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日薄西山時,江游三人重新回到岳城。
一路被江游背着不要命地狂奔,明幼心身上外傷其實都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至于城門口時,明晏的臉色已經煞白,幾乎無法支撐下去了。三人又變更了一次妝容,方才進入城中。
等月上柳梢時,江游在城中租下了一間偏僻的屋子。
他将明晏抱到床上,見他慘白的小臉上盡是冷汗,明明已力竭難支,卻又害怕地倔強咬牙、死死盯着他不肯昏厥過去,江游心中滿是心疼。
他往明晏口中塞了一粒補氣丹,親了親明晏的眼睫,溫柔撫摸他的臉頰。一遍遍低聲重複道:“別怕,我沒事的……你先睡一覺。別怕,等醒過來,我還在身邊……”
許是他的聲音太過溫柔與篤定,明晏終于被安撫了。他松開牙關,沉沉睡了過去。但縱是如此,他也還是緊緊握着江游的手腕,生怕他又遇上壞人。
江游以靈氣探查明晏體內狀況。
與上一次布陣以致靈氣枯竭相同,在補氣丹作用下,明晏如今全身靈氣澎湃洶湧。大約又一次達到了零界點,熬過這等痛苦,明晏修為方才得以峰回路轉、節節攀升。
江游輕輕松了一口氣。
他知道明晏又有了突破的趨勢,幹脆簡單布置了一個隔絕陣法,沉默守着替他護法。
這一夜總算安然過去。
翌日天色大亮時,明晏睜開眼。
見江游果然信守先前話語守了他一整夜,明晏心底甜滋滋的。他撲進江游敞開的懷抱裏,大聲道:“哥哥,我成功突破了!”
他将臉頰緊緊貼在江游頸間,毛絨絨的耳朵微微抖動,尖端輕輕掃過江游的臉頰,帶着些微的癢意。
江游替他護了一夜,當然感覺到這股屬于融合氣息,是平穩沒有半點虛浮的。他微微彎着唇角,把明晏掃在他臉上的耳朵尖摁下去:“明晏真厲害……再過不久,就能和哥哥一樣了。”
融合期乃是煉精化氣大圓滿,對普通修士而言并不算友好。但在所有天靈根資質的修士中,明晏進階此境界的時間其實有些晚了。不過他從前畢竟不喜修煉,如今在江游教導之下,倒也算勤修不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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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明晏進入融合期後,即便是元嬰修士也無法輕易發現他戴着的面具,從而暴露他的妖族血脈。至于靈魂問題,接下來便不必再像先前一般狠狠逼迫明晏修煉了。
江游這般思索着,做好了接下來的修煉計劃。
至于他自己,如今雖是靈寂修士,進入下一階金丹期,仿佛也是輕而易舉之事。卻不得不說,古往今來有太多三靈根修士因天資所限而止步靈寂無緣金丹,更別提再下一階段的元嬰了。
當然,自明家覆滅,江游便再沒有懷疑自己這平庸的資質是否能沖入元嬰——他必須沖入元嬰,否則他的一生都将活在東躲西藏之中。
他抱着明晏,手掌順着他的耳朵撫摸至脊背。兩人溫存了好一會兒,直至明晏肚子又發出了“咕”的抗議聲。
江游:“……”多麽習以為常的發展。
他心中無奈,在明晏無比期待的神色裏,取出了一盒從心茶、一盒桂花糕,以及一盤手撕肉幹。
茶是伏殊贈送的,桂花糕是他們前往迷濁森林前買的,手撕肉幹則是他們在林中殺的某些妖獸制成的……至少在烹饪上,明幼心頗有天賦。
見明晏一臉幸福地吃着,間或往他口中也塞一塊桂花糕與肉幹,江游才取出那金丹修士身上得來的東西。
一把水屬性的中品寶器劍,以及一枚上品寶器空間納戒。
昨日那修士死的倉促,江游倒沒發現他同是水靈根修士,也難怪要搶他的本命劍了。
江游心底明了,口中又被塞了一塊桂花糕。
他随手将這劍丢進自己納戒裏,準備過些時日提取其中煉氣材料,又将目光放到了對方的納戒上。
修士死亡,上頭的神識禁止自動消散,這戒指便是無主之物,任何人都能查看。這納戒裏頭除了兩具妖獸屍體,還存了一大堆上品靈石,粗略估計至少有一百塊,算是緩解了江游的財政危機。別的資源并不大多,不過江游已經滿足了——畢竟這納戒整體空間雖比明高岑這枚小些,卻比儲物袋大了幾倍。
等确定此事了結,便可以把它換給明晏使用了。
江游思及此,忽然頓住了動作。
屋外秋陽和煦,籠在行人身上,覆着一層溫柔的暖意。有一種古怪的詭異感覺,忽的沿着陽光轉瞬襲遍整座城市,令他渾身毛骨悚然!
江游瞳仁微縮。
他無法忽略這種愈發心悸的感覺,登時收回這枚納戒,取出那瓶玄階易容丹。
這易容丹在他重回永明城僞裝商飛塵時用過一粒,如今還剩下五粒。他毫不猶豫服下一粒,大幅更改了容貌,并且将修為波動提升至金丹期。
整個改變一氣呵成,叫他對面愉快啃着桂花糕的明晏都呆了一呆。
但明晏并不問什麽。
——他看到了江游凝重的眼神。
于是明晏的心也跟着慢慢沉了下去。他慢慢咀嚼口中這塊桂花糕,若無其事與江游喝着茶。
須臾。
江游終于感覺到一股可怕的厚重神識,如漲潮般洶湧而至,只消片刻淹沒整座岳城。
它細細掃過一名又一名開光以上修士,江游發現,這股神識竟在淩劍閣的那位靈寂長老身上停留最久。
……它好像在尋找,試探什麽靈寂修士。
許久,大約确定淩劍閣長老并不是他要找的人,方才移開神識放過他。
這股神識很快掃到江游身上。許是感覺到他內斂的金丹氣息,它微頓了頓,随意掠過屋中其餘兩人,繼續探視他人。
江游若無其事飲下一口茶,整顆心都提至咽喉處。他莫名有着一種感覺:這元嬰神識,是在找他!
