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宋思未補的這一刀正好戳中冉小燦要害。冉小燦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低着頭攪着手指沒再接話,她真想咬舌自盡,早知道活絡氣氛會落得如此下場,就讓她在沉默中到家好了。
此後兩人之間再無半句話,只有發動機和雨滴的聲音。
車緩緩地停在C大法學院前,冉小燦如釋重負,笑着對宋思未說:“謝謝宋老師送我回來。”
宋思未微微颔首,從前中儲物箱找出一把折疊傘遞給她,惜字如金地說:“雨很大。”
她抿了抿嘴,臉頰便立刻現出一個酒窩,猶豫片刻接了過來,将電腦斜跨在肩上,腋下夾着書撐着傘站在雨幕中,關門時問:“傘怎麽還給你?”
他的視線落在後視鏡中,淡淡的看不出情緒:“不用還了。”
“那……謝謝了。”
冉小燦轉身朝法學院裏走去,朦胧煙雨中屹立着一棟教授樓,随着距離拉近能看清它脫落的牆體和裸露的紅磚,無一不彰顯着它悠久的歷史。
冉小燦走到樓道口收了傘,輕輕咳了一聲昏暗的燈光立刻照亮了樓道,她爬到四樓向左轉,拿出鑰匙開了門,屋子裏的燈是亮着的。
五十五平方的一居室,一進門就能看到客廳中放置的長沙發,老舊電視機對面是學生宿舍裏常見的上下鋪的鐵床,上鋪散亂地放着很多俄語書,下鋪鋪着天藍色的床單,同色系的空調被委屈的擠成了一坨,充當枕頭的是一個藍色的海豚。沙發和鐵床間的空檔放着一個淘寶網裏最廉價的簡易衣櫃。
冉小燦将傘撐開晾在陽臺上,一屁股坐在床上,身子一歪蜷着腿窩在床上。
“姐,你回來啦!”冉小塵聽到聲響從房裏出來,見她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關心道,“不開心嗎?”
她沒有回答,猛地捶床,怒氣沖沖地問:“你知不知道‘一場秋雨一場寒’的科學依據?”
“知道啊!”冉小塵雖然驚訝于她為什麽問這個問題,但也只是老老實實的回答。
“是小學《科學》書裏的嗎?”她不死心,窮追不舍地問。
冉小塵茫然地搖搖頭:“這就不知道了,姐問這個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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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小塵怒:“還不是你那宋老師,害得我顏面掃地,我以後在他面前都要矮人一截了。”
“我沒懂。”她的一席話讓冉小塵更加糊塗了。
“就是‘一場秋雨一場寒’的科學依據他知道我不知道,我就順口誇了他一句,結果他說這依據是小學四年級課本裏的,這不就是變相的說我連小學生都不如麽,你說我郁悶不郁悶?”
冉小塵斂眉思考很久,才說:“以我對宋老師的理解,他應該只是簡單的陳述事實。”旋即笑着說,“姐姐本來就比宋老師矮一個頭。”或許還要矮更多呢。
她怒目圓瞪,哼哼兩聲:“你到底是不是我弟弟?”
他笑着轉移了話題:“姐,我睡客廳吧!”
她腦袋要成了撥浪鼓:“不行不行,我就喜歡睡客廳。”她想到了陳維冰的話,從床上下來在地上蹦跶兩下,高興道,“小塵,陳爺爺答應幫忙找腎源了。”
冉小塵咧着嘴露出漂亮的虎牙,“嗯,是啊。”
冉小燦說:“我明天就把房子挂在中介那裏賣出去,把手術費握在手裏就只差合适的腎了。”她想,有陳維冰幫忙,找腎一定會很順利的。
他臉上的笑倏忽隐沒,良久後刻意攏着笑說:“等找到合适的腎了再賣也不遲,不然我們得搬家,我身體可吃不消。”
他這身體也拖了四年,在這四年裏他失去了很多,近乎一切,只剩下冉小燦這唯一的親人和媽媽留下的房子了。找到相匹配腎的幾乎是微乎其微,他是學醫的怎麽會不知道呢?他不能讓冉小燦空歡喜一場後還失去這房子。
冉小燦擡手敲了下腦門,嘿嘿笑着說:“你看我這腦袋,我皮糙肉厚經得住折騰,沒考慮到你的情況。”
