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以往鋼琴課時冉小燦都是在教室裏翻譯俄語書,可這一節課腦袋裏滿滿的都是宋思未那張帥氣的臉。倒不是因為想念,而是尴尬。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她收拾好東西去行政樓簽退。
周海正好下樓,皺着眉頭透露着不耐煩,揚起手說:“你最後一節課在哪?我在辦公室找了你好幾趟都不見人,手機還關機。”
冉小燦忽略他語氣中的不耐,從兜裏掏出手機看了看,說:“我就在教室裏,手機沒電了,主任找我有事嗎?”
“今晚宴請C大領導,有個教授點名了要你過去。”
她困惑地望着周海,難不成是宋思未?因為齊楚的事找她?
“走走走,都在等你一個人。”周海見她一副呆愣的樣子,推搡了她一下,指了指停車位上的車說。
她磨磨蹭蹭地跟在周海身後來到一輛黑色的大衆速騰前,見周海跟駕駛位上的人說了幾句話,随後拉開後座的車門,回頭給了她一個淩厲的眼神讓她進去。
她總覺得有種趕鴨子上架的感覺,目光滑進車內,後座另一邊坐着的人正是宋思未,他的脊背還是直直的,沒有一點彎曲。她遲疑片刻後還是委身坐進了車裏,将電腦和書放在膝蓋上,和宋思未一樣挺直後背,臉頰因為尴尬微微泛紅。
“小燦,還記得我嗎?”
一個蒼老而洪亮的聲音傳來,冉小燦擡頭,因她坐在駕駛位後面,和副駕駛上的人幾乎毫無障礙的來了個對視。
那人大約七十來歲,白發蒼蒼,雙目卻炯炯有神,眼神裏滿溢着關切。
她愣了片刻,頰邊的梨渦越來越深了,嘴角彎彎,猛點頭道:“記得記得,怎麽會不記得呢。”旋即甜甜地叫了聲陳爺爺。
副駕駛上的人叫陳維冰,不僅是前C大醫學院院長,也是冉小燦媽媽和冉小塵的老師。
“既然知道叫我一聲爺爺,為何小塵病重都不來找我?”
她努力維持住頰邊的笑,解釋道:“自從媽媽走後我就很少跟您聯系,貿貿然找您幫忙,不太好意思開口。”冉媽媽是C大醫學院的副教授,因為一個簡單小手術的麻醉失敗,她再也沒有醒過,出事的那年冉小燦十六歲,冉小塵只有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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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維冰斥道:“跟我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說着嘆了一口氣,“你只管放寬心,我已經跟附院打過招呼了,讓他們留意腎源的事。”
“謝謝陳爺爺。”要是有C大附院幫忙,小塵痊愈的希望又上升一個臺階了。
“你們倆性格太要強,要不是我無意中發現小塵在附二院的透析記錄,他也不會告訴我這些。”陳維冰面露悲恸之色,聲音一時竟有些哽咽,“有時候……我就在想,要是……當時手術我來主刀,你媽媽也不會……”
冉小燦不擅長交際,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一時之間車廂內只剩馬達工作的響聲。或許她打心底裏覺得,失去母親和失去愛徒的痛相比,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不說這些了,不說這些了。”陳維冰接着說,“我啊……本來沒準備過來的,結果小塵說你在這邊教書,就過來看看,湊湊熱鬧。”
“啊……”她微微側身,用餘光看着一旁正襟危坐的宋思未,她還以為是他找她,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駕駛位上也是醫學院的教授,她不認識,之後在車上的時間就是注視着駕駛位上的人和陳維冰讨論抗癌藥物方面的事情。
時間久了她覺得腰有些酸,活動雙肩放松身體順着靠背窩在後座,轉頭見宋思未直挺挺的後背,不覺又恢複之前和宋思未一樣的坐姿,這一路下來比上一天的課還要累。
C大只來了八個人,曙光學校倒是來了不少,除了她完全是事不關已的狀态,其他人都是誠惶誠恐般的如臨大敵,小心招待着。
因為冉小燦和宋思未是一個車,又是最後到達酒店的,所以吃飯時兩人相鄰着。宋思未吃飯時很安靜,偶爾笑着跟其他人說幾句,桌子上酒杯裏的酒都沒有少過,有人敬酒他也以要開車為由推掉了。
這飯局觥籌交錯,卻好像和冉小燦沒有關系一般,她只低着頭自顧自吃着飯。
陳維冰偏頭見她握着筷子漫不經心地撥弄着空空的飯碗,心下便已明了,目光越過她看到宋思未早已放了碗筷,便笑着對他說:“小宋,你能幫忙替我送小燦回去嗎?”
冉小燦放下筷子,趕忙說道:“不用了不用了,現在還很早,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她都無臉面對宋思未了,哪裏還敢讓他送她啊。
陳維冰虎着臉對她說:“女孩子就應該有女孩子的樣子。”
她囧,什麽是女孩子應有的樣子?
半晌後宋思未只輕輕吐出三個字:“現在嗎?”
