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其實我第一次見到小薔,不是以醫生和病人的身份。那時候我在德國一個朋友家裏,恰好是八、九月份,對方邀請我一起去聽慕尼黑國際音樂大賽大提琴組的比賽,我是在那裏見到她的。”
餐廳內,沈文清和柳明修談起他第一次見到謝薔的情景:“以前我對古典樂不大感興趣,也不了解大提琴這種樂器。預選賽将近兩百多人,到最後不論是評委還是聽衆,大家都很疲憊。她在倒數幾位出場,照理說并不是很好次序,但她出來的時候,所有人眼前都為之一亮。”
“時隔太久,我已經記不清她在預選賽上演奏的是哪首曲目,但我還記得,她當時的那種自信,那樣的神采盎然。”
兩年前的音樂大賽,她是演奏者,他是聽衆。謝薔并不認識沈文清,沈文清卻是在那裏記住了這個女孩。
她那樣的自信、迷人,盡管那年她才十七歲,卻毫無疑問地驚豔了全場。
柳明修和沈文清的感受也是一樣的。
八歲那年他第一次在晚宴上遇見謝薔,她獨自坐在遠離賓客喧嚣的角落裏,安靜地拉着大提琴;
就好像在她的世界裏,只有她和她的琴聲;
她是驕傲的,同時也是孤單的,可天才大多如此,無須在意旁人的眼光。
正因為這樣,才顯得她獨一無二。
沈文清說:“再次和她見面,是在兩個月後洛杉矶的醫院,那時我幾乎快要認不出她。她失去了舞臺上的那種光彩,整個人變得灰沉,沒有生氣。”
謝正明出事後,謝薔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她一直把謝正明出事的原因歸咎在自己身上,拿那天的事情懲罰自己。
柳明修放在桌上的手緩緩收緊,“她放棄大提琴,也是因為謝叔叔的事?”
“我之前說過,**型抑郁症和其他類型的抑郁症不同,這種抑郁症大多數是由精神創傷引起的。人本身存在的心理防禦機制,在遭受到某種難以承受的痛苦時就會啓動,對現實進行有意識或無意識的歪曲、否定或者逃避,以此來減輕自己的痛苦。”
沈文清向他解釋道:“對于小薔來說,大提琴會勾起那段她認為痛苦的往事,所以她本能選擇了逃避,不去面對。”
柳明修腦海中閃過那把被她放置在卧室角落裏,落滿灰塵的大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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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曾經奉為生命的信仰,她并不想放棄,只是她已經失去了再次奏響的勇氣。
每一次拉動琴弦,都是在她血淋淋的傷口上再撕開更深的一道。
柳明修說:“她不能就這樣放棄大提琴。”
沈文清微怔。
随後,他唇角揚起淺笑,聳聳肩,語氣輕松:“逃避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她會好起來的。”柳明修篤定道。
沈文清忽地記起和謝薔在洛杉矶的那段時光,她口中的那個男孩子,自戀、自大、狂妄,渾身上下都是壞脾氣……可每次談話最後,她總是會說,其實他偶爾也會有很不賴的樣子。
她拼命地想讓自己好起來,回國遵守和他的約定。盡管她對他貶的總比褒的多,但談及自己喜歡的人,眼裏散發出來的那種光芒,是如何也藏不住的。
沈文清說:“醫生只能治病,治不了她的心。至于其他的事,要看你了。”
兩人顧着交談,沒察覺時間流逝。直到侍應端着頭盤上來,柳明修才反應過來二十分鐘前謝薔說要去洗手間,現在還沒回來。
柳明修低頭看了眼腕表,微微皺眉,對沈文清道:“不好意思,我給她打個電話。”
沈文清也該回去了,女朋友還在那邊等他。
柳明修走到餐廳外,撥出謝薔的電話,把聽筒放到耳旁。
那頭通話連線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回響,卻始終無人接聽。
謝薔醒來時四周一片昏暗,頭腦暈眩。她緩緩撐着自己坐起身,就着車頭的燈光,隐約看見周圍停放了不少車輛。應該是在某個地下停車場裏。
車前座的門是開着的,駕駛座上空無一人。
車尾箱傳來開啓的聲響。
有人在後面翻找什麽。
池簫提着兩捆麻繩回來,拉開後座車門,發現謝薔竟已醒了。
他微微眯起眼,神情幽暗,“沒想到你這麽快就醒來了,那藥我應該倒多一點才對。”
她吸入了乙.醚,現在思緒還有些不清,加上周圍光線昏暗,她費了好大精神才看清對方的臉。
謝薔怔住:“……池簫?”
