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關于韓朝晖的故事

韓東生其實是跟陶鳴完全不一樣的男孩子,跟沈顧也很不同。但是三個人不知怎地就“成為”了好朋友。

他們在一起時一般是這樣的:

陰涼的大樹下、綠油油的草地上平躺着三個同齡小孩。

“我跟你說,今天灰灰來跟我告別,說要去鄰城一趟。”這是陶鳴。

“我跟你說,我今天解出了一道世界性難題,你爸爸還誇我了。”這是韓東生。

“Zzzzz……”這是沈顧。

韓東生爸爸帶着午飯來給三個孩子,又跟陶鳴聊起韓朝晖。

他說韓朝晖打小就敬仰陶鳴爸爸,十五歲時給陶鳴爸爸寫了封長長的信,懷着激動的心情等待回信。

結果一周,兩周,一個月,兩個月,都沒有等到。

過了三年,他被教授告知有機會造訪陶鳴爸爸的辦公室,于是心情澎湃,難以入睡。

然而那天他沒有見到陶鳴爸爸,卻在一個堆灰的角落看到一封沒開封的信。來自十五歲的韓朝晖的信。

從那天起,韓朝晖就總是咬牙切齒地說要“打敗數學界的神話”。

陶鳴有些聽不懂:“為什麽爸爸沒看他的信,他就說要打敗爸爸?”

韓東生說:“就好像你來找我玩,我明明在但卻故意不理你,你當然會生氣。”

沈顧睜眼看了看他,說:“他不會。”

陶鳴猛點頭:“對啊,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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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東生掃了他們兩眼,指着沈顧說:“如果他不理你,你一定會生氣。”

“不會。”陶鳴搖搖頭,突然又“啊”地一聲:“我明白了,是難過,那樣的話我會很難過的。你小叔是難過吧?爸爸不理他,他就難過了。”

“誰難過了!”韓朝晖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了起來,仿佛氣急敗壞,或者說……惱羞成怒。

對上自己大哥和三個孩子的眼睛,韓朝晖有些憋悶。一個人走到屋外默默地點着一根煙。

其實陶鳴的父親一個很有魅力的人,尤其是在數學這一領域是絕對的王者,他能讓所有人跟随着他步伐大步前進。他做起研究時的認真能打動所有人的心——否則當初被音樂界稱為女神的安絲就不會嫁給他。

然而相處久了,就會發現自己是被排除在“認真”之外的東西。

這種發現,無疑是很打擊人的,安絲接受不了,所以她先是開始冷戰,然後慢慢絕望,最終下定決心了結了這段婚姻。

那天下着雨,遠遠地、朦胧的,看得并不真切。

但那是他第一次看見那個男人臉上出現類似于孤獨和悲傷的表情。

那個站在神壇上的男人,代表着國內學術界所有的希望,帶領着新的舊的學術研究者不斷向前,是不能停頓的。有些人可以失敗,有些人可以退卻,有些人可以停下來歇一歇,可是他不能。

他站得很高,而且身上背負着不僅僅屬于他自己的責任。

從那時起,“一定要打敗他”的念頭突然就變得更為堅定。

因為那個男人需要有人打敗他,需要有人接過他肩上的重擔。

只有有人超越了他,他才不必那樣辛苦地熬下去。

韓朝晖知道自己是二流的,所以上蹿下跳,打關系走後門,終于拿了不少獎項,終于在學術界占據一席之地。

然後終于可以靠着經營起來的人脈,慢慢改變國內學術氛圍。

終于可以讓那個男人離開那獨木難支的困境。

雖然這一切一切,都沒有跟人說起。可是在那個頒獎儀式上,那個男人在臺下看着自己時,韓朝晖卻能從那道平和的目光裏感受到對方的了然。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個男人放棄那個演說,正是要把這個機會給自己。,

所以說,那是一個誰都無法抗拒的男人。

摁熄煙,韓朝晖把一份研究項目的資料放到陶鳴家信箱,靜靜地走了。

“這兩個月我真的可以住這裏嗎?”當晚陶鳴抱着鋪蓋默默看着沈顧。

沈顧躺在床上閉着眼:“是。”

陶鳴兩眼發亮:“那我可以去喂你們院子裏那只烏龜嗎?”

沈顧眼皮都不擡一下:“随意。”

陶鳴爸爸和韓朝晖攜手開展一個大項目,一兩個月內是沒法回家了。對于這種轟動學術界的大事,在陶鳴的理解裏只是“老爸要做事了他要自己呆着”。

不過現在他也有了第二個選擇,比如住到沈顧家。

陶鳴發現沈顧的院子裏有只烏龜以後他就舍不得走了。沈顧忙的時候他就躺在大石頭上跟烏龜說話:“你呆在沈顧家裏很久了嗎?”

烏龜跟他一樣仰躺着,懶洋洋地眯起眼:“是啊。”

“為什麽?”

“因為他把我的兔子朋友救回來了。”

“啊?”

“一只兔子,我的好朋友。很不可思議嗎?”

“不,不會。我認識一只貓,它以前也想跟一只狗做朋友。”陶鳴翻過身來問:“那你的兔子朋友呢?”

“死了啊。”烏龜說:“你們人類肯定早就知道,兔子的壽命比烏龜短很多。”

“不要傷心。”

“你才傷心。”烏龜不屑地擡起頭:“我的壽命那麽長,那麽多那麽多的朋友會死掉,連人類都會死掉,我要傷心到什麽時候?所以我是不會傷心的。”

“這樣的啊?”

“就是這樣的。”安靜了很久,烏龜又慢慢說:“只不過,到了秋天的時候偶爾突然說出‘嘿,你看,葉子又紅了,可別再把它當胡蘿蔔’這種話……才發現身邊沒有兔子。”

“那你還是很想它的!”陶鳴說。

“才不是。”烏龜把頭跟四肢縮進殼裏,準備休息。

“你的尾巴忘了收。”

“沒有忘。”

“啊?”

“有時候我總覺得,”烏龜的聲音隔着殼,隐約不清:“它還會來咬我的尾巴——用它那一點都不鋒利的牙齒。”

另一邊,陶鳴的父親站到窗邊眺望天邊的落日,放松因高度集中而有些疲憊的雙眼。

“在擔心你兒子嗎?”剛做完一個模拟實驗的韓朝晖走到他身後問。

“不擔心。”陶鳴爸爸說:“他是個好孩子,就算是自己一個人他也能活得很好。更何況他現在還有朋友。”

學術界最喜歡上蹿下跳的韓朝晖發現自己找不到話來說。

“出發前收拾辦公室,看到一封很長的信。署名是韓朝晖。沒想到十五歲的韓朝晖很想當一個底子厚實的數學家啊。”陶鳴的父親伸手拍拍韓朝晖的肩,笑着說:“不過你現在找到的路,能比我走得更遠。”

殘陽在窗外滞留,染紅了整個天際。

看着那并不刺目的夕光,韓朝晖突然就流下淚來。

為了這遲來了十幾年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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