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天晚上柳明修做了一個夢。

那是謝薔在他面前展露的,少有嬌羞而溫柔的一面。

他們在高中放學路上的巷角,他忘情地親吻着她,吻得格外羞澀而熾烈。她羞澀的回應着,雙頰通紅,眼中浸水般瑩潤着波光。

情至濃時,他忍不住低頭銜住她柔軟的耳垂,一遍又一遍地對她說我愛你。

她被他磨得無所适從,才終于肯環住他的脖子,附上他的耳畔,輕聲地回應:

——“我也愛你。”

淩晨兩點,柳明修從夢中醒來。

窗外夜色靜谧,路燈透過紗簾,在卧室灑落一片昏暗。

他躺在床上,閉着眼,平息胸腔中紊亂的呼吸。

半分鐘後,柳明修掀開身前的被子,下床,去浴室沖洗換褲子。

浴室裏水流聲淅瀝,放在床頭的手機頻頻閃爍震動。

柳明修邊擦拭着頭發,從裏面走出,掃了眼牆上的挂鐘。

兩點三十分。

三更半夜的,哪個吃飽了撐着的給人打電話?

他随手把浴巾扔開,走過去拿起手機。

看見屏幕上來電顯示的一瞬,他眸光微微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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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修按下接通鍵,把聽筒放到耳旁,“謝薔,淩晨兩點半我還接你電話這說明什麽?這說明我真的很喜歡玩手機——”

他話音剛落。

那頭聲音虛弱無力地傳來:“好疼……”

柳明修話語停頓。

緊接着,眉心蹙起。

“謝薔?”

“我好疼……”謝薔斷斷續續地說,幾乎要發不出聲音,“明修……我肚子疼……”

柳明修扯下架子上的外衣,拿起車鑰匙就往外走。

“把你家地址告訴我,我現在過去。”

謝薔闌尾炎犯了。

由于從小挑食,在國外那兩年又得了一段時間的厭食症,後來雖說調養過來,這方面的機能總歸是落下了毛病。

剛回來南城,謝薔一個人住在公寓裏,耳旁沒了醫生飲食上的顧忌,愈發放飛自我起來。

她先是外賣下單了一份酸辣粉、炸雞塊、南瓜餅,覺得有些熱氣又追加了一盒菊花茶和意大利手工冰淇淋作為甜品;

晚上九點,肚子裏的東西消化得差不多了,謝薔打開冰箱,拿出阿姨提前給她備下的西瓜汁、醬汁鴨脖和香辣大螃蟹。

吃飽喝足,還倒立練了一小時的纖體瑜伽,消耗掉身體裏多餘的熱量,淩晨十二點整,謝薔準點倒床就寝。

結果沒過兩個小時,報應來了。

右下腹翻天攪地的疼,像是有人在她肚子裏打了結,用力抽緊,再用一把棱角分明的尺子來回翻滾。

謝薔在床上滾來滾去,又是捶床板又是咬被子,哼哼唧唧地忍了半小時,終于忍不住了,剩下最後一絲力氣打電話求救。

她第一通電話是打給沈文清的,但沈文清沒接。

謝薔才想起來,早上在他朋友圈看過,他今晚有臺大手術要做,估計得一直到天亮。

——等天亮她大概已經涼透了。

後來不知怎麽地,她抓着手機亂按亂按,想給自己打120,按鍵的手指一歪,撥出了那通快捷鍵設置為“1”的號碼。

她反應過來想要掐斷,對方已經接起。

柳明修沒有太多猶豫的時間,問了她住址,沒過多久,謝薔聽見電話裏傳來汽車啓動的聲音。

她住的地方離他家很近,開車不過十分鐘路程。

十分鐘後,柳明修趕到她家門外,屋裏門沒開,他按了幾回門鈴也沒人應。

房門是密碼鎖,柳明修琢磨了一下,輸入六位數她的生日。

大門正對客廳,一打開,夜風裹挾着酸辣粉、炸雞塊、南瓜餅、醬汁鴨脖和香辣蟹等等剩菜殘羹的味道撲鼻而來。

柳明修往裏面走,腳下踢到個什麽。

他低頭望過去,屋內光線昏暗,隐約看見是菊花茶和冰鎮西瓜汁的塑料包裝盒。

客廳左邊的餐桌上,垃圾食品堆積成山。

“……”

柳明修臉色瞬間黑了好幾個度,朝屋內喊:“謝薔?”

