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再見謝翎
商婵婵站在鏡前,由着丫鬟将衣服一件一件的往身上比量。
這足有一人高的玻璃衣鏡嵌在雕空紫檀板壁中間,兩側還有機括可以移動——世人常說小兒魂魄弱,若是正對鏡子容易被攝了進去。
商婵婵想起書中賈寶玉的怡紅院便設着這種穿衣鏡,是大觀園獨一份的,倒沒聽說哪個姑娘那裏還有。
女兒家不寵愛,倒是男兒的房間比上好的閨房還精致,賈家不敗誰家敗?
商婵婵一雙圓眼睛此時略微有點下垂,無精打采道:“随便撿一件就是了。”
描春繡夏這兩個大丫鬟是她屋內單管衣衫首飾的,此時兩人就笑道:“姑娘可是累了?那便歇歇,只是姑娘明日要進宮面見太上皇和兩宮太後,說不得還有聖上和皇後娘娘,這衣裳怎麽能随便呢。”
商婵婵在內心長嘆一聲。
自打前日小宴後,江氏告知商婵婵擇日往榮國府去後,她便滿心歡喜,摩拳擦掌只等着進入紅樓夢的榮寧二府一觀。
誰知榮國府之行還沒等到,宮裏倒是傳出了信兒,太上皇并兩宮太後傳召。
從昨日起,風靡京城的笑話終于從謝翎變成了南安王府周靜然。
太上皇聽說後,笑道:“商家才回京多久,這小丫頭倒是鬧出了不少新花樣。”
商太後立刻護短道:“聖人這話說的,倒似婵婵自個兒願意似的。這兩次豈不都是她吃了委屈?要我說,很該叫護國寺的大師替她起一卦,別是回京城撞客着了才好。”
母後皇太後楚氏在旁淡淡道:“聖人上回還說想見見這個商家小姑娘,既如此何不召來見見?還有那謝家謝翎,這次也有他的緣故在裏頭。”
太上皇撫掌道:“正是。”
商太後瞧了楚太後一眼笑道:“姐姐倒是愛看熱鬧。”
楚太後:……從前淑妃在她跟前可是要行正禮口稱娘娘千歲的,如今跟她同列太後,每次她一聽姐姐這兩個字就覺得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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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太後覺得膈應,商太後心裏還膈應呢。
那個鳳儀宮來的賈元春,生的倒是十分顏色,但明顯是個眼高于頂頗有野心的。
皇上極重孝道,每日都往太上皇并兩宮太後處請安,在生母這裏自然要呆的久些也更随意些。
賈元春往前湊的次數簡直不要太多。
榮國府豪富且有臉面,常托人從外頭送銀票進宮,少則幾百,多則幾千。
在宮裏便是商太後身邊的嬷嬷月例銀子才十兩,誰似賈元春這般闊綽?
故而賈元春在鳳景宮裏漫手撒錢,十分大方。商太後身邊的貼身宮女和嬷嬷自然不至于如此眼淺,但宮裏的小宮女卻被她籠絡了不少。
以至于皇帝什麽時候來,賈元春都能恰到好處的走出來服侍。
若是個沒出身的,但憑這條窺測帝蹤都死了無數回了!只是太上皇還在,對四王八公很有些舊情難忘,皇上也只得将這些祿蠹蛀蟲緩緩放下,仍舊任由他們煊赫。
商太後對自家皇帝兒子納多少妃子從來不在乎,但她卻不能容忍別人拿着她當跳板往上爬!
只是皇上私下告知她,以後留着賈元春還有用,所以商太後只能捏着鼻子認了。搞得她如今一回宮,看到賈元春風擺楊柳似的走出來服侍,就心裏犯堵。
楚太後也知道此事,樂得商太後鬧心,更是時不時将賈元春叫去賞賜一番——宮女雖不得裝飾,但太後親賞的,自然不同。于是賈元春這幾日常打扮的煥然一新,嬌柔溫婉的走來服侍皇帝。
商太後心裏犯堵,就要拿別人出氣,回頭就給南安王府下了懿旨還送了個太醫去,美其名曰周靜然體弱怕是中了風邪,特賜太醫,準許靜養,着南安王妃好生照料。
其實就是說周靜然精神不正常,給個大夫替她看看病,然後讓南安王府把她關在家裏不許出來發瘋,南安王妃連坐。
南安王妃叫商太後這樣打了臉,又羞又愧,只得借口南安郡王不在京中閉門謝客。
周靜然在家裏險些沒有哭死過去。她的親姐周文然也恨得咬牙,來安慰妹妹:“你且忍耐些,還怕沒有日後嗎?多早晚都落在咱們手裏,才叫她們知道怎麽死的呢!”
周靜然此番顏面盡失,名聲掃地,早已将商婵婵林黛玉恨到骨頭縫裏。她拉着姐姐的手說:“便是我得死,也要跟她們兌了這條性命去,她們誰都別想活!”
