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濁霧沉沉籠罩在整片迷濁森林之中。
江游一劍刺穿那金丹修士道心,終于用盡了靈力。
他的上方,那金丹修士張了張口,鮮血噴湧而出。他無力松開右手,任由本命寶劍輕輕落下,直至插.在江游耳旁泥土裏。
他的眸光迅速暗淡下去,終于失去了氣息。
江游跌倒在地,喘息不止。明晏發瘋一樣推開那金丹修士豎在他面前的屍體,撲進江游懷裏,“哇”一聲哭了出來。
江游伸手,将明晏緊緊摟在懷裏。
他摟的那般用力,仿佛要将明晏整個人都嵌入他的身體裏!他的心跳是如此瘋狂雜亂,縱使大口大口喘息,亦覺渾身冰冷,僵硬如死屍。他近乎語無倫次道:“沒事了明晏……我沒事的明晏!乖,我沒事……別怕!”
他不斷親吻着明晏滿是冷汗的額頭,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與欣喜。
時間仿佛過去很久,又或者僅是一瞬,江游忽地渾身一個激靈,猛然清醒過來。
——現在,他們三人的命都握在他的手上,他要沉着冷靜下來,做出最完美的應對!
意識到這一點,江游果斷拉開将整張臉都埋在他懷中的明晏,取下了這金丹修士指上納戒——因為其主人身亡,納戒之上禁制消失,任何人都能使用。江游不急着查看其中物品,先取出靈藥替明幼心簡單療了傷,止住她不斷往外滲血的傷口。
他令明晏将明幼心扶到一旁,開始清理此地的所有打鬥痕跡。
他留下了自己與劍齒虎打鬥的痕跡,抹去那五階妖獸與金丹修士出現的痕跡,撫平地上由對方劍氣劃出的溝壑,并将所有沾血的落葉盡數攪成齑粉,放入納戒之中……片刻之後,此地完完全全變回江游與劍齒虎打鬥模樣。
除了那一具屍體。
江游冷冷凝視着它。
與可以重新布置的現場不同,這具屍體上帶着無法更改的致命傷痕:被刺穿的心髒與道心。江游目中閃過一絲狠意,咬牙從納戒中取出一瓶化屍水,灑在屍體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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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屍水甫一觸及屍身,便有“滋滋”響聲不絕于耳。而屍體裸露在外的肌膚,則不停泛着此起彼伏的血色氣泡,一停不停向周圍綿延蔓去。
不過幾息時間,那具屍體已然融化成一灘血水。而這粘稠的令人作嘔的血水,也飛快沸騰升起……于濁霧染上淡淡紅色,寒風中漸漸消散再無跡可尋。
卻是完完全全,毀屍滅跡!
做完這一切,江游又留下些足以擾亂敵人視線的痕跡,背起重傷的明幼心,帶着明晏朝另一個方向狂奔而去。
他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吶喊:
走!
一停不停往外走!若再不走,便再也走不了了!
便在江游三人終于狂奔至迷濁森林外,與人群混合時,兩名可怕的修士從天而降,穩穩落在江游與那金丹修士顫抖的不遠處。
其中一人乃是元嬰後期修士。他的面色陰沉如水,将神識牢牢覆蓋在整片迷濁森林之上,一遍一遍掃過整片森林。
這名元嬰修士名為闫修,正是被江游反殺的那金丹修士闫昊天祖父。
他當然是為須彌芥而來。
在須彌芥關閉後,闫修又在此地逗留一年,煉化從中得到的靈器。前幾日他破關而出,本打算帶着孫兒闫昊天歸去。但闫昊天卻在無意中發現,這片低階大陸居然存活着稀有妖獸銀眼斑豹。
闫昊天修為已至金丹期,同時闫修又遇到了門派師叔祖,便在拜見師叔祖後令闫昊天自行擊殺一頭銀眼斑豹,而他自己則伺奉師叔祖左右。
——畢竟衆所周知這師叔祖在替無心尊者辦事,雖不知為何會出現在此,但說不定老人家一時高興,便賞他們些好東西呢?
