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酒席七點半開始,他們來時七點,包房裏已經陸陸續續來了不少柳宋兩家的親友。

現場請了樂隊演奏,大提琴手是位很年輕的女孩。

等外婆過來的這陣子功夫,柳明修帶謝薔跟家裏的親戚打招呼。總歸是些三姑六婆,七大叔八大姨,謝薔離開那兩年,和國內斷了一切聯系,她突然出現在壽宴上,免不了被親戚一頓關懷詢問。

謝薔笑得臉都僵了,趁談話空隙,偷偷伸手去掐柳明修的腰,讓他趕緊把自己從親戚堆裏撈出去。

謝薔在長桌前拿吃的,柳明修兩手随意落在兜裏,目光望着樂隊方向:“我覺得她拉的沒你好。”

謝薔拿蛋糕的手頓了頓。

柳明修淡淡地說:“就這首波珀的《波蘭舞曲》,快板不夠幹淨利落,右手換弓痕跡明顯,運弓不幹淨;這首曲子對演奏者在力量上的要求相當高,她做不到那樣強弱鮮明的對比。”

“除了音準還算準确,演奏技術甚至還不如你九歲的時候。”

謝薔九歲那年, 第一次在晚宴上和柳明修相遇,演奏的就是這首《波蘭舞曲》。

快板一般很能考驗演奏者的技術,左手指板上的音準和靈敏,左右手配合,右手換弓與運弓的分配。

那年謝薔只有九歲,接觸大提琴不到兩年,雖說一直有練習鋼琴的底子,但一個九歲的孩童能将《波蘭舞曲》這樣具有一定技術難度的曲子毫無瑕疵地呈現,在當時确實驚豔了不少人。

謝薔沒想過柳明修竟還記得。

她将一小只提拉米蘇夾進餐盤,沒什麽情緒地道:“小時候老師很嚴厲,每天練琴至少八個小時起,每天要把當周回課的內容每一個練習兩百遍,練不完不準回家。”

“有時候不小心起晚了,并不是将所有時間往後延,而是把休息時間減少一小時,除卻上廁所、吃飯、喝水、把琴拿出來給弓子上松香的時間,除非手酸得動不了了,否則絕對不休息。”

從她十三歲在各大國際賽事中嶄露頭角開始,她一直被外界冠以“天才大提琴少女”的頭銜。

但天賦重要,努力也一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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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時候老師就對她說過,音樂圈裏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柳明修唇角微揚,“所以我才喜歡你啊,謝薔。”

謝薔怔住。

柳明修望向她,“你和那些總喜歡追在我身後轉的女孩子不一樣。”

她的努力,她的認真,放學課後的音樂教室裏,他偷偷趴在窗邊,看着她每天完成那兩百遍的練習內容,她哭着拉四個八度的音階,再哭着拉雙音四個八度的音階。

一個九歲的孩子能将《波蘭舞曲》演奏到那種地步,背後付出的努力可想而知。

不是那些為了追求他,臨急臨忙在外面的培訓班交了錢,花重金買了一把好琴,每天裝模作樣地練上幾分鐘,卻連最基本的《小星星》都拉不好的女孩們。

從她九歲那年在晚宴上風雲不驚地演奏《波蘭舞曲》開始,她流着淚,琴弦打磨十指連心的痛,直到站上國際舞臺,閃閃發亮的那一刻開始。

他就覺得,他願意為這個女孩付出自己一生的感情。

謝薔對上他的目光,有那麽一瞬,她竟想逃避。

她慌忙別開臉,一不留神,手肘撞到身旁的賓客,腳下的三寸高跟鞋趔趄了幾步,整個人踉踉跄跄地朝後倒。

柳明修反應過來,邁一大步上前,臂彎環住她的腰。

柳明修微微皺眉,“沒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驚吓的關系,她還沒回過神來,怔怔地望着他,眼睛有些泛紅。

過了會兒,謝薔推開他,朝後幾步站穩,匆忙整理自己的裙擺。

“……沒事。”她說。

柳明修覺得她今晚反應不太對勁,問:“怎麽了?被剛才那人吓着了?”

謝薔搖搖頭,低聲說:“沒什麽。”

包房外傳來人聲,應該是他父母和外婆到了。

柳明修望了眼,自然而然地去牽謝薔的手,“走吧,帶你過去。”

謝薔沒動作。

她站在原地,緩緩把自己的手從柳明修掌心裏抽回來。猶豫許久,她擡眸望向他,“柳明修,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

謝薔抿抿唇,艱澀地開口:“如果……我是說如果,那個時候我不小心把《波蘭舞曲》拉跑了調,你還會喜歡我麽?”

