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永生(二)
滄海桑田,轉眼百年。
“不要,求求你放過我”一聲凄厲驚喊掀了籠在深色樹林上的安寧假面,群鳥振飛,偶有幾只人形的東西也跟着飛了避難去,而在那聲慘叫的來處,緊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悶響。
兩排尖牙滴下血珠,長長的舌頭蕩在胸前,舌尖勾出一個小卷,一翹一翹。
暴突的雙眼戲谑着溜轉了幾圈,又一口大張嗖地收回舌頭,啃上熱乎的血肉,閉合牙關,好幾口冷氣吸得心肺巨顫,驚喘出聲。
那怪物似乎很享受獵物驚恐的表情,眼睛滴溜溜轉地歡騰,擡起下颚連着紅絲把一大塊肉咬下來,鮮血淋淋漓漓從嘴裏淌下,畫出幾條細流滑下粗糙的脖子,再染上凹凸不平的前胸,引得對面又是好幾聲驚喘,間或還夾着壓抑的哭音。
仰着頭讓那些人瞧得清楚了,忽地一口吞下,一個鼓包從喉嚨上面滾到下面,吞咽的聲音近在咫尺,清清楚楚刺進每一個人的耳膜。
有些個膽子被吊地魂飛魄散的可憐蟲終于憋不住了,哇一聲破口而出,哭得慘絕人寰,腿腳軟綿綿彎斜發抖癱在地上,溫熱的水漬從褲子下蔓延開來,浸的下身潮熱,風吹了一會,腥臭冰涼黏在身上,難聞的氣味加上濃烈的血腥味,又逼得兩三人吐了一地隔夜飯。
一鍋大雜燴亂炖在一起,這頓美餐的味道真是絕了。
那渾身披着一層黑皮的小怪也不介意這股怪味,他吃的粗糙,不懂細致烹調的妙處,總之有肉就行,沾點味道奇怪的作料又不會影響口感。
一張大嘴笑裂到耳後,粗壯的小腿壓下一跳,扔下咬了幾個大窟窿的食物,毫無預兆跳到被捆得紮實的幾人面前,頭一歪,就像腦袋忽然要斷掉的僵屍一樣,笑嘻嘻道:“下面,要吃哪個好呢?”
“……”
“……”
所有聲息驀然收音。
“恩~”尖利的指尖血淋淋點着硬邦邦沒啥嘴唇皮子的大嘴,眯着眼歪頭思量的模樣,真是裝的十分純真可愛。
但是一個要吃人的魔頭就算表演地多麽無害,一張醜得出奇的臉,再加上力量強悍的粗短四肢,怎麽可能不刺激的人心膽具顫,恨不得一棍子把自己敲暈了,不想臨死還要被惡心的心肌梗塞。
“要不,你們自己選吧,讨厭哪個就把哪個推出來給我吃,好不好?”覺得自己的主意真是絕頂貼心,這可惡的魔頭高興地拍手慶賀,大眼眯成微張的細縫,活像只癞皮凸眼的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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縮成一團的幾人驟然頭皮一緊,腦子嗡嗡響。
他們幾個都是一個村的,平日裏擡頭不見低頭見,這次出來為了安全,他們相擁互幫互助,誰想到居然碰到了最要不得的東西。
如果遇見的是鬼族,不打緊,他們人多勢衆,相互提個醒,不至于全軍覆沒都被玉雪凝霜草給勾去了魂。
若是妖族,只要不是害人的動物幻化出的人形,或者是修出了靈智但是改不了本性的兇獸,一般也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不過他們幾個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遇見了最要命不講理的魔族,這些家夥只知道吃,還一個個奇醜無比,長得好看的那就更要命了,混在人堆裏偷偷摸摸敞開了吃。
一個個貪得無厭,臭不要臉,陰險詭毒。
那黑皮小魔物見幾個人都嘴巴繃地死緊,全都不願意搭理自己。
歪歪的橫吊在空中的腦袋慢慢直了起來,回歸原位,既然沒人選,那他就只能自己挑了。
腥長的舌頭伸出來,黏糊糊滴着豐沛的唾液,舔了下離的最近的那人的臉蛋,再縮回去咂摸了一下味道。
也不管被他舔到的人又被惡心的給大地送了一波肥料,小魔物自顧自一手拖着另一只手的肘部,然後再把下巴撐起,閑來無事做一點兒餐前娛樂,對比了一下。
一股子汗味,有點臭。
然後又舔了旁邊一個,他舌頭夠長,轉一下腦袋就碰到了,腥紅長伸,把一幹人等吓得氣都沒了。
魔族真的一個個都不是東西,比起吃人的妖物,更加讓人痛恨的就是他們喜歡作弄食物的惡行,妖怪吃人就吃人,幹脆利落,鬼族吸飽了怨氣也會安生一段時日。
只有魔族,喜歡創造各種新奇的游戲來享受痛苦又絕望的美味。
他們會讓做父親的男人選擇,一個妻子,一個孩子,要選哪個活,哪個被吃。
混在人堆裏,對人類的行為舉止了如指掌的就更可惡了,知道有的人孝順,就抓住年老父母的手一點點割下子女的肉,在他們面前烹吃。
諸如此類,層出不窮。
幸存的人癡癡傻傻,就算保住了命,上吊投井服毒,能好好活下來的又有幾個。
絕望死寂在幾人頭頂攏上了一圈烏雲,時不時随着魔物的動作炸下幾道驚雷,把人駭地胸悶氣短。
倏然,正在樂此不疲享受獵物吓得抖成一堆縮成鼓鼓鹌鹑的魔物,一條長舌抖抖顫顫轉向後方。
一道白影悠然間,從天空與草地清香的分界處緩緩升起。
那黑皮魔物雙腿巨顫,手跟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但是求生的本能驅使他彎下腰,勉強爬行逃離這個地方。
