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關于老兵的故事

你有沒有羞愧到不敢面對的人?你是不是覺得有些事現在去做已經太遲?

這年冬天又下雪了。

陶鳴裹起帶着帽子的羽絨服,整個人看起來胖了一圈。他把毛絨絨的帽子也戴上,全副武裝出門晨跑。

繞過公園的時候他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躺在長椅上,像所有無家可歸的人一樣,一動不動地蜷着身體。

陶鳴愣了愣,跑上去說:“大叔你不跑步嗎?”

中年人轉過頭,皺紋很深的臉上寫滿滄桑。見是個很小的孩子,他勉強坐了起來,用沙啞的聲音回答:“不跑,不跑。”

“要多鍛煉身體才好的。”陶鳴說:“我跟你說,跑過去前面小區的話,有免費的熱水供應噢!”

中年人覺得喉嚨更幹了:“熱水啊……”

“對啊,有熱水。”陶鳴連連點頭:“小區對面還有很多老婆婆跟老爺爺,我幫他們擺好椅子,他們就給我吃熱包子,剛做好的!”

中年人很快理解了陶鳴的話:“那是敬老院吧?”

“啊?不知道。”陶鳴搖搖頭,又問:“你要跑步嗎?”

中年人遲疑了一會兒,才說:“好吧,跑步。”

小區門口果然有熱水供應。中年人在水池邊洗了把臉,仰頭灌了好幾杯水,終于感覺到自己的力氣一點點回到身體裏。

陶鳴又從對面跑過來,蹲在邊上盯着中年人。

中年人轉頭問:“有事嗎?”

“你能幫個忙嗎?”陶鳴說:“老爺爺下棋的地方堆了好多雪,你能跟我一起掃嗎?我一個人掃的話上學要遲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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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點頭說:“好。”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幾棵大榕樹下忙碌了好一會兒,雪終于掃盡了。陶鳴張開腿跑進去搬椅子,中年人也茫然地跟了進去。

見他一下子搬了三四張,陶鳴在旁指點:“這是張爺爺的,那扶手貼着貼畫,他孫女貼上去的!擺這裏擺這裏。這是劉爺爺的,他腰不好,要靠枕,擺這邊,對這邊。”

這時幾個老人端着熱騰騰的包子從裏面走了出來,見到陶鳴和中年人立即笑呵呵地問:“喲,小家夥,這是你爸爸嗎?”

“不是的。”陶鳴說:“我們一起跑步,然後他過來幫忙掃雪。還有,劉爺爺跟張爺爺的椅子也是他幫忙搬出來的!”

老人們笑眯起眼:“哦?是嗎?那坐下來一起吃包子吧。”

“好!”陶鳴趴到桌邊咬了一個,朝中年人招手:“吃包子吃包子!”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麽,跳了起來:“啊,糟糕,快遲到了!我先走了,再見!”

“那是個好孩子。”目送陶鳴走遠,老人轉頭跟滿面羞赧的中年人說:“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正在對面跟只流浪貓說話,那一瞬間我竟然覺得他跟我們這些沒人要的老頭子一樣孤單寂寞。認識久了才知道,其實他的父母很優秀,也很出名。但是啊,太優秀也不好,有次我兒子來接我去吃飯,遠遠就見到他坐在他家對面的路燈下看着那黑漆漆的屋子。下車一問,他說出門時忘了開燈,他怕黑,所以不敢回去。”

中年人有些失神。

老人笑道:“呵呵,人老了就是話多。多吃點,多吃點,這可是我們自己搗鼓出來的。自從小家夥來了以後,那幾個老太婆也精神了,老變着法子做包子,我們可是沾了光。對了,你是做什麽的?”

“我是……”中年人頓了頓,說:“退伍軍人,剛從戰場上下來不久。”

“戰場,很遠哪。”老人嘆着氣說:“很不好過吧?”

“沒什麽,我們呆的是友國,過得不算苦,戰友也都挺好……”提起這些事,中年人的腰杆站得筆直,像是回到了軍中。但是很快他又嘆着氣說:“就是在那邊太久了……”

“家裏都變了吧?”

“是啊。”中年人滿臉苦澀。

“為什麽不早點回來?按照政策,只要在前線呆三年就可以退下來了。”

中年人說:“很多原因。那邊跟國內不一樣,要回國只能等上面安排。碰上第一次回國的機會時,下鋪的兄弟媳婦要生了,喜事啊,我就想着讓他先回去。第二次是有位兄弟的孩子病得很重,一個大男人哭得呼天喊地,我也就把機會讓給了他。第三次……總之就是耽擱了。”

“家裏不好嗎?”

中年人按着雙眼,阻止自己哭出來:“很不好。我媳婦生了很重的病,但是沒有通知我,她對孩子說‘你爸爸是要上戰場的人,別讓他分心’。結果她就沒等到我回來。孩子,孩子一直怪我,他看我的眼神好像看着仇人。我沒臉回去了。”

老人沉默地拍拍他的肩:“回去吧,沒有孩子會恨自己的父親。就好像所有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一樣。你已經錯過了他的童年,難道還要再錯過他接下來的成長嗎?”

中年人猛地站起來,低頭說:“謝謝您,老人家。”

“謝我做什麽,”老人笑着說:“這些事你自己也想得清楚的,只是早晚的問題而已。快回去吧。”

第二天早上陶鳴再路過公園時已經看不到中年人的身影。

把老人們轉述的話告訴沈顧,陶鳴又趴在桌子上說:“見到他時,他孩子一定是很開心的。”

沈顧破天荒地沒有反駁,而是點頭說:“嗯。”

微風從窗縫悄悄鑽了進來,刮進幾片薄薄的雪花。

而就在這天傍晚,中年大叔和一個比他年輕許多的男人一起站在陶鳴家門外。

“啊,是你啊,大叔?”陶鳴高興地跑上去:“你跟你孩子和好了?”

“和好了。”中年大叔說:“聽說你住在這裏,就過來看看你。原來你跟我們家東生一樣大,不過看起來有點小呢。不像東生,少年老成。”話是這樣說,提起自己的孩子他卻滿臉自豪。

“他叫東生啊?”

“是啊,他現在跟着他叔叔做物理研究了。”

“真厲害!”陶鳴真心欽佩。

“這幾年多虧了他小叔的照看,他自己也很争氣。”提起自己的孩子,中年人很自豪,不過他又說:“不過你爸爸更厲害,他們兩個都把你爸爸當成目标,老是念叨着他。”

“不是目标,是對手!對手!而且也沒老念叨,他已經是我的手下敗将!他才會念叨我的名字吧?小家夥你說是不是?”

“啊?你叫什麽名字?”陶鳴不解。

“韓朝晖!”

“哦,沒聽過……”

那人臉色僵了,惱怒地轉移話題:“那個人可是被稱為數學界的神話,他現在推了很多項目,是不是手把手地教你?他一定是想跟我一樣從小孩抓起!想跟我們家小東生比?來,我先考考你,先來最簡單的吧,你能解出卡羅美夫斯基的基本方程嗎?”

“這個……好耳熟。”陶鳴掰着手指數:“兩歲,對,兩歲的時候爸爸就問過我了。”

“看來他找到了天才。”那人似乎很受打擊:“我不會認輸的,最近小東生情緒不佳,過一陣我再帶小東生來跟你面對面地比一比!”

看着那人走遠,沈顧轉頭問:“你能解出那什麽方程?”

“兩歲的時候爸爸就問過我了……可是到現在我還不會,”陶鳴有些沮喪:“我是不是很沒用?”

“……不,有時候你還挺能唬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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