周文然忙按住妹妹:“這話就蠢了。你且養着,姐姐來日必給你出了這份氣。”
周文然此人,與其妹周靜然決然不同,正是個心機深沉卻又狠辣無情的人,從小兒就幫着南安王妃料理內宅,将家裏的妾室整理的服服帖帖。
其人設基本等同于薛寶釵加王熙鳳,便可知難纏。
故而南安王府本想以她與保寧侯府聯姻,讓兩家結為秦晉之好,如今眼見得是不成了。
周靜然此事也連累了整個南安王府的姑娘,周文然也惱恨非常,将此事記下,只待風頭過了,好給商婵婵和林黛玉一個難忘的教訓。
而商婵婵入了宮,再次交出了自己廉價的膝蓋,給上首的五位大佬磕頭請安。
太上皇并兩宮太後,皇上和皇後,當今王朝的掌權者盡在此處了。商婵婵心道:現在要是地震塌了這間屋子,明兒可就改朝換代了。
太上皇當然不知道這個小女孩子心裏竟然在想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只是笑着将她招到身前打量了一番:“瞧着好嬌弱可憐,雖然還小,眉眼間倒有幾分你年輕時候的樣子。”
這話就是對商太後說的了。
“侄女本就肖似姑姑。”商太後笑道:“如今聖人親眼見了,便可知這孩子委屈了吧。如她這般斯文怯弱,哪裏能去罵人打人,南安王府的教養實在叫人不敢恭維。”
商婵婵心裏為替她背鍋的南安王府點了個蠟。
太上皇點頭:“謝家小子怎麽不見?”
其實比起商婵婵,謝翎才是熟慣入宮的,他與五皇子是一位武藝教頭師父,常年一起學習,入宮跟回家似的。
聖人見他依舊是板着一張臉,濃眉厲目,頗為威嚴,便取笑道:“謝翎,你再這樣冷臉,又要吓着這商家小丫頭了。”
謝翎心道:我還能吓到她?她不跳起來吃了我就是好的了。
商婵婵側身,仿佛不敢與他對視般嬌怯道:“前日之事多虧了這位謝家哥哥,才不叫人冤了我去。”
謝翎的目光落在商婵婵身上,只見她今日一身淺綠明翠的羅裙,發間只稀疏別着幾朵碧玺珠子攢成的小花。越發顯得整個人纖弱的似春日一枝嫩柳。
謝翎也不說話,只是拱了拱手。
太上皇本來就是想瞧個新鮮,着兩人各問了幾句也就罷了,只道:“這個時辰,讓兒和荔容他們定還在碧波池處看魚,叫這兩個孩子一同去吧。橫豎都是自家親戚,也不必避忌了。”
他口中的讓兒即蕭讓,正是五皇子。
而荔容則是忠勇王府的嫡出女兒,早已封了郡主,只待出嫁之時賜下封號。
楚太後的臉色不可控制的難看起來。
蕭讓和蕭荔容是誰,那可是太上皇的嫡親孫子孫女,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但商婵婵和謝翎說到底不過是外戚,如今太上皇居然吐口說是自家親戚,當真是給了他們極大的臉面!
謝翎也罷了,從小兒跟五皇子一起長大,太上皇難免偏愛些。
可商婵婵這才第一次面聖,與其說是她的面子,不如說是商太後的臉面。楚太後可還記得,前些日子,她楚家的女兒也進宮來給她請安,太上皇可沒什麽表示。
商太後樂了。
商婵婵得臉她固然高興,但楚太後掉臉子她卻更高興。
商婵婵與謝翎一同往碧波池走去,後面幾步外跟着數位悄若無人的宮人。
“爹爹讓我問你,你想要什麽?”商婵婵忽然開口了,語氣輕松平靜,仿佛在聊今天要吃什麽:“你幫了我,就是護住了整個保寧侯府。總不能讓你白得罪一回南安王府。”
謝翎卻步子略微一緩。
這可是保寧侯府的一個承諾。謝翎能想到,保寧侯府會投桃報李,但沒想到的是,跟他談及此事的居然不是商家大公子,而是商婵婵本人。
保寧侯再溺愛女兒,也不會糊塗到公私不分,因寵愛就讓女兒摻和進這種政治交易裏——若他真這麽蠢,也不能在血雨腥風中陪着陛下登基——那麽商婵婵開口來說這個話,就只有一個可能。
保寧侯認可這個女兒的能力。
認可到甚至願意将跟承恩公謝家的來往交給這個女兒來從中搭線。
謝翎沉默了幾息:“不需要。”
商婵婵挑了挑眉,露出了幾分詫異的表情。
謝翎等着她發問。
畢竟這可是保寧侯府的一個承諾,誰能絲毫不動心呢。但謝翎想了想還是拒絕了,昨日他站出來的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詫異。
權衡利弊,他不該站出來惹火燒身,可在他權衡之前,他已經站出來了。
他想告訴商婵婵這些,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如果商婵婵問他為什麽不要保寧侯的報答,他大概會說:我站出來并不是謝家要拉攏保寧侯,只是我不想讓你去發那些毒誓。
然而商婵婵挑了挑眉,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後,立即開口截斷:“這可是你說的不需要,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從此我們兩府就兩清了。”
做好事不求回報,活雷鋒啊。
商婵婵在心裏給謝翎發了張好人卡。
謝翎:……
打他出生以來,從來只有別人說話他不回應,這還是第一次打好了腹稿準備回答別人的問題,結果被無情抛棄,想好的話堵在嗓子裏差點沒噎死自己。
就在此刻,他忽然有點明白了他親娘胡氏的感受。
作者有話要說: 謝翎:給我一個機會重新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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