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郎顧(6)
岸邊有些權貴帶來的奴才在守夜,只不過那些奴才也都喝了酒,倒在篝火旁醉的不省人事。有幾個還清醒着的,棍棒還沒拿起來,就被船上跳下來的官兵用刀逼着站到了道路兩旁。
謝小侯爺站在遠處,因為天色已晚的緣故,還沒有一個人看到他的。
謝小侯爺側着身子又往陰影裏躲了一些。
那些持刀的官兵,下船之後紛紛點上火把,一時間河岸邊亮若白晝。謝小侯爺一眼就見到了站在最前頭的令狐柔。
令狐柔手上還抓着一個人,那人臉上青青紫紫的,看起來凄慘的很,謝小侯爺分辨了好一會,才認出來這人是周琅貼身的小厮。
令狐柔今日打扮又和往日不同,挽着發髻裏斜插着累絲嵌寶銜珠金鳳簪,穿一身八答暈春錦長衣,行動處若春水一般動人。只是她現在一手挽着長鞭,沒入鬓角的黛眉間透着一股子戾氣。
謝小侯爺心道了聲糟了。
然而不等他動作,肩膀上忽然略略一沉,冷冽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小侯爺怎麽躲在這裏。”
謝萦懷心頭一冷,而後按着手中的扇子轉過身來。
身後站着的男子比謝萦懷還要高上一些,身形高大好似蠻人一般,而他五官深刻利落,玉白的發冠将他那一頭潑墨似的長發高高束起,額上一條嵌着紅色寶石的黑色額帶。和令狐柔有些相似的眼尾微微上挑,薄唇抿起的時候,顯得十分威嚴與傲慢。
這人自然就是令狐柔的胞兄,令狐胤。
謝萦懷雖然心裏看不慣他這麽個武人,但是面上還是得客客氣氣的同他打招呼,“哎呀,怎麽這麽巧——許久不見,令狐兄近日可好?”
令狐胤掀唇,嘴巴裏吐出一個字,“好。”
随着這一聲落地,令狐胤将搭在謝萦懷肩上的手收了回來。
令狐柔自然注意到了這邊,只是她看了一眼,見是謝萦懷,只是皺了皺眉。
令狐胤做出一個請的姿勢,謝萦懷只得同他一道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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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了,謝萦懷才見到周琅的小厮已經被兩個官兵反剪着手臂壓着跪在地上,令狐柔嚴聲逼問了他幾次周琅的下落,只是這小厮同他主子一樣,受不得疼,吃不得苦,一路上被令狐柔抽了幾鞭子,現在被吓得狠了,直接昏了過去。
令狐柔嘴上罵了句‘廢物’,擡首看還有些被押解着的奴才,挨個兒問了過去。
令狐柔這樣的手段,哪個敢不說?謝萦懷眼睜睜瞧着周琅被個不懂事的奴才給賣了。
謝萦懷心裏直罵那奴才,連着令狐柔都被他分到鄉野悍婦那一路去了。
令狐柔同謝萦懷雖然曾有過盟約,但如今婚約不作數,兩人都是相見生厭,說是形同陌路都不為過。她也不問謝萦懷何以也在這裏,一顆心只挂在周琅身上。
帶路的奴才被幾個官兵押解着,走在前面,令狐柔走在後面。
謝萦懷同令狐胤在一起,心裏嘀咕:周琅啊周琅,不是我不救你,是你這娶來的夫人不好對付。你可莫要怪我。
這麽一低頭間,謝萦懷又見到了地上被打的半死的周琅的小厮,心裏一抖,擡起腳來。
令狐胤睨了他一眼,“小侯爺是要去哪裏?”
謝萦懷也是有些怕,按令狐柔的脾氣,可不得活活将周琅給打死?他對着令狐胤道,“現在也是無事,岸邊又是風大,不如你我也一起進去看看?”