他們這些魔物,天不怕地不怕,為了一口吃的,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要在死前咬下一塊肉來,大快朵頤。
但是百年前,忽然出現的一個種族卻教他們知道了什麽是恐懼。
那道白影越走越近,黑皮魔物也四腳八叉趕在被那人發現前迅速逃離,雖然遇上這些家夥不一定會死,但那也要看他們覺得順不順眼,知道自己長得非常不在他們的審美上,多半會被嫌礙眼,那黑皮小魔物非常識時務的屁滾尿流跑了。
剩下的幾人雖然不用被吃了,但是他們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
雙腳比剛才抖得更加厲害,那是一種從骨子裏爆發出來的驚恐畏懼,他們一個個全都低着頭,死死抵在膝蓋上,不敢擡起臉來,看來人一眼。
不是不好奇,但就是沒人敢放肆,也沒法放肆。
天狼族,百年前忽然出現崛起的一個神秘種族。
他們的存在是一種禁忌。
不管是哪個種族,在天狼族面前全都不堪一擊。
他們什麽都不用做,只要靠近誰,心底的恐懼就會支配一切,也不是沒人試過殺死他們,尤其是無法無天最被天狼族厭惡的魔族,但是拼盡全力爬過去,還沒碰到對方一個衣服邊角就會被血滅了。
天狼族的血,有毒。
鬼族是天地的怨氣凝結而成,妖族是萬物靈性覺醒成就的奇跡,魔族則是世間最醜陋的陰暗滋生的貪婪惡魔,至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海族,雖然不清楚和天狼族有沒有交集,但是類比其他三族,估計結果也差不多。
天狼血,天狼毒,滅殺萬物,無出其右。
而他們人族,最為孱弱,不值一提,遇見天狼族只有俯首帖耳跪在地上的份,不會被殺,也引不起他們任何興趣,估計在他們眼裏就跟路邊的一只蟲子差不多。
眼角餘光瞥見一點影蹤,那人穿着一身白衣,見到被吃成窟窿的屍體,停了一下,然後繞過去,經過被捆在一起的幾人,頓了頓。
幾人一瞬間同時屏住了呼吸,但是那道白影并沒有突然大發慈悲走過來給他們解開繩索,而是慢悠悠走到一旁,蹲下來,采了一些野草,估計該是草藥一類的,然後便又慢騰騰飄然遠去。
天狼族,最喜白衣,不染凡塵。
幾人面面相觑,忽地站起來快速給彼此松綁,甩掉身上的繩子,大難不死,但是他們卻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
活成這樣,有什麽高興。
人類是活得最辛苦的。
“如果我也是天狼族的人該多好”一人蠕動着雙唇,心裏頗不是滋味。
“哎,別想了,下輩子投個好胎吧”生來的命就是如此,該認命的,要不然只會活得越來越苦,心裏苦,那就是真的高興不起來了。
垂頭喪氣帶着死去的同伴回到村子,大家對于他們的遭遇都很同情難過,死去的人被他家裏人抱着屍體痛苦,大家安慰的安慰,麻木的麻木。
這種日子太稀松平常,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輪到自己了。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鮮活的朝氣驀然沖散了聚起的哀怨,眉目清俊的少年從人群裏鑽出來,見到活着回來的幾人,興沖沖跑到他們跟前,拉着人一個個看過來,嘴裏急道:“你們誰受傷了,快讓我看看”
幾個人一見到少年,立馬全都躲開他的好心魔爪,正被抓着衣袖的人一把甩開他,惡聲惡心道:“行行好吧,‘龍大夫’,你的醫術就只能醫動物,醫不了人的”
龍四被人下了面子也不惱,反正被人看扁拒絕也不是第一次了,況且人家說的也是真的,他治動物還行,醫人的技術好像真沒得到祖上真傳。
他們龍家世代行醫,可是百年前不知道怎麽出了個想做獸醫的孽障,所以他們家的傳世醫術裏,偶爾能找到幾本寫醫治動物心得的。
他就是看到了那幾本書,然後就深深沉醉,好像那些書就是天生為他準備的一樣,怎麽看怎麽喜歡。
所以他們家的醫術傳到他這一代,醫人的本事不太熟,治動物倒是非常神。
村裏哪家牛馬難産了,喊上他,準保給生出一個大胖崽子來。
兩眼笑地彎成了漂亮的新月,龍四翹着嘴角客氣有禮道:“村裏就我一個大夫,幫你們看傷是我的本分”
“不用了,真不用,謝謝,我們自己能養好”幾個人全都四散着回家了,不想搭理龍四這個害人的庸醫。
上次就是趙家的伯伯太好心可憐他,明明是斷了左手,包的卻是右手,庸醫,妥妥的庸醫。
自己的一片好意被澆了冷水,龍四笑呵呵把手收進衣袖裏,低着頭,搖頭嘆息。
學藝不精啊,真是愧對列祖列宗。
心裏受了點小傷,龍四便依照慣例,回到自己的房子,推開院子裏搭起的一個小木屋,一團團毛茸茸窩在地上,有兔子,有雪貂,甚至還有被綁了一圈後退的老鼠。
這些都是受了傷的動物,被他撿回來養在這裏,等傷好了再放回去。
抱起一只小白兔,一頭紮進暖洋洋的毛團裏,左右轉了轉腦袋,再吸一口帶着毛味的空氣。
啊~~生活怎能如此美好,真幸福啊!!
作者有話要說:寫前塵怕被大家嫌啰嗦,盡量快點寫到主角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