隐約地,卧室裏傳出虛弱的哼吟聲。

謝薔疼得連人帶被子滾到地上,身體蜷縮起來不是,平躺也不是,像條被燙着屁股的小蛇,在地上蠕來蠕去,哼哼唧唧地念着她這兒疼那兒也疼。

柳明修知道她有慢性闌尾炎,以前只要飲食稍不注意,就容易複發。

他心底一抽,大步走過去将她抱起,“謝薔,這是你他媽自找的。”

謝薔現在被人碰一下就是鑽心的疼。

她夾着哭腔說:“你輕點兒啊!疼!”

柳明修忍了忍,臉色很難看:“先送你去醫院。”

去到醫院,柳明修走後門找了自家小舅舅,一系列B超抽血化驗檢查結果出來,确認是闌尾炎無誤。

因為情況嚴重,醫生建議盡快進行手術。

柳明修站在邊上和小舅舅商量治療方案,謝薔躺在病床上,有氣無力地伸手揪住他衣擺,“我不要做手術……”

柳明修無情拍開她的手,“不行。”

“會留疤的。”謝薔垂死病中,仍不忘自己的美貌。

小舅舅嘆了口氣,對柳明修說:“情況大概是這樣,你先跟小薔商量一下,最快明天早上可以安排手術。”

“知道了。”柳明修說。

現在淩晨三點,醫院只有急診科醫生值班,小舅舅原本在睡夢中,被柳明修一通電話叫醒,火急火燎地趕來醫院,還以為他鬧出了什麽死人塌樓的大事。

搞了半天,原來是謝薔闌尾炎發作了。

這裏是私家醫院,隸屬柳家集團旗下的醫療産業,小舅舅位居副院長,早年耶魯大學博士後畢業,國內外獲獎無數,在醫學界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平時一號難求,開一刀收費幾十萬起步。

照說闌尾炎這樣的小手術,風險極低,哪個實習醫生都能做,讓他親自主刀實屬勞師動衆。

臨走前,小舅舅不忘笑着調侃他一句:“前幾天我還聽說你們分手了,現在是又複合了?感情看起來挺好。”

半小時以前,柳明修開着他那輛布加迪車速兩百碼直奔醫院門口,急剎車的聲音劃破天際。

一下車,柳明修抱起謝薔就往急診室跑,四處嚎着醫生呢,醫生在哪?!

撕心裂肺,神色緊張。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老婆羊水破了,要生孩子了。

柳明修趕着出門,身上睡衣都沒來得及換,心情非常暴躁,沒好氣地說:“分了,沒複合,感情不好。”

術前得禁食,謝薔知道自己身上動刀在即,整個人都變得十分消極對待。

護士進來給她打吊針,謝薔四肢拼命往被窩裏縮,“我不要打針,我不要打針,疼死我算啦!”

“……”

護士知道謝薔身份,站在原地左右為難。

柳明修袖手旁觀,幸災樂禍地道:“謝薔,你今年多大了,怎麽還跟個小屁孩似的?”

“我就是不要打針!不喜歡打針!你幹嗎非逼我打?!”

謝薔一把掀開被子,眼眶都是紅的。

淚珠子在裏邊滾來滾去。

柳明修默了幾秒,聲音不由放低:“這是消炎針,不打你得疼一個晚上。”

謝薔壓根不想聽。

倒不是覺得打針有多疼,而是她從小就不愛打針吃藥,對銀晃晃的針頭和醫院的消毒水味有種天生的恐懼。

她手腳亂踢亂蹬,柳明修摁住她,對護士說:“你輕點,別弄疼她。”

針頭推進她皮膚裏,謝薔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她望着天花板,嗚咽地說:“我的命怎麽那麽苦啊,為什麽非得是我啊。”

柳明修看着她,“我的命更苦,我還得伺候你。”

等一系列檢查做完,窗外已經微微透出亮色。謝薔疼得一個晚上沒睡好,柳明修也沒睡好。

手術安排在上午十點,今天周三,學校還有課,柳明修提前給舒寧和楊夏發了消息,讓他們幫忙請個假。

闌尾炎手術,前後至少得住院3到5天。

九點半的時候,護士過來推謝薔去手術室。

謝薔躺在病床上,人很慌張,揪住柳明修的衣擺:“等、等一下!”