柳明修稍愣。

似乎沒想過她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謝薔舉辦過無數場大大小小的個人全國巡回演奏會,包括在國際舞臺上參加的音樂大賽,從沒有過任何一次失誤。

這樣不自信的設問,不該從她的口中提出。

他朝她笑着,語氣輕松:“謝薔,當初你要是連《波蘭舞曲》都拉不好,今天主動提出解除聯姻的人就該是我了。”

“……”

謝薔沉默着,嘴唇抿得更緊。

柳明修過來牽她,“走吧,我外婆來了。”

外婆八十歲大壽,柳銘誠和宋阮是一起到的酒店。

宋阮見到謝薔,頗為驚喜地道:“小薔也來啦?”

謝薔對他們笑了笑,“叔叔阿姨。”

自從上次柳明修鬧進了醫院,宋阮一直在操心兩個孩子的事兒,今天見到謝薔,她一顆心便安定下來。

柳銘誠說:“很久沒見了,聽明修說那兩年你去了國外。”

謝薔話語稍滞,下意識偏頭看向柳明修。

柳明修沒對父母說她生病的事。

柳明修接過話道:“嗯,不是跟您說了,她去學大提琴了。”

柳銘誠點點頭,“年輕孩子還是要有自己的追求,大提琴是你從小就喜歡的東西,不要放棄了。”

“……”

柳銘誠這樣說,謝薔就越覺得心虛。

仿佛能感覺到她的局促,柳明修無聲緊了緊握着她的手,對柳銘誠道:“她不會放棄的。”

護工将外婆推過來,旁邊的賓客自覺讓開一條道。

柳明修蹲低身,來到和輪椅上的人齊平的高度,“外婆。”

謝薔也蹲下去,目光變得柔和,“外婆,您還記得我嗎?”

外婆今年八十歲了,年紀大了,耳朵有點兒背,加上近年記性不太好,總是會認錯身邊的人。

外婆目光在他們臉上流淌許久,似乎在費力地辨認。

半晌,外婆望着柳明修,開口道:“薔薔啊。”

她又望向謝薔,“修修啊。”

柳明修:“……”

謝薔:“……”

謝薔和柳明修默了幾秒,不約而同地應:“诶,外婆。”

宋阮走過來他們身邊,壓低聲道:“你外婆最近病情又加重了,在家裏連我都不太認識了,你們就多說點兒好聽的,哄哄她老人家開心。”

外婆牽着謝薔的手,輕拍了拍,疼愛地道:“修修啊,怎麽你越來越瘦了,個子也變矮了?”

謝薔:“……”

旁邊柳明修沒忍住,噗嗤了一聲。

外婆轉過頭,對柳明修道:“薔薔,聽說你最近又要跟修修分手了是不是?”

柳明修:“……”

外婆嘆了口氣,“我年紀大了,你們年輕人的事不太懂得了。但是你們吵架歸吵架,不要每回都拿分手要挾對方,就是再深的感情,吵着吵着也就淡了。”

外婆雖然老年癡呆,但病情反反複複,時好時壞,總有聽說他們的時候。之前柳明修嗑避孕藥嗑進了醫院,外婆多少有聽家裏人提過。

外婆一只手牽着柳明修,一只手牽着謝薔,将他們的手交疊放在自己膝頭,“聽外婆的話,好好地和好,不要再吵架了。”

掌心底下,柳明修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他偏頭望向她,“外婆讓我們和好。”

謝薔面無表情地和他對視,“柳明修,你少拿外婆當擋箭牌。”

她只答應他在外婆面前演一場好戲,可沒答應真要跟他和好。

謝薔把手抽出來,“外婆,事情本來就是柳明修做得不對,他背着我找了三十七個女朋友,還說個個都比我溫順乖巧,聽話懂事,我要是不回來,他指不定還會找第四十七第五十七個呢。”

外婆愣了幾秒,緩緩望向柳明修:“修修,這就是你做的不對了。”

既然外婆都已經知道他們在鬧分手,柳明修也沒什麽好隐瞞了。

柳明修手揣兜裏,站起身,沒什麽情緒地道:“外婆,謝薔也沒比我好哪兒去,她在國外的時候有了沈哥哥,回國以後又有了晚晚,我要是不在她身邊,她指不定也能找第四十七第五十七個。”

外婆:“……”

謝薔蹭的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指着他道:“柳明修,你還好意思說?!”

