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吹皺春水(2)
日子一天天過着,天氣漸漸暖起來,只是宮裏的氛圍卻并未因着時節變化而改變。按照常制,三月國喪,天下不得行宴樂絲竹。如今已是出了三月的國喪,百姓的日子仍是照常過着,這宮牆外頭已是漸漸繁鬧起來,只是宮裏仍舊是冷冷清清的,衆人的精神皆是淡淡的,誰也不知道當如何處之。
前兩日百官諸侯進谏,請皇帝行選妃之禮,早日封得皇後,已定天下萬民之心。
修齊只是瞧了一眼,便将那折子撂到一邊去,随即便于朝政之時言于百官,只道是如今國喪雖滿,只是先皇恩德厚重于天,縱使他已是登基,也必是要誠心實意為先皇守孝三年。其中絕無宴樂嬉鬧,旁人不必來勸。
衆人說之以理,道皇帝需以天下為重,先皇在世也願皇帝綿延子嗣,佑大宣繁榮昌盛。
修齊卻道不需得天下蒼生百官諸侯同他一起行孝,他心意已決必不肯聽勸。如此說着,卻又把先前太子妃的人選遣散,各回原籍,此中種種,不再細述。
太後知曉此事,原是想勸他一勸,只是又想到他的孝心,不由垂下淚來。修齊對先皇之心,必是她待先皇之心一般,他們母子心意相通,又何苦要為難修齊做這些痛苦之事。因着此事如此暗暗定下,衆人無敢再勸。
暢和園角兒上的桃花開了,灼灼花枝,綿綿十裏,绮麗燦爛,恍若煙霞。然而一時風吹了來,花瓣亂落,卻如紅雨,那顏色卻是刺眼。因着先皇過世,宮中歡筵之事廢了多半,太後怕瞧着這些故地,物是人非,終是多不肯往這邊來。修齊也是心疼太後,不肯她搬出鳳鳴宮去,只是讓母親仍舊住在那裏。
只是這桃花林子的花兒開的卻好,然而終是無人料理,宮人十日半月才來收拾一回,反倒是頗有頹靡荒蕪之意。
“那桃花枯枯榮榮,開開敗敗。”修齊着了一身常服,負手立在清和池邊兒上,遠遠瞧了瞧角上豔壓壓似紅霞般的桃花,輕輕嘆了口氣,眼睛又望向行止,“行止,我想同你一直看這庭前的花開花落,一直去看那天上的雲卷雲舒。”
“修齊......”行止輕輕眨了眨眼,嘴角緩緩翹起來,然而終彙成一聲嘆息,“你是皇帝。”修齊雖是登基,然于他兩個而言,一切變了卻又似未變。他于人後仍只是親親密密地喚着他的名諱,兩人誰也從未是想過旁的。
“行止,你信我不信?”他用力握住他的手,“當年你所說的話,仍是歷歷在耳,我忘不掉,也不能忘。我知曉你怕什麽,我也怕極了。可是當一切近在咫尺,我便知曉,有些事情,斷斷是逃不得掙不開的。”
行止輕輕點點頭,卻複又搖頭道:“修齊,這樣便足夠了。于我,便夠了。”
“不夠!怎麽夠的!”他聲音漸漸大起來,“那些個老東西仍是不死心,說什麽冒死直谏地寫折子來勸我選妃,選什麽勞什子妃!”
行止眼神中各種複雜的情緒相互交織,他嗓子啞了一下:“自古便是文死谏武死戰,他們職責于此,又有何錯的。”他終是輕輕摸着修齊的臉頰,低聲道,“修齊,你是一國之君,這大宣的君王,他們的話卻也是不錯的。”
修齊猛地轉過身來握住他的肩膀,認真道:“父皇做得到,我為什麽做不到?父皇為了母親,一生一世一雙人,我也不要別的,我只要這個!”
行止語塞了一下子,終是輕輕嘆息道:“先皇...太後娘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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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止,當年我們顧忌這裏那裏,只是因着我們不知人生在世之意罷了!我們立足天地,無愧于天地,又怕他做甚麽?”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行止,自從父親去世,我便知道,在世一日,便要珍惜當前。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若是待到失去才後悔,那才是糊塗。唯一可做的,便只有珍取眼前人。”
他瞧着行止像是要說些什麽,他忙一下子握住臉頰邊行止的手,“行止,我們現下有三年。父皇的孝,我願戴三年,這三年他們斷斷是逼迫我不得,出了這三年,橫豎有法子的!”
行止瞧着他認真的模樣,終不忍心再說什麽。三年,先皇這一去,卻是給了他們三年的希望。他想到這裏,又狠狠譴責自己,怎能有如此想法。然而如今事已至此,這也便是事實。他不求旁的,他當真只是求修齊如意周全,只要修齊開心,旁的究竟又是怎樣。更何況,他已是陪着他瘋了這麽多次的,再多這一次又有何妨。
行止眼睛輕輕垂下去,又慢慢揚起來,眼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好。”
修齊原只以為行止只會一昧地拒絕他,卻未是料到他竟如此答他,一時不由怔住了,半晌他方醒過神兒來,猛地握緊了行止的手,眼中愛意歡喜夾雜各色複雜情緒:“行止,你答應了,你當真是答應了我!”
行止的聲音充斥着溫暖與愛意,他輕聲道:“修齊,你是大宣的皇帝,我便陪着你為我大宣繁榮昌盛鞠躬盡瘁,陪你為我大宣的百姓土地死而後已。”他笑着,又道,“你是我的修齊,我便陪你這一生一世,絕不後悔。”
修齊眼中漸漸氤氲上朦胧的水霧,他的嘴角一時翹起來一時又垂下去,萬般滋味擱在口裏說不盡,千言萬語終是彙成一句:“心乎愛矣,遐不謂矣。”
行止溫柔地笑着,那笑意像溫潤柔和的玉石上泛出的盈盈柔光:“中心藏之,何日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