護士推床的動作停下來。

柳明修好笑道:“幹嗎?現在知道要撒嬌了?”

謝薔抿抿唇,仍在垂死掙紮:“我覺得……我還能忍忍,不一定非要做手術……”

柳明修斂了嬉色,“不行,醫生說你情況嚴重,早切早了,反正闌尾長在你身上也沒多大用處。除了讓你作。”

謝薔仰躺望天,不住滑落兩行清淚,“可手術會留疤。”

“微創不縫針,傷口在肚臍眼那兒,不仔細看不清楚。”

“可那樣我的肚臍眼就不美了,看起來就不好看了!”

“……”柳明修頓了幾秒,說:“我不在意。”

謝薔想也不想,“但我未來老公會在意啊!”

“……”

柳明修終于反應過來。

敢情這人有沒有半點兒良心?三更半夜打電話向他求助,在他懷裏一副哭唧唧要死不活的樣子,折騰得他一個晚上沒睡好,到醫院又是跑上跑下陪她做檢查,又是聯系醫生商量治療方案。

他還低聲下氣求了自家小舅舅,小舅舅是外科專家,在這方面有相當豐富的手術經驗,幾乎從未失手過。

要知道,從小到大能讓他柳明修低聲下氣的人沒有幾個。

現在懂得過河拆橋了,他還好好站在這兒沒死呢,居然大言不慚地談論什麽未來老公?

柳明修內心剛湧起的半點柔情磨滅得幹幹淨淨,調頭轉向護士:“推她去手術室,立刻,馬上!”

謝薔在裏面做手術的那一個小時,柳明修就站在走廊外的安全通道口,吹着涼風,懷疑人生。

中途謝薔的手機響了好幾次。

來電備注是“沈哥哥”。

柳明修沒有接。

他最基本的道德底線還是有的。

他目光就這麽直勾勾地,盯着那串號碼在屏幕上不斷閃爍,暗下又亮起。

對方堅持不懈地打了五通,确認這頭無人接聽後,改成了發短信。

消息推送進來,柳明修餘光“不經意地”掃了一眼。

沈哥哥:【小薔,看到消息回我電話,我很擔心你。】

柳明修瞬間就他媽螺旋爆炸了。

第一,他記起三個月前謝薔在洛杉矶被媒體拍到的照片,當時和她一起鬧上國內娛樂頭條的男主角,就是姓沈的。

第二,謝薔給這個人的備注是“哥哥”。

為什麽喊他哥哥?憑什麽喊他哥哥???

柳明修覺得不可饒恕。

柳明修覺得接受不了。

從小到大,謝薔從來沒有一次喊過他“哥哥”。

沒有人能理解,他柳明修對“哥哥”這個詞的執念。

謝薔不是麻醉藥失效後自然轉醒的。

而是術後回到病房的半小時,活生生被疼醒的。

柳明修抓着她的十根手指頭,塞在嘴裏啃雞爪似地啃。

絲毫沒留力氣,趁機報複似地,把她十根手指頭都啃出了一圈兒牙印。

謝薔疼得倒抽一口涼氣,條件反射想坐起來揍人,腹部剛使力,牽扯着傷口一陣劇痛。

謝薔嗷嗷地倒回床裏,顫抖地指着他:“你居然趁我生病咬我的手!”

知道我這雙手上了幾千萬的保險嗎???

演奏家的手你也敢咬???

我他媽垂死病中也要跟你拼了!!!

柳明修盯着她,涼飕飕地說:“謝薔,在國外那兩年跟你的沈哥哥玩得高興嗎?這次生病怎麽不讓他來照顧你?三更半夜給我打電話賴在我懷裏哭的事你沈哥哥知道嗎?”

