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從教導室出來,謝薔有些心不在焉。
腦海中回蕩着謝婉對她說的話:
——“小薔,大提琴是你從小的夢想,能去柯蒂斯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兩年前你父親出了意外,家裏沒有人責怪你。如果三哥他現在能醒過來,他一定也不想見到你因為他放棄自己的理想。”
柯蒂斯留給她的時間不多。
她必須盡快做決定。
謝薔出神地想着,沒留意面前有人,就這麽直挺挺地撞了上去。
“啊——”謝薔忍不住低呼。
她朝後踉跄了兩步,腰上忽然多出一道力度。柳明修臂彎環住她的腰,扶住她,“在想什麽呢?那麽入神?”
謝薔微怔。
她擡頭望過去,對上他安靜投來的眸光。
心底沒來由地一虛。
謝薔下意識把信封往身後藏,支吾道:“沒什麽……剛好在走神。”
柳明修問:“剛才姑媽找你談什麽?”
“就是……”謝薔不知道該怎麽跟他開口。如果她去柯蒂斯,至少要和他分開兩年的時間。
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他們都經歷過,知道天各一方的日子有多難熬。
謝薔搖搖頭,低聲說:“就是問我們兩個的事情,沒什麽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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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柳明修生日,在舒寧家的別墅慶祝。邀請的人不多,主要謝薔不喜歡人雜的場合,柳明修對生日也不太上心,幾個相熟朋友之間聚聚即可。
除了他們這對兒,楊夏帶着自家的堂妹,堂妹又拖着個小閨蜜;舒寧也喊了個姑娘過來,校外高二的女孩子,舒寧最新的追求對象,事情已經成了七八十,就差明面兒上确定關系。
他們在別墅院外架了張桌子,幾個人圍在桌前打麻将。謝薔和柳明修一起,舒寧跟他的準女友,剩下兩個位置,則讓楊夏和他家堂妹楊萱占據。
舒寧坐莊,砌好牌後,扔了個沒用的番子出去,閑聊道:“說起來,你怎麽兼職帶起孩子了?你大伯呢?”
楊夏一連出了幾把铳,再輸底兒都沒了。他捋着手裏的牌,眉心微擰:“大伯一家出去了,阿姨沒那麽快趕來,我妹跟我們同校,就讓我先把她領回家。”
楊夏抓着九筒的手搖搖欲墜,臺面上一張都沒見過,上把他讓人杠爆九筒,一家包三家,輸得他對筒子産生了陰影。
柳明修指骨在桌上敲了敲,挑眉:“快點兒啊,都在等你一個人。”
阿姨把烤串和啤酒拿來,謝薔坐在柳明修旁邊,順手給他喂了一口,用紙巾給他擦唇角。
“楊夏是被杠怕了。”她說。
楊夏眼睜睜地看着這倆人你一口,我一口,明明那麽多烤串,非得要吃同一串,啤酒也要喝同一罐。
楊夏懷疑人生:“……嫂子你變了,你以前不會幫着明修怼我們的。”
輪到柳明修出牌,柳明修詢問謝薔意見:“我們打哪個?”
謝薔抱着他胳膊,目光在桌面溜了一圈兒,摁住柳明修想出六萬的手,“臺面上一張都沒見過,剛才舒寧連打了兩張四萬,又摸了一張五萬打出去,悔得跟什麽似的。他要麽手裏抓着三個,要麽就叫三六萬。”
舒寧:“……”
舒寧萬萬沒想到自己一手牌讓人看了個一清二楚。
他道:“明修你這是犯規啊,還請軍師了。”
柳明修在麻将上還是生手,不同謝薔深得家裏姑姑和大伯二伯的真傳,記牌功夫了得,一般人都玩不過她。
她給柳明修挑了另一張,“打這個,這個肯定沒人要。”
柳明修聽謝薔的,她要他打哪張,他就打哪張。
四個人摸了幾輪下來,糊牌的是楊夏的小堂妹。
楊萱把手裏的牌一推,單吊二筒。她笑眯眯地沖他們三人抖了抖手心,“幾位大哥,給錢吧。”
舒寧:“……”
楊夏:“……”
舒寧和楊夏沒想過,輸給柳明修這個有軍師坐鎮的人也就算了,竟然還輸給一個初二在讀的小朋友。
舒寧吐槽道:“我懷疑我們學校初中部是不是天天教學生打麻将,為什麽一個初二的孩子這麽會?”