怎知尚未能讨好師叔祖,存放在他戒中的闫昊天的本命靈牌,居然碎裂了!
闫修豈能置信?!當下面色驟變,不管不顧飛身至迷濁森林!
至于闫修身旁之人、他的師叔祖,卻是分神大能郁天元。
一年之前,他因《太上忘情訣》被無心尊者派遣至小元洲。然而等他來到此處,卻發現形式與無心所言截然相反:
有人捷足先登,殺了幽冥所有人,帶走了《太上忘情訣》。
郁天元追查兩日,雖有蛛絲馬跡,卻無法串聯成有用線索。後來他與無心聯絡,決定再逗留些許時日,繼續追查此事。
緊接着,他感受到了一股不應該存在于這片大陸的氣息。且因為須彌芥同時發出了争鳴,他被誤導,以為那波動源于煉虛合道大能陵寝。
然而并不是。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郁天元無數次深思熟慮,直覺那道氣息與幽冥之事……也許有所聯系。
縱然那只是他的直覺。
而今一年轉瞬即逝,郁天元卻再也沒有感受到那股氣息,他原本将要放棄——直至半個時辰前,他終于又感受到了這股非同尋常的氣息。
片刻後,闫修終于發現些許端倪。
便在距離此處一公裏開外,有他的孫兒與妖獸搏鬥的痕跡。從散落的些許毛發上看,正是一頭五階銀眼斑豹。搏鬥痕跡從那處蔓延至此,一路有妖獸血跡斑駁灑落,卻在他們腳邊戛然而止。
闫修深吸一口氣,強自壓下怒火。
他繞着這小片留下了低階修士與妖獸搏鬥痕跡、除此之外毫無異常的空地,緩緩走了一圈。
終于,他發現了一點不對——被樹葉掩蓋的一滴鮮血!
這雖然只是一滴鮮血,卻覆着極為淡薄的氣息。闫修感覺得到,那正是他孫兒的氣息!
闫修腦中轟然炸裂,滿身暴戾,下意識便提氣怒吼道:“是誰——竟然殺害我的孫兒!”這聲音便如天雷滾滾卷席而過整片叢林,無數參天大樹在這聲波之下轟然斷裂倒塌,所有低階妖獸盡被震碎了內髒,痛苦死去。
郁天元将周圍景象盡收眼底。
他發現兇手很聰明。至少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抹去絕大多數痕跡。若非倉促,恐怕闫修也不敢确定此處竟是他孫兒的埋骨之地。
見闫修渾身戾氣,郁天元道:“本座倒是有個辦法能找到兇手,就是不知你願不願意。”
闫修雙眼血紅,面上悲恸萬分,聞言冷聲道:“還請師叔祖明示!”
郁天元言簡意赅:“搜魂。”
闫修面色大變。
修士死亡之後,靈魂并不會立即前往冥界,通常會茫然無措地在原地停留些許時間。至于搜魂術,則是仙界秘法。選擇目标搜魂,上可追憶目标出生後的第一個記憶,下可回溯目标死亡前瞧見的最後畫面,幾乎可将一個人的一生都完完全全展現在另一個人面前。
當然,以上僅是完整的搜魂仙術。
萬年前九州大陸遭逢巨變,此後千年時間裏,整片大陸充斥着混亂與黑暗——便拿當時流落人間的仙法殘篇來說,各自引發無數大能追捧厮殺,動亂難停。
搜魂術便是其中之一。
因是仙法,即便為殘篇,時人亦趨之若鹜。但随這仙法不斷使用于人前,衆人才發現其掩蓋在仙意之下的陰毒。
——它确實是一種近乎奇跡的秘術。可是在搜魂之後,對方無法承受仙法之威,下場皆是魂飛魄散,再無轉世之機!
衆所周知,修士轉世也好,奪舍也罷,軀體可以一再更換,靈魂卻是獨一無二、可源源流傳的。對于很多天資普通的修士而言,大限之後的死亡并不是道途止步的終點,只要靈魂不滅,便是另一個開始。
但因為這不完整的仙法,使修士靈魂徹底消失,豈非與天道的千古流傳,背道而馳?!