令狐胤本來是無意和令狐柔一起去的,畢竟捉奸這樣的醜事,交與她自己處理就好。但他心裏也知道令狐柔是個什麽樣的脾氣,怕就怕鬧出人命來,所以聽謝萦懷如是說,遲疑再三,就和謝萦懷一同去了。
周琅全然不知大禍臨頭,他如今在那桃花林裏風流快活的很,被解開的衣裳挂在桃枝上,地上就是簌簌落下的粉色花瓣兒,貌美的女子一個個腰肢柔軟似靈蛇,左一個周公子,又一個周郎叫個不停。
以天為被,地為席,風流快活,哪管禮義廉恥今夕是何夕。
這個美人的頭發香,入手絲綢一般柔順,周琅從發尖兒親過去,只親到美人的紅唇。
“哎呀,美人的嘴巴怎麽也是甜的。”
美人癡癡笑個不停。
“公子也來嘗嘗搖光的唇是不是甜的。”
周琅應了一聲‘好’,眼睛就被薄娟蒙住,然後一雙唇遞了過來,唇舌交纏,糜爛香豔不忍視。
“真甜。”
……
令狐柔趕到之時,就見到周琅與幾個女子糾纏的景象。
周琅身上只披着一件不知哪個女子身上的粉色薄紗,自胸口到腰腹,都是女子唇舌印上的斑斑紅痕。
令狐柔見着這一幕,當即理智全無,大喝一聲,“周琅!”
比令狐柔的聲音更快的是她手上挽着的長鞭,因為還隔着幾尺的緣故,長鞭沒有傷到人,卻将眼前的一棵成年男子兩手相握才能堪堪抱住的桃樹生生抽斷。那些個陪着周琅快活的女子見着被一群官兵簇擁而來的令狐柔,一個個驚慌的不得了,撿起地上的衣裳去遮自己的胸口。
令狐柔往前走了幾步,那些個女子見她有這樣的武力,哪裏敢久留,轉身就四散進桃花林裏了。
周琅還坐在地上,他今晚也喝了酒,剛才又縱情尋歡作樂,神智都不甚清醒。
因為眼睛被蒙着,他看不清近前,伸手撈了撈,“琳琅——本公子還沒有嘗嘗你的嘴巴是什麽味道……”
令狐柔見周琅神色癡惘,實在是氣的很了,捏着周琅的脖頸将他從地上拎起來,扯下他眼前蒙着的薄娟,一字一頓,“你看看我是誰。”
周琅眼中還蘊着一層霧氣,唇上又沾着水漬,笑着,有幾分癡色。
他沒聽出令狐柔的聲音。
令狐柔就捏着他的脖頸,等到他回過神來。
周琅迷迷糊糊的眼中終于凝聚出了令狐柔的模樣,而後他那勾人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的被驚慌吞噬。
令狐柔冷笑一聲,捏着他脖頸的手收緊,“醒了?”
周琅嘴唇哆嗦了兩下,想說什麽卻又什麽都沒說出來。
令狐柔身後站着許多官兵,手上都拿着火把,避無可避。周琅慌的很了,聲音都在發抖,“小柔——小柔,我們回去說——”他的衣服挂在令狐柔背後的桃枝上,他身上沒有蔽體的衣物,被令狐柔捏着脖子抵在身後的桃樹上,一身皮膚白的像是在發光。
“回去說?”令狐柔眼裏結了冰,“你說回去探親,卻原來是在這裏尋歡作樂。——你還想說什麽?”
周琅抖的厲害,他不敢去掙令狐柔掐着他脖子的手,只能去扯還挂在身上的粉色薄紗,想要将自己的身體遮住一些。
“不是——你聽我——”
“啪——”
長鞭揮舞間,在周琅面前的桃樹枝幹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樹上桃花簌簌的落。
周琅嘴唇發白。
令狐柔那一鞭本來是該抽在周琅身上的,但是她在最後生生忍了下來。但是周琅卻直接被吓得噤聲。
兩人對峙了一會。
周琅還是有幾分臉皮的,現在自己不着寸縷的被抓奸在床,還被許多人看着,已然覺得是顏面盡失,他言語中已帶着幾分央求,“小柔——你讓我将衣裳穿上,然後我們回去好好說——好嗎?”