楊夏一晚上沒糊過牌,褲兜裏的錢都輸幹淨了。
他尴尬道:“萱萱,哥哥能先欠着嗎?”
楊萱面無表情:“哥哥,你欠了好幾把了,麻将場上無父子,就算我爸在也是要給錢的。”
楊夏:“……”行吧。
經過協商,楊夏決定用微信轉賬。
柳明修兜裏同樣也一分錢都沒有,謝薔今晚承包輸贏,柳明修贏了歸她,輸了也歸她。
謝薔低頭掏錢包,舒寧看見了,戲侃道:“你早上不還說不吃軟飯嗎?”
他柳明修說過的話可太多了,哪一次不是轉眼就當屁一樣給放掉。
柳明修摟着謝薔,理直氣壯地道:“你沒媳婦兒,你不懂軟飯的香。”
舒寧:“……”
舒寧無力反駁。
謝薔把錢給妹妹,在桌子底下掐了道他的腰,“我記着賬呢,回頭你得還給我。”
柳明修湊過去,在她耳旁道:“錢沒有,人要嗎?”
四圈麻将結束,他們都圍去了烤爐那邊。
楊夏的小堂妹到一旁陪她的閨蜜去了。舒寧翻着手裏的串,看着炭火滋滋地往上冒,順口一提:“夏夏,你有沒有覺得你那小堂妹的閨蜜很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楊夏沒太反應過來,“好像叫什麽明晞的?明家的獨女?”
謝薔和柳明修相視一眼,世家的圈子就這麽大,同齡孩子有限,每年總會在各種晚宴上碰見。
明家在南城影響力不小,他們都有印象。
謝薔插話道:“我記起來了,小的時候明家那位外婆,還想招柳明修做上門女婿來着。”
“……”柳明修沒想到事情過去那麽多年,謝薔還記得。鍋猝不及防地甩到頭上來,他得趕緊撇幹淨,“什麽上門女婿?是想聯姻,我爸覺得不合适,第一時間就拒絕了。”
謝薔吃着手裏的串,慢悠悠地道:“明家那位可聽話乖巧了,正統世家培養出來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樣。還會跳舞,頭發長,皮膚白,眼睛也大。”
她這是在拐着彎子提他以前的舊賬呢。
柳明修說:“聽話也才初二,年紀不合适。”
“你的意思是,她要是大上幾年,聯姻就沒我什麽事情了是嗎?”
“……”
柳明修氣笑了,不明白她這張嘴一天到晚叭叭的怎麽這麽能說。
柳明修兩手捧着她的臉,認真地看她:“薔兒,今晚烤串沒放醋,你這醋勁兒也忒大了。”
謝薔輕哼了聲。
沒多久,楊夏大伯家的阿姨過來接人,楊萱跟她的小閨蜜一起來向他們道別。
楊萱背着書包,兩手插衣兜裏,對他們道:“幾位大哥,小姐姐,我走啦,今晚謝謝你們,讓我的零用錢又多了一些。”
舒寧:“……”
楊夏:“……”
柳明修:“……”
明晞懷裏抱着課本,規規矩矩地說:“謝謝幾個哥哥和小姐姐,今晚過得很開心。”
在整個南城,經濟命脈幾乎都掌握在他們幾大家族手中,但明家的根基更加深厚,對孩子的管教方式也更為嚴苛,不是他們這些從小讓家裏慣大的孩子能想象的。
相對他們,面前這個女孩子顯得格外板正。
臨走前,明晞朝謝薔招招手,“小姐姐。”
“……”
謝薔正準備轉身,腳步頓住。
她回頭,“你喊我?”
明晞點點頭。
謝薔覺得奇怪,她和明家的孩子并沒有私交。
就着女孩的身高,她稍稍彎低身,雙手撐在膝頭,問:“怎麽了?”
明晞靜靜看着她,“剛才你和那個大哥哥是在吵架嗎?”