在發現這篇殘損仙法的本質後,當時的修真界迅速做出了應對之法。後來萬年起落,滄海桑田。而這部引發無數傷亡的邪術,如今都被深藏于各大上古世家藏寶閣中,鮮少出現于世人眼前了。
闫修也僅是從古籍中粗略見過這些內容,又怎知郁天元竟然會這等陰邪之術?!
他幾乎是臉色鐵青,脫口而出:“這萬萬不妥!”
郁天元瞧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們祖孫情深。”
“他雖能轉世,但下一世必然不會再是你的孫兒。重新投胎成修士還好一些,若是成了沒有靈根的凡人,抑或妖獸……”他頓了頓,唇角帶了若有似無的微笑,“是好好安葬他就此罷手,或者找到兇手替他報仇——全看你的選擇了。”
語罷,郁天元不再多言,靜靜感受此地濁氣流動的不同尋常的痕跡。
他之所以這般說,當然不是好奇能布下這些痕跡的人,抑或想替闫昊天報仇。而是在闫昊天死亡的那一剎那,他又覺察到彼時他初臨小元洲時、發現滿城“幽冥”死屍後,驀然出現的那股神秘莫測的氣息。
就是這個方向,就在這片森林裏!
闫修面色幾變。
他死死凝視落葉上的一點鮮血,耳畔不斷回響郁天元這句聽似極有道理的話,心中波濤洶湧。
……我孫兒死了,死在了這個充滿了迷濁之氣的,陰暗寒冷的地方!
他二十歲築基,如今未滿兩百歲,已進階金丹直沖元嬰,本是人中龍鳳!卻在今日慘遭迫害,默默死在這種地方,甚至屍骨無存!
而我,一介元嬰修士……一方大能!在我可憐的孫兒被殺時,我竟不在他身邊……等匆忙趕來,竟然連兇手的影子都沒能看到!
我孫兒是何等可憐無辜,那兇手又是何等殘忍狠毒!?
我當然要厚葬昊天!可若是找不到仇人,無法替他報仇……他在九泉之下,可會瞑目?!
闫修渾身氣息翻滾,震地周遭狂風四起,濁氣四散。
“……也罷,也罷!”他忽然悵聲長嘆,咬牙切齒道,“我相信昊天泉下有知,定會答應我的做法!”
他這般說道,躬身對郁天元行了一禮:“便請師叔祖為昊天搜魂,以報殺身之仇!”
郁天元略略颔首。
事實上,不管闫修是否同意,他必要搜魂。只是畢竟同門一場,鬧得難看便不大好了。
他伸出瑩白如玉的手掌,将靈力灌注于指尖,動作不停。他的面色微微慘白些許,但在片刻之後,林間陰風四起。一縷魂魄驚悚痛苦地尖叫着,在秘術之下湮滅于天地之間。
但與這等代價相同的是,闫昊天死前之景,徐徐展現于兩人眼前。
無論是他緊追重傷的銀眼斑豹,信步閑庭般逗弄三人;抑或是三人最初的退讓,在闫昊天得寸進尺後的爆發……還有那女子情急之下慌不擇口喚了一聲:
——江游。
闫修緊攥雙手,滿頭怒發沖冠,目眦盡裂:“江游!好一個江游——好一個靈寂期蝼蟻!”
不同于闫修無法克制的憤怒,郁天元反而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已經發現,這“兇手”之所以能成功殺死闫昊天,除了後頭那開光修士所布的玄奧陣法之外,主要是靠一張天劫雷符。
啧,多麽眼熟的符咒。
——若沒有看錯,那正是幾十年前由他親手畫制、後來被商飛塵求了過去的失敗品。那上頭最末一筆靈氣不穩,以至于本應是玄階上品,擁有分神威能的符咒,成了玄階下品。
由此推測,殺死商飛塵與滿城“幽冥”、欺騙無心尊者之人,也就是他了。
……江游。
郁天元在記憶中搜索着這個名字,笑意愈發深沉。
似乎那明家贅婿,正是這個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昊天,結果輸入法第一好甜。。。。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