縫合關地沒一點聲響。
腦內的聲音在來到這個房間的一剎那就像被激活了一樣,好不容易壓下的瘋狂卷着滔天怒吼炸響在耳邊,星若寒神思一晃,皺着眉搖了搖頭。
他在那鬼地方待了也不知多少時日,腦海中一直被各種各樣的記憶日夜不息填塞進來。
新生的嬰兒還沒來得及學會喊一聲娘就被人活活燒死,原本過着與世無争日子的人們一個個被四面八方湧過來的妖魔鬼怪虐殺,那些喪心病狂的徹夜屠戮後便是一把大火,無論男女,無論老幼,一個都不放過,偶爾有逃出來的,也在往後的歲月裏一個個被找到,一樣的虐殺與火光再一次将人滅的一點痕跡都沒有。
間歇也會有一些美好的畫面閃過,但是到底太平凡寡淡,或者說這些人活着的時候都太幸福了,零星的那點每個人的正常記憶裏,其他外族皆是戰戰兢兢屈膝讨好,星若寒能感受到那些被供起來放在高位的人是什麽想法,不屑有之,無奈有之,還有憐憫、傲慢等等諸多處在上位的人的清高傲節。
若是放在原本的星若寒身上,他一定覺得,這麽些個讨人厭的家夥,別人活得累死累活,他們倒好,什麽都不用做就有人恭維地敬着,成堆的好東西送上門來,真是一群怎麽看怎麽讨人嫌的家夥。
但是他很快就發現,自己跟這群讨人嫌的高高在上的家夥是一夥的。
那些記憶雖然都被最後的瘋狂沖刷的面目全非,滿腔的怒火恨意朝他灌溉過來,但是無論多麽激烈的情緒,到了他這裏卻又帶着點尊崇讨好的恭敬。
他們叫他……狼王。
這個稱呼遙遠而陌生,但是被這個稱呼冠在頭上他一點也沒覺得有哪裏不合适,然後他便在那些人的記憶裏看見了他們說的狼王。
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子,一樣的臉,但是神态跟他完全不一樣。
那人的神情淡淡的,笑是淺淺的笑,遇到再不高興的事也頂多稍稍皺一皺眉,連個皺褶都沒起又轉瞬被抹平了,好像世間萬物都沒有什麽讓他感興趣的東西存在。
那些記憶龐雜混亂,但是星若寒還是看得出來,這些人活得時間非常漫長,過來卑躬屈膝送禮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原本的人從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之後便換了下一批,但是被他們誠惶誠恐相待的這一群人卻是沒多大變化,許久才會換一批人來接待。
每一次這些外族人的畫面都因為逝者的憤怒而格外刺眼。
星若寒站在簡木的床前,床幔依舊緊閉着,看不到裏面的人影,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人就在這床幔後頭,血絲就不受控制地爬上了雙眼。
他在那些人的記憶裏看見了一道熟悉的人影,也是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子,一樣的臉,卻笑容滿面,溫柔有禮,沒有半點乖戾張狂,他們叫他,龍大夫。
但是那人的畫面卻浸染了無邊血色,是仇恨在最後的記憶裏作祟。
都是他,是他背叛了你,狼王,如果不是他我們都不會死,狼王你要替我們報仇,一定要替我們報仇,絕對不能放過他,還有那些殺了我們的人,一個都不能放過。
頭一沉,兩手撐在床沿,咬牙奪回了一絲清明。
不對,這些都不是他的記憶,他不是什麽狼王,他是星若寒,名字是這個人給的,他說他叫,簡木。
神智回籠,星若寒睜着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模樣恐怖,而後袖子一甩,香爐驟然倒下,滾了一地香灰。
床幔裏的人似是被這一聲金屬磕碰的脆響驚到了,猛然間睜開雙眼,冷汗淋漓。
作者有話要說:一時興起開寫的文,居然被我寫到這個份上我也服了自己的腦洞,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