謝薔一頓,沒想到會讓她聽見。
她下意識望了眼柳明修的方向。這人正和舒寧楊夏他們燒烤,聊得不亦樂乎。
謝薔心頭略微有些尴尬。她剛才是閑得慌,故意找柳明修的茬,沒別的意思。
她和柳明修認識得早,兩家在他們還沒出生就訂了娃娃親,就算別家想插足,也不是那麽簡單的。
謝薔食指撓了撓臉頰,“呃……這個……該怎麽說呢。”
明晞話語溫慢,像是怕她生氣,跟她解釋道:“聯姻的事外婆很早已經和林家決定了,和柳家沒有關系的。當初是外婆說,這個大哥哥比較幼稚,跟我們明家不太合适。”
謝薔:“……”
謝薔一愣,沒忍住,随之噗嗤笑出了聲。
結束已近晚上十點,他們明天還得回校上課,不好在外面逗留太晚。
謝薔後半場喝了點兒小啤酒,臉頰微微發燙,人也在興頭上,不想坐車裏悶着,便拉着柳明修一路散步回去。
舒家新入手的這套別墅距離柳家不遠,隔着兩條街的距離,步行不過半個小時。
四周靜谧,涼風絲絲地拂在面上。夜空中綴着幾顆星子,月光暈染開來,像是打翻的水墨畫。
謝薔拉着他的手在半空搖啊搖,不安分地跳上花壇臺階,沿着瓷磚走“貓步”。
她步子不穩,左晃一下,右晃一下,随時都有跌下來的危險。
柳明修在旁邊護着她,生怕她出意外。
柳明修說:“讓你別喝啤酒,就你那酒量,一杯就倒。”
謝薔今晚的心情似乎格外地好。
她專注着腳下步伐,唇角微翹,“人高興的時候是不會喝醉的。”
柳明修瞧着她,“為什麽這麽高興?”
“因為……”
謝薔停了腳步,轉過身,和他面對面站着。
她在臺階上,身高幾乎和他齊平。
她目光一轉不轉地望着他,路燈底下,她眼眸清澈得像琥珀。
忽地,謝薔身體朝前倒,整個人撲進他懷裏,手臂勾住他的脖子。
小貓般蹭蹭他的臉頰,在他耳旁說:“和你在一起啊。”
柳明修微怔,下意識将她抱得更緊。
他撫摸着她的長發,神情變得溫柔,“嗯,看來是真醉了。”
“我沒醉!”謝薔不樂意聽見這話,立馬從他懷裏直起身,擰眉,沖他抗議地高喊。
柳明修唇角弧度更大,“一般喝醉的人都喜歡聲稱自己沒醉。”
上回兩杯威士忌就讓她徹底喪失理智的事,柳明修還記得清清楚楚。
他生怕她又原地蹲進花壇裏,說自己是一朵小花兒。趁她還尚存一絲理智,他趕忙哄道:“薔兒,我們先回家好不好?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
“不回家!我要和你在一起!”
謝薔沒等他說完,手臂抱着他的脖子,兩腿一蹬,整個人盤到了他身上。
像考拉抱着樹幹的姿勢,四肢纏着他不放。
“……”
柳明修被迫托着她,在原地默了一秒,道:“這個姿勢不錯。”
不管他怎麽哄,她就是不肯從他身上下來,他要是來硬的,謝薔就開始嗷嗷要哭。
她喝醉了是真黏人,柳明修上回已經領教過一次。
他拿她沒轍,只好這樣抱着她一路走回去。
所幸晚上行人不多,以他們現在的姿勢,讓旁人看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什麽誘拐醉酒少女的變态。
柳明修說:“謝薔,你以後只能在我面前喝酒,在外頭不許跟別的男生喝。”
謝薔臉頰埋在他的頸窩裏,意識已經不太清醒,牢牢抱着他,咕哝地應:“只要哥哥長得好,一杯雪碧我就倒。”
柳明修:“……”
柳明修被逗樂了。
他說:“喊聲哥哥聽聽。就喊明修哥哥。”
在這件事上,謝薔倒是存在本能反應。
她哼哼兩聲,沒随他的願。腦袋往他衣領裏鑽,用嘴巴啃他的鎖骨,“沒門兒。”
“嘶——”柳明修疼得龇了下牙。她喝多了,對他可不懂得留力氣。
他拍了掌她的臀,“回家再收拾你。”
到了家門口,柳明修伸手按門鈴,讓阿姨幫他們開門。
謝薔意識混沌,快要睡過去,抱在他脖子上的手一松,險些從他懷裏滑落。
柳明修托住她的後背,将她整個人向上提,帶回懷中。
有東西從她衣服口袋裏掉出來。
柳明修垂眸望去,地上躺着一只白色的信封。
他微微皺眉,正準備彎腰去撿,感覺她抱着自己的手緊了緊,低聲迷糊地說:
“明修,我不想離開你的,兩年前我不想,兩年後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