謝薔終于知道這人突然發神經是怎麽一回事。

謝薔現在闌尾不痛了,有精神和他折騰了。一撩長發,悠然地說:“我打了呀,可是沈哥哥當時忙,沒接到。”

她轉轉眼珠子,輕描淡寫地瞥他一眼:“人家沈哥哥可是大忙人,哪能跟你一樣?”

柳明修臉色漸沉:“我看起來很有空?”

謝薔點頭,“一個三個月能交三十六任女朋友的人,我實在想不出來他平時能有什麽正經事幹。”

“……”柳明修被她噎了一道,冷笑,“謝薔,我提醒你一下,這裏是私人醫院,隸屬我們家集團旗下。”

“……”

謝薔猶疑,沒反應過來:“所以呢,你想幹嗎?”

……

十分鐘後,謝薔從醫院的VVIP病房被換到了急診室外的走廊上。

急診科人來人往,路過的人幾乎都有意無意地望她一眼。

謝薔還是要臉的,她好說歹說也是半個公衆人物,雖然私人醫院保密工作完善,但抵不住大衆的好奇心。

要萬一現場哪個人恰好認出了她,把她現在蓬頭垢面,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拍下來宣揚出去,她以後還怎麽在圈子裏混?

謝薔揪起被子遮住臉,壓低聲對柳明修說:“你不要太過分。”

柳明修挑眉:“求我。”

我求你媽個頭哦。

謝薔沖他翻了個白眼,死不認輸,幹脆整個人鑽進被子裏,誰也別想看見她半根頭發絲兒。

柳明修就這麽在她床邊站着,看她能犟到什麽時候。

憋了十五分鐘,謝薔憋不住了,從被窩裏露出一個腦袋,頭發蹭得亂糟糟的。

柳明修瞧她一眼,“怎麽?”

“……我想上廁所。”謝薔羞恥地說。

柳明修側開身子,做了個“您請好了”的手勢。

謝薔沒動作,看了眼手背上的針頭和身上插的各種管子。

王八蛋。

這人就是算準了她沒辦法自己去廁所。

謝薔四處張望,“看護呢?我的看護呢?”

柳明修說:“別做夢了,我不點頭,誰敢過來給你看護?”

謝薔:“……”

謝薔現在身上傷口疼着,躺在人群繁雜的急診室門口,不僅上個廁所都不能如願,還要被柳明修這個人渣嘲笑。

手機不在身邊,她也沒辦法叫人。

謝薔太難過了,覺得自己的命實在太苦了,怎麽偏偏就攤上柳明修這麽個混賬玩意兒。

人在病中,情緒也格外敏感,沒一會兒,謝薔恥辱地紅了眼眶。

眼淚啪嗒啪嗒就往下砸。

柳明修啧啧兩聲,慢悠悠地說:“哭,你哭,你一哭我就想笑。”

“柳明修!”謝薔氣得大叫。

柳明修體貼地從病床底下抄出一只尿壺,放在她懷裏:“你要是實在忍不住了,就用這個,千萬別尿在床上,那得讓多少人笑話。”

謝薔哭得更大聲了,氣得在床上直蹬腿,擡手把那只尿壺扔開十幾米遠。

柳明修笑得肚子疼,坐下來,溫柔地摸摸她的腦袋:“薔兒,是不是想尿床啦?要不要哥哥去幫你買個尿不濕啊?”

謝薔兩眼紅得像只兔子,邊哭邊打嗝兒,斷斷續續地罵他:“柳明修……你……你王八蛋……你要下地獄……給油鍋炸……”

“嗯,我王八蛋,我要下地獄,給油鍋炸,炸成烤串給你吃。”柳明修心情好的時候語氣也格外溫柔。他長得好看,唇紅齒白,笑起來的模樣十分具有迷惑性。

柳明修把她拉進懷裏,薄唇觸着她的耳垂,“說啊薔兒,說你想去廁所,求求哥哥,讓哥哥帶你去。”

作者有話要說:謝薔:氣死我了!!!我的命怎麽那麽苦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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