“沒錯,就是我。”池簫咬牙切齒地說。每次開口,面部肌肉牽扯着他被打斷的鼻梁骨,一陣隐痛。新傷舊怨疊加,更讓他內心憤怒。
他說:“謝薔,你今晚跑不掉了。”
池簫手腳并用地朝她撲來,想用繩子綁住她,謝薔反應過來,在車裏一個翻身,靈活地躲開。
池簫剎不住車,整個人朝前撲倒,腦袋撞在車窗上。
哐當一聲。
池簫登時疼得龇了下牙。
緊接着,他衣領被人揪住,往後一拉——
謝薔一手将他的胳膊扣在身後,一手摁住他的腦袋,将他面朝下地壓進椅背。
池簫想掙紮,謝薔鎖緊了他的肩膀,力道陷進他的關節,骨頭發出清脆的咔響。
池簫痛得嗷嗷直叫。
謝薔冷聲道:“別亂動,不然我能給你擰脫臼了。”
柳明修揪住身旁一名侍應,詢問:“你有沒有見到和我同行的那個女生?長發長裙,衣服是淡藍色的,身高大約一米七幾,很瘦。”
侍應搖頭,表示沒見過。
柳明修又問了幾個從洗手間裏出來的女生,都說裏面沒有其他人在。
餐廳就這麽大的地方,後院一眼即可望盡,往外是沿江大馬路,這個點數,路上車輛行人鮮少。
如若她有急事離開,應該會先和他說一聲。
柳明修正準備去聯系餐廳經理,被露天餐座的一桌客人叫住。
“你要找的那個女生是不是瘦瘦高高的,皮膚很白,背着一只鏈條包,穿白色高跟鞋?”
柳明修腳步頓住。
對方描述的正是謝薔的裝扮。
客人指了指餐廳後門,“剛才我看見有個小男孩牽着她,往小街方向去了。”
池簫被面朝下地摁在椅背裏,呼吸困難。
謝薔手上力氣沒松,牢牢壓着他,逼問:“說,你有什麽企圖?”
池簫臉上新傷未愈,又加舊傷。這樣壓着,鼻梁骨好像又斷了一次。
他恨恨地道:“這是柳明修欠我的!是他欠我的!”
謝薔搞不明白,高一她和池簫在一起不過一個星期的時間,要說是戀人,也沒什麽實質性的互動。最多是牽過一次小手,連嘴都沒親過。
後來她和柳明修在一起,都是池簫出國以後的事情了。
至于對她愛得這麽深切,三四年還無法忘懷麽?
好歹算是她前男友,為她愛到癡狂,謝薔內心對池簫還是同情的。
她苦口婆心地勸道:“阿池,你要是有什麽困難就跟我說,我一定會盡力幫你的。”
池簫奮力掙紮,想也不想,“我要你重新和我在一起!”
謝薔回得幹脆:“那不行,我答應和柳明修複合了。”
“……”
池簫鼻梁一痛,心髒上好像也被插了一刀。
他捏緊了拳,憤然道:“當初明明是我先和你在一起的,是柳明修用手段把你從我身邊搶走!他卑鄙無恥!根本就配不上你!”
“可你也的确收下了那五百萬,選擇了離開我不是嗎?”謝薔反問。
池簫一頓。
謝薔說:“或許一開始你不知情,可那麽長的時間,如果你真心想和我在一起,為什麽不聯系我?”
“雖然遠在加拿大,但電話可以打吧?消息總可以發吧?這些年我的聯系方式沒有變過,卻從來沒有收到過任何一條有關于你的問候。”
想當初,她好歹還嘗試給池簫發了幾條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要算起來,池簫比她無情得多。
謝薔淡淡地道:“離開已經三四年了,突然回來出現在我面前,說你忘不了我,想和我在一起,不覺得有些可笑嗎?”
池簫一下子竟找不出辯駁的理由。
掙紮的動作緩緩卸下去。
見他不再反抗,謝薔以為池簫終于被她說服,也逐漸放松了束縛他的力度。
在她徹底松開的那一瞬間,池簫眼裏閃過一絲狠戾,他整個人翻身而起,一把将她推開。
謝薔毫無防備,身體控制不住地朝後傾倒,後腦勺撞上車門,咚地一聲悶響。
她兩眼一黑,幾乎要痛暈過去。
池簫像是發了狂,徑直朝她撲來。
砰——!
車尾突然被另一輛車大力撞上!
池簫原本半跪在後座,被猛烈的沖擊力撞飛出去,頭朝下地栽進前面的駕駛座裏。
後座車門被人用力拉開。柳明修揪着他的衣領,像拖一袋垃圾般将他拖出車外,一腳狠狠踹在他的腹腔。
“池簫,我他媽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