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白雪
“那烏鴉先生, 你叫什麽名字?”何以居對烏鴉沒有什麽偏見, 至少比螢火蟲親切得多。
白衣人露出一抹略帶小小得意的笑容, 顯得有幾分孩子氣。“我叫白雪, 是山主給取的。”白雪沒說的是,在柳白最初得知自己名字的時候還吃醋了, 後來與人類接觸的時間長了,白雪才知道人間有個詞叫陽春白雪。
雖然山主和柳白一直稱呼他為小雪, 但白雪始終堅定的認為,白雪這個名字就是對自己的肯定。
白雪自出生開始便有了自己的意識,它與其他烏鴉都不一樣,不僅僅是因為它本身就是白色的,也因為它天生能預感大兇之事。
人間傳說見到烏鴉不吉利,其實人間真正的烏鴉并沒有通報吉兇之事的能力, 人類大概也只是單純覺得烏鴉粗粝的叫聲不好聽,加上烏黑的羽毛, 以及烏鴉吃腐肉的習性才如此的不讨喜。
而白雪,卻是真正能預知吉兇之事, 最初的它懵懵懂懂,預感到誰要發生不好的事都會跑去人家面前提醒鳴叫, 然而換來不是感激,而是充滿憎惡嫌棄的目光。漸漸的,白雪知道了什麽叫做“烏鴉嘴。”
即使所謂的壞事并不是因為它說了才發生, 而是因為要發生了它來提醒, 它依舊不讨人喜歡。
甚至在同族之中, 它也因為通體雪白的顏色受到排斥。長此以往,它不再開口,默默的收起自己泛濫的好心,看着一切災難如預知那般發生,但是它并不開心。
它喜歡下雨,哪怕那會讓它變得濕漉漉的,但是雨水敲打樹葉的刷刷聲會讓它覺得身邊擠滿了生靈,他們在熱烈的說着話,而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不過那終究只是錯覺,在雨天裏,除了蝸牛和蚯蚓,很少有生物會在外面活動。
直到山主發現了它,拿着果子哄騙它當信差,但其實它知道,只要山主一聲令下,山中會有無數精怪搶破頭去争取這個機會。它不愛說話,山主就想法設法的逗弄它開口。
它和柳白搶過吃的,也曾對山主小兒科的逗弄不屑一顧,偶爾不耐煩了才會高傲的呱呱兩聲,那聲音它自己都覺得刺耳,然而山主每次都很高興的同柳白說,你兒子又說話了之類的,氣的柳白偷偷的薅它的羽毛。
它便将翅膀擡高給山主看,然後山主自然會替它讨回公道。它便會在旁邊呱呱呱的叫,昂首挺胸,怎一個幸災樂禍了得。
因為時常站在山主或柳白的肩膀上看信,它漸漸的也識了些字,柳白發現之後甚至特意翻書本教它,所以拔毛之仇也就微不足道了。
它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一天天過去,直到柳白變得滿頭白發,自己可以趁着他身手不再靈活的時候欺負他。
然而變故總是不期而至,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恐慌籠罩了白雪,它在夢中驚醒,然後意識到了什麽,瘋狂撲騰着翅膀沖向白鹿山外,去尋找山主和柳白。
山主見到它驚慌失措的樣子意識到了什麽,或者他早有預料,畢竟山主精通卦象,也曾一個人喃喃自語:“死局嗎?生機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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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不知道山主是否找到了那虛無缥缈的生機,它很擔心,卻不知道該怎麽辦。山主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小雪,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白鹿山就交給你照顧了,只要白鹿山還在,我就在。”
那時的白雪單純的被陽春平靜的語氣和态度安撫,慢慢安靜下來,卻不知道陽春做了什麽樣的決定。
這一次,即使有白雪的提前警示,也沒能阻止到來的災難。陽春說那是他的劫難,他躲不開,但還是想嘗試一下。
陽春如約回到了白鹿山,不但沒能等來柳白,還等來了圍剿,以及柳白被枭首的消息。
那時候的白雪不明白為什麽面對那種情況,山主仍舊不還手,甚至送死一般沖上去。它被山主困在了中心山,它意識到了什麽,拼命沖上去卻被看不見的屏障一次次擋了回來。
等它終于能夠離開中心山的時候,出來便是漫山遍野的屍體,有動物的,有人的,還有白鹿的。
一具具刺的它頭暈眼花,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它化了形。修行不知多少年月,竟然在這一天終于化成了人形,它用自己初生的手去觸摸白鹿,觸感冰冷而僵硬。
眼眶酸澀,視野模糊,它化成人類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流淚。
茫然無措之際,白雪又再次想起了山主曾經的囑托,照顧好白鹿山,只要白鹿山還在,他就在。
如同陽春選擇相信柳白一樣,白雪選擇相信陽春。
白鹿山脈因為山體崩塌,四處都顯得破敗不堪,不過那些前來圍剿的軍隊也盡數被埋葬在了這裏。