令狐柔松開扼在周琅脖子上的手,周琅踉跄幾步才站穩,令狐柔目光下移,自然看到了周琅胸口女人指甲抓出來的痕跡。
那痕跡在雪白的皮膚上是如此的刺眼。
周琅也不敢去撿衣服,他佝偻着腰,想用身上那件女子的薄紗将自己裹起來,又擡手去遮自己的臉。他怕令狐柔怕的要死,現在令狐柔手上捏着的鞭子一擡起,周琅就吓得一下子跪坐在地上。
謝萦懷跟随着令狐胤而來,他過來的時候,正巧看到這一幕。
他以為是令狐柔打了周琅,等他加快腳步趕到近前,才見周琅身上并無傷痕。
只是——
那些抓痕很吻痕,刺眼的很就是了。
令狐胤還未見過周琅,他一直随父駐守邊陲,雖聽父親說過,令狐柔毀了與謝小侯爺的婚約,嫁予了一個無甚本事的書生。
他過來的時候,只見令狐柔面前跪坐着一個人,那人墨發披散在肩,身材颀長柔弱,一身皮膚白雪一般,只因為是側着身子,又用手遮着臉,所以并看不清長相。
令狐胤以為是個女子,并且看令狐柔的架勢,怕是和她夫郎通奸的女子。
但那女子真的是膚若凝脂,發如潑墨,垂首的模樣,也是楚楚可憐的緊。
就是令狐胤這樣鐵石心腸的男子,見着這樣的女子,心裏也隐隐有了幾分愛憐。
謝萦懷尚且還念着兩人情誼,将桃枝上挂着的衣服取過來,走到周琅面前,撣開了給他披上。
周琅牙關發顫,披上衣服之後,瑟瑟擡起頭,看見是謝萦懷,眼中幾欲淌出熱淚來。
謝小侯爺見過跋扈的周琅,見過驕縱的周琅,見過志得意滿的周琅,見過對待女子多情又無情的周琅——偏生,他還未見過被吓得兔子一般瑟瑟發抖的周琅。
這個模樣的周琅分外可愛一些,好似要往他懷裏鑽一般。
頭發披散着,顯得臉的輪廓柔和又可憐,眼中又有霧氣,因為害怕眼睫低垂,可憐可愛的緊了。
謝小侯爺抓着周琅手腕的手不禁收緊了一些。
令狐柔還在氣頭上,見謝小侯爺和周琅并肩站着,又想到謝萦懷的為人,怕是這人将周琅帶入這樣的風月場所,思及此,令狐柔舉鞭指着謝萦懷,“謝萦懷,你給我讓開!”
謝萦懷皺了皺眉。這令狐柔怎麽這生放肆無禮?
聽到令狐柔的聲音,周琅一下子沒忍住,揪住謝萦懷的衣袖,聲音細細弱弱的,抖的厲害,“求小侯爺救救我。”
謝萦懷低頭看到周琅桃花花瓣兒一樣的嘴唇,含着春水一般的眼眸,和微微蹙起而顯得分外動人的黛眉,心裏軟成了一腔春水。
“我定然會護你。”謝小侯爺安撫似的覆上了周琅花苞兒樣的五指。
哎呀,這周琅這副模樣,怎麽勾的人心裏癢癢的。
謝小侯爺捏了捏周琅的五指,比女子的還要纖細一些。
周琅現在宛若驚弓之鳥一般,哪裏察覺的到謝小侯爺此時不軌的心思。
令狐胤也皺眉,等那楚楚動人的女子被謝萦懷扶着站起來,他才看出這是一個男子。只是這男子的模樣,卻也太柔弱一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