“嗯,就現在。”
為了方便吃飯,冉小燦将電腦和書擱在包間裏的茶幾上。她見宋思未起身朝茶幾走去,彎腰拎起電腦包拿着書回頭注視着她,沒說話。
冉小燦站起來,低着頭朝宋思未走去,兩人在相距一米時他轉身走出了包廂,她跟在他身後出了酒店。
包廂的隔音效果好,她根本沒聽到外面的下雨聲,等她站在酒店門前望着夜幕中淅淅瀝瀝的秋雨,猶豫很久才說:“宋老師,我自己能回去!”
她小學、初中和高中都在C市,學校離家不遠,但每次都是爸爸去接的,無論爸爸多忙,都是風雨無阻。她高考落榜後到烏克蘭讀預科那年寒假,因為延機耽誤了轉機,爸爸在機場足足等了她五個小時,接到她後卻沒有抱怨過一句,只溫和對她說:“歡迎小燦回家。”
爸爸出事那年她在烏克蘭處理畢業的相關事宜,接到冉小塵的電話後連夜的飛機趕了回來,近四分之一個地球的長度,到C市機場時是周末的正午時分。她在首都機場轉機時給通訊錄中的人挨個打電話,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去C市機場接她。
那個時候她就明白了,能在任何時間風雨無阻接送你的,除了父母,沒有第二個人了。
現在又恰逢下雨,宋思未怕也是不想送她的吧!
宋思未沒說話,轉頭在酒店放雨傘的地方拿了兩把傘,跟工作人員說了幾句話再次回到她身旁,伸手将傘遞給她,聲音低低的:“走吧!”
她接過傘,從他手中拿過那本俄語書,随後撐開傘,補充道:“外面在下雨,宋老師把我送到地鐵站就好了。”
宋思未手中暗紅色的傘也已經撐開了,他轉頭注視着她,語氣很認真:“比起在裏面應酬,我更樂意送你回去。”
“噢。”她低頭看着腳尖,所以她不用覺得麻煩到他了對嗎?
雖已是秋季,溫度卻仍在二十五度以上,此時下着雨刮着風,比平時涼爽不少。
兩人一前一後朝停車位走去,直到聽到遙控鎖的聲音冉小燦才擡頭,身旁是來時的那一輛黑色速騰,宋思未就站在她面前,酒店招牌的霓虹燈照在他臉上紅一時、白一時,她覺得即使在這顏色的轉換下,他還是很好看。
他拉開後座的車門,伸手接過她手中的傘。
冉小燦很識趣,趕忙滑進車內,從他手中接過電腦,他順手關了車門。她抱着電腦窩在後座,目光一直落在宋思未身上。她目送他坐在駕駛位上,長臂一伸将兩把趟着雨水的傘擱在副駕駛位的腳墊上,然後熟練的發動了車。
“地址?”
“到C大法學院就成。”
她啃着手指糾結着要不要找個話題活絡一下車廂內沉悶的氣氛,視線落在後視鏡裏,宋思未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眼神中卻透露着認真。
她覺得眼皮有些沉,忙摸了摸腿上那條深藍色的牛仔褲,使勁擰了一下大腿,疼得她呲牙咧嘴,瞬間精神十足,之後努力擠了一個微笑,說:“C市最近熱得要命,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往後天氣估計就不會這麽熱了。”
冉小燦說完就注視着後視鏡,仔細觀察宋思未的反應,他的注意力仍然在路況上,好似沒聽到她的話一般。她撇撇嘴,見他不搭理她,索性轉頭望着車窗上不斷落下旋即又消失的雨滴,思維也漸漸被這勾了去。
一滴,兩滴,三滴……
“這都是有科學依據的,所有往後的天氣,會在一場場秋雨中越來越冷,然後再步入初冬,再從初冬變成隆冬。”
溫和低沉的聲音傳來,冉小燦轉過頭,盯着後視鏡看了半晌,見宋思未還是之前的神情,再仔細想方才聽到的話,這才明白。她剛才說天氣“估計會變涼”,而他說的是“天氣一定會變涼”。
這難道就是科研人員的嚴謹嗎?
“科學依據?”她困惑了,這不是俗語嗎?
“秋天來臨的時候,冷空氣從西伯利亞南下進入我國大部分地區,當冷空氣和南方的暖濕空氣相遇後,便形成了雨。一次降雨,就會使當地的溫度相應降低。秋雨下的時間長了之後,暖空氣就所剩無幾了,所有‘一場秋雨一場寒’後還有一句,叫‘十場秋雨要穿棉’。”他眼神至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路面。
冉小燦不可思議地望着宋思未的後腦勺,他們前前後後也碰到過幾次,剛剛那段話,雖然還是那萬年不變的語調,卻是她聽到他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她垂着眼睫思忖片刻,實在是她所學的東西沒有能夠接下去的,只能恭維道:“宋老師真不愧是教授。”
“這是高中地理知識。”
她幹咳兩聲,弱弱的辯解道:“我……是理科生……”
宋思未擡眸掃了眼後視鏡,見她臉頰透着紅暈,随後不鹹不淡道:“小學四年級的《科學》書裏也有類似的知識點。”
作者有話要說: 宋教授,高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