柳明修看也不看她,“是你那天親口說的,要是當初沒有我,你還是會和班草好好的在一起。”

柳明修不是記仇。

但當年班草的事兒,的确是他心裏的一個症結。

尤其那天謝薔當着他的面兒,親口對他說,如果當初不是因為他,她不會和班草分手。

謝薔氣紅了眼,顫抖地道:“我就交過那麽一個男朋友,你交了三十七——”

“這種東西是看數量的嗎?”柳明修不慌不忙地打斷她,“你就交過那麽一個,但也是你唯一上心的一個。”

他反問她:“謝薔,在你心裏我是什麽?”

“……”

謝薔紅着眼,氣得站在原地直喘氣。

旁邊柳宋兩家的親友一直在圍觀,誰都沒想到,謝薔都出現在壽宴上了,還能和柳明修吵起來。

眼見勢頭不對,宋阮趕緊上來勸阻:“好啦好啦,你們都別吵了,修修你也是的——”

柳明修推開了宋阮的手。

他看着謝薔發紅的眼眶,眼淚随時都會掉下來。心頭煩躁着,已沒了繼續待下去的心思。

他轉身朝外走,對宋阮說:“媽,把班草找回來,我要跟他決一死戰。”

宋阮:“……”

這說的什麽孩子氣話。

柳明修說走就走了,留下謝薔一個人應對場面。

宋阮安慰她坐下,謝薔卻什麽話都聽不進去了,眼淚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服務生過來倒酒,謝薔拿手背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對服務生說:“給我一杯威士忌!”

頓了頓,她又改了口:“兩杯!”

柳明修沒走太遠。

他提了家裏的車,開出去兜了一圈風,原本想自己先回去,可謝薔那副望着他眼睛通紅的模樣,總在他腦海裏揮之不散。

繞着沿江路兜了一圈,柳明修又把車開回了酒店門口。

侍應要過來幫他泊車,柳明修揮了揮手,拒絕了。他沒打算進去,想一個人在外面冷靜冷靜。

要不是他不好煙草,他現在真想來一根,體驗下什麽叫借煙澆愁的滋味。

降下車窗,夜風吹進來,柳明修望着不遠處的江面出神。

他記起當年謝薔和隔壁班班草談戀愛的事兒。

其實柳明修不怪謝薔記恨他插足她和班草之間的感情,畢竟是初戀,誰樂意被人棒打鴛鴦?尤其是謝薔那樣的性格,她不願意的,誰都無法強迫。

問題就在于年輕時候單純,對喜歡的人自帶濾鏡,對方除了斯斯文文清清秀秀,外表看着人模人樣的,內在還真不一定是個人。

當年謝薔是學校裏的女神,多少男生趨之若鹜,人都是有虛榮心的,越是得不到的、難以得到的,就越是想要去得到。

柳明修一直沒告訴謝薔,那時候他親眼看見班草和校外一群混混聚在一起,說她有多好追,人有多傻,一雙手牽起來有多柔軟。

那個男生懷裏摟着另外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孩子,跟他的混混朋友打賭,一周之內,一定要把她睡了。

那是柳明修第一次跟人打架。

用了全力。

在那之後班草在醫院加護病房躺了一星期,肋骨斷了三根。

這事兒沒在學校傳播出去,主要是宋阮出的手。就像衆所周知豪門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宋阮給了班草五百萬,堵嚴了他的嘴,讓他離開自己兒子的未婚妻。

出院後班草悄無聲息地滾去了加拿大,柳明修也如願以償地和謝薔在一起。

柳明修和謝薔也曾經有過一段兩小無猜、恩愛歡愉的時光。

但不可否認,每當他們吵架,謝薔總是會記起這筆舊賬,記得他是個插足她和初戀感情的混球。

柳明修默默背負了這個罪名三年,以前沒跟謝薔提起過,以後也沒打算告訴她。

他不想讓她知道,她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初戀,其實是所遇非人。

車窗升上去,柳明修靜靜在車裏坐了會兒,看了眼時間。

将近九點半了。

生日宴應該已經差不多結束了。

柳明修泊好車,從駕駛座出來,繞過車頭朝酒店大門的方向走。

遠遠的,他看見謝薔從裏面走出,步态很不穩,像是喝醉了,走一步總要晃上三晃。

他微微皺眉,加快了腳步,“謝——”

旁側有人經過,不小心撞了下他的肩。

“不好意思。”對方低聲說。

外面有車駛入,車燈光亮在眼前一晃而過。

柳明修看清了剛才那人的臉。

幾乎是一瞬間的反應,柳明修揪起那人的衣領,将對方整個人輪到了牆上:

“你他媽還敢回來?當年斷的那三根肋骨不夠疼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一直活在傳說中的隔壁班班草終于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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