幸存下來的白鹿不再會化形,也似乎沒有了靈智,它們變得如同普通的鹿一樣,每日在白鹿山脈跳躍奔跑,似乎無憂無慮,又似乎在尋找着什麽。
即使白鹿遭到了柳白舊部的圍剿,已經不具備神體甚至靈智都已經渙散的它們仍舊記得将那些将士的屍體一具一具駝回中心山體安葬。只是那些屍體當中,沒有柳白。
白雪就這樣代替陽春成為了白鹿山新的守護神,但他終究不比柳白,白鹿山的靈力日漸稀薄,山中精怪也漸漸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仍舊忠于陽春的生靈。
後來那些生靈逐漸死去,它們的後代依舊傳承着同樣的意志,那些生靈,也最終成為了白鹿山的一部分。
日複一日,白雪始終沒有等到白鹿恢複靈智,甚至每隔一段時間,陰兵會卷土重來,削弱白鹿好不容易增長的靈力。白雪很怕某一天白鹿徹底死去,山中再無陽春。
它迫切的希望陽春早日醒來,也知道陽春最想見到的就是柳白,只是它沒有能力做什麽,因為白鹿山在不知哪一天突然轉換了時空,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抱着一絲絲的希望,白雪希望柳白的魂魄也跟着來到了這裏,只是迷路了。所以它按照約定,将白色遍布白鹿山,希望柳白能夠看到并且找過來。于是他不斷擴張,直到某一天,它聽到了白鹿悲傷的鳴叫,陡然清醒,山主應該不喜歡它如同侵略者一般的行為。
然而他的能力在這個陌生的大陸似乎有些不受控制了,他勉強控制住了白鹿山不再向外擴張,卻無法控制那些進入白鹿山的生靈被同化成白色,并且成為白鹿山的一部分。
好在因為白鹿山的詭異,進入白鹿山的生靈也不多。白雪就這樣守着這座山,守着這一山的白鹿。
聽完白雪的講述,現場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對于他們這些旁觀者而言,永遠都無法真正體會他們的痛苦和無奈。
輕羽騎也是沉默許久,顯然已經明白,他們的軍師已經成為了山中普通的白鹿。“不知閣下可否給予指引,受将軍所托,送一物于陽春。”
“它們到處都是,每一只都是一樣的,也許已經有幾百幾千年了,我都沒有發現特別之處。”白雪笑容苦澀的解釋道。
輕羽騎卻仍舊抱拳行了一禮。“還請閣下指路。”
白雪身上的傷已無大礙,只是斷臂看上去仍舊十分可怕,但畢竟是一方山神,只需一段時間,就能再生。“随我來吧。”
随着白雪起身,衆人跟在了他的身後向山體外走去,沒走出多遠,就看到了一只在外面呦呦叫着的白鹿,華美的鹿角如同琉璃,十分惹眼。
輕羽騎七人互相望了望,最終還是走了上去,那白鹿竟也不知畏懼,沒有逃走,就站在原地平靜的望着他們。
輕羽騎将一直用白布蓋着的木匣放在了白鹿面前。“先生,這是将軍的骨灰,并附信件一封。”
白鹿靜靜的望着他們,依舊毫無反應。
白雪神色平靜,顯然早有預料。“信中所寫:白,前來赴約,死亦遵從。”
衆人詫異的看向白雪,輕羽騎也是同樣驚訝,因為信中寫了什麽他們都不知道,因為白鹿不會看信,輕羽騎便打開了信件,上面寥寥幾字,果然如白雪所說。“閣下怎會知……”
“因為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了,我在這白鹿山呆了不知多少年月,又怎麽會不知道護送柳白骨灰的輕羽騎,可惜那個木匣也是空的,裏面什麽也沒有。”其實白雪在第一次發現輕羽騎的時候欣喜若狂,以為自己找到了柳白,結果卻是空歡喜一場。
輕羽騎一隊八人護送柳白骨灰返回白鹿山,然而進山途中遭遇意外,有一人走散了,想來兇多吉少。餘下七人在躲避追捕途中勿入山洞,随後便是白鹿山山體崩塌,碎石堵住了洞口,七人困死在了裏面。
因為執念,他們一直存在,因為執念,他們不記得事情的全部經過,也因為執念,發現自己丢了柳白的骨灰之後更加自責,不斷重複着運送任務,希望自己有完成的一天。
輕羽騎已經打開了木匣,裏面果然空空如也,一時間表情有些失控,似乎想哭又忍住了,七人均愧疚的低下了頭。
“我猜可能是輕羽騎在分散行動時,真的骨灰在走散那人身上,人多的你們負責引開大批追兵,只是你們自己卻忘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白雪曾經嘗試查找線索,只是最終都一無所獲,這七人都沒有更多的記憶。
商九轅突然想到了進山途中,自己無意間看到的人影,在衆多陰兵都向着中心山脈而去的時候,自己仿佛在一處懸崖邊看到了一個逆向而行的陰兵,只是一眨眼就不見了,現在想來,也許不是他不見了,而是他在被圍堵之後沒有退路選擇了跳崖。“也許,我知道柳白的骨灰在什麽地方。”
一瞬間,似乎無數人的希望都被點燃了,尤其是白雪,即使經歷太多次的空歡喜,依舊選擇相信每一個可能。
商九轅簡單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衆人決定立刻動身,包括缺了一只手臂的白雪,幾乎瞬間就從衆人眼前閃過。
“公主,你不要走太快。”何以居眼前一花,慢半拍的囑咐。
前方的白雪踉跄了一下,有些遲疑的詢問。“公主在叫我?”
何以居點頭。“對啊,你不是叫白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