冉小塵笑了笑,沒再說話。
那晚冉小燦坐在床上聽着外面的雨點落在草木上的聲音,混雜着風起雲湧的怒吼。她在漆黑中仔細看着客廳裏熟悉到入骨的老舊家具。當年醫學院的教授樓緊缺,身為副教授的冉媽媽便分到了法學院的這間房子。雖然冉小燦舍不得這房子,但在冉小塵面前,它又顯得那麽渺小,甚至不值一提。
她想,她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努力賺錢,讓小塵的病情在找到合适的腎源前不再惡化。
十月中下旬秋高氣爽,丹桂飄香,曙光學校将秋季運動會定在周五。作為即将成為附屬學校的曙光學校自然要請C大各領導前來觀看,以彰顯對未來合夥人的重視和尊敬。
冉小燦難得沒有課程指标能偷個懶,讓祝佳帶班參加運動會。她簡單準備了登山裝備,去附近的聶拉山登山。
從有着魚肚白的晨曦到太陽突破雲層的正午,本是風和日麗正好徒步登山賞紅葉的天氣頃刻間就狂風大作,烏雲滾滾。
冉小燦拿着登山杖眺望遠處的紅楓林,大風刮過似波浪般連綿起伏,搖曳生姿。
聶拉山是沒有完全開發的山,只有一條盤山公路,冉小燦為了體現她的冒險精神并沒有環繞公路攀登,而是另辟蹊徑在楓林中任意穿梭。眼看風雨欲來,更是慌不擇路,繞了半天都沒找到公路。
等找到公路,搭下山的順風車就很容易了。
她只感覺額頭一涼,伸手摸了摸冰涼處,再看指腹處是泛着光的水漬。她哀嚎兩聲,因為出門前看天氣預報顯示無雨,為了少背些東西就沒有帶雨具。她擡頭望着宛如伸手就能觸及的烏雲,小雨有轉大的趨勢,忙三步并兩步的找公路。
山路崎岖道路艱險,她又是四處亂竄,一個不留神被裸露在外面的樹根絆倒,圓潤的滾了幾圈從一處矮坡上跌了下去,一聲悶響後趴在地上。
她感覺心肝脾肺腎都在顫,随手将背着的登山包仍在一旁,哼了兩聲翻身仰面躺在,雨水無情的打在她臉上,她指着灰黑的天空憤憤道:“姐好不容易有閑情逸致徒步登山賞紅楓,都是你,好好的天氣下什麽雨,害得我摔跤,疼死姐了。”
冉小燦邊說邊艱難地坐起來,想要找因為摔跤而脫手的登山杖,見對面山洞裏正悠閑的坐着一個人。
他黑發理成極短的板寸,不但沒影響他的帥氣,反而顯得很精神,高挺的鼻梁,黑如星辰的眸中波瀾不驚,嘴唇微微抿着帶了絲笑意,身上穿着一套黑色的登山裝,手邊是一個黑色的登山包。
她傻愣三秒,不假思索的将那麽名字喊了出來:“宋思未?”
宋思未微微點頭,笑着說:“是我。”冉小燦剛才從天而降的時候他着實驚訝了一把。
雨水落在臉上讓她清楚地了解到自己身處的境地,顧不上尴尬,找到身旁的登山杖後忙拾起地上的登山包往山洞裏跑進去,踟蹰片刻後将登山包當成板凳,坐在他對面,撓了撓短發,不解的問:“宋老師怎麽在這裏?”
“登山露營數星星。”
“額……露營啊……”她視線往山洞裏探過去,果然看到地上有搭帳篷的支架。其實她是想說他們一起下山吧,科研工作者的方向感應該很好。
“看這天氣只能算前者,露營和數星星怕不能實現了。”他語氣淡淡的,唇邊的笑意不深也不淺,剛剛好。
她音調猛地提高一個八度,欣喜道:“那宋老師什麽時候下山?”
宋思未低頭掃了眼左腕上的手表:“四點鐘。”
她忙掏出手機,正是北京時間三點整,就是說一個小時後,宋思未就會動身下山。
“宋老師,你下山的時候……可不可以……帶上我啊……”
他擡眸看着她灰頭土臉的樣子,随後點點頭。
話唠的冉小燦碰到不愛說話的宋思未真是要命啊,十分鐘都覺得度日如年。她拿着登山杖在地上畫了一個圈,擡頭問他:“曙光學校今天秋季運動會,宋老師怎麽沒有過去?”紅底燙金的邀請帖她見到過,裏面有一張就是給宋思未的。
“難得清閑,出來散散心。”
冉小燦等啊等,卻沒有等到下文。她不是比宋思未更應該出現在運動會上麽?按照常規他不是應該回問她為什麽也沒有參加運動會的嗎?
她把登山杖放在腳邊,咬着下唇,斟酌很久還是問了。
“上次宋老師有提起過,您……是哪一年去了烏克蘭,在那邊幹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