倘若當真如此,那麽這元嬰修士與先前被他們殺死的金丹修士,必然有所聯系。
除此之外,江游心中也有了一個疑問:為何這神識在靈寂修士身上停留的時間最久……難道他們已然發覺兇手乃是靈寂修士?
……抑或再往可怕了想,那金丹修士的屍體都已化作血水融于濁氣,他們又是怎麽發現的?
江游回憶着先前從古籍中見過的修真秘法,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在這還算溫暖的秋日裏,遍體生寒。
滿城修士噤若寒蟬。
但這股神識只掃過一遍,再也沒有回來。
江游握着茶杯,凝神關注,不敢掉以輕心。
他果然聽到了那神識之主——元嬰修士的聲音:
“淩劍閣上下聽令,本座給你們三日時間,交出殺害我孫兒的兇手江游——三日之後,若你們交不出來,本座必将血洗淩劍閣,一個不留!”
這道聲音仿佛自天邊而來,帶着無可違逆的威嚴與厚重,如落雷般炸裂在整座岳山!
江游手一抖,茶杯“咔嚓”一聲,在他掌心化成碎片。
滿城騷動不安。
隔壁房間發出了一聲驚呼,混在岳城瞬間而起的動亂裏,并不突出。
明幼心已慌忙跑到他們房間,惶恐凝視江游。
但江游整個人都僵在原地,沒有任何反應。
便連明晏也停下動作,怔怔凝視江游。
……他的哥哥從來是淡然而鎮定的,哪怕生死關頭,表情中也并無太多驚慌恐懼。可是現在,他竟從江游臉上,看到了毫無遮掩的茫然失措。
明晏的心髒被什麽東西攥地生疼。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只能循着本能緊緊抱住江游,小聲試探地在他耳畔叫着:“……哥哥?”
江游豁然回神。
他一點點輕輕拉開明晏溫熱的身體,僵硬麻木的思維緩緩回籠,只餘一個念頭清晰浮現在腦海裏:“我要回去!”
他生于小元洲,不知父母何人,從記事起便渾渾噩噩跟着乞丐流亡乞讨。若非代明将他帶回淩劍閣,也許他早已死在動亂裏了。
淩劍閣,于他而言并不只是師門……這裏更是他的故鄉。他無法眼睜睜看着他的敵人,因為他毀了他的故鄉!
“回去?!你是不是瘋了!”明幼心簡直不敢置信,她壓低聲音吼道,“你知不知道那是元嬰修士?”
“那不是被我們偷襲殺死的金丹修士,那是元嬰修士——動動手指就能輕易殺死我們的元嬰修士!”
她緊緊凝視江游,狀若瘋狂:“他現在找不到我們,所以用淩劍閣來威脅我們!一旦我們現身,淩劍閣就是第二個明家!你到底知不知道!”
“他們會死的——所有人都會死!這次再沒有第二個人來幫助我們,沒有一個人可以逃走!”
她吼到這裏,像是在發洩當年明家驟然覆滅後所有深藏的痛苦與委屈,眼淚簌簌落下,“你以為你是誰啊!你就算瘋了不顧一切,你難道就不想想我和明晏嗎?!你難道就真的一點不想活下去了……就這麽想死嗎……”
但與她此時的憤怒動容截然相反,江游只是輕輕喚了她一聲:“明幼心。”
明幼心未曾出口的話語,戛然而止。
她聽得江游道:“當日明家大難臨頭時,爺爺送我與明晏離開,送了我一個納戒,裏頭有不少資源。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我半點沒碰,都用在你和明晏的修煉上了。”
“我已将剩餘資源均分成兩份,把你的那些都交給你了。”
見她緊握雙手,面容又浮現出些許憤怒,江游繼續淡道:“你先聽我說。明家雖然沒有了,但小元洲中總有你容身之處。你如今修為已至開光中期,先找個安靜的地方隐姓埋名一兩年,等此事過去,再拜入門派。儲物袋中資源與門派供給,應當足夠你修煉至練氣還神……若是運氣好,突破金丹期,成為元嬰修士,也不無可能。”
江游輕笑了笑,無視在這一番話中呆若木雞的明幼心,将目光放到了明晏身上。
他溫柔凝視明晏:“明幼心反對我回去。那麽你呢,明晏。”
“你願意陪我一起回去淩劍閣嗎?”
明晏沒有說話。
他豁然撲了上去,緊緊圈住江游的頸子,将臉頰埋進了他的懷抱裏。
他沒有感覺到明幼心的焦慮與慌亂,只知道此時此刻,江游心中說不出的擔憂難過。
他願意跟着江游,無論安寧仙界,抑或修羅煉獄,只要他江游不再露出這樣的表情。
因為只要能在江游身邊,無論悲傷也好,恐懼也罷,再也沒有東西可以擊倒他:“哥哥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江游曾經說過的,他們彼此所在之處,就是他們的家。
見明晏如此信任江游,明幼心心中千絲萬緒難以言說。她頹然後退,深吸一口氣才道:“好……我也和你們一起去。”明家都已經消失了,若非江游與明晏,她也早已死了。便是将這條命還給江游,又能如何?
江游聞言,終于又把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
他的目光溫和堅定,卻透着不容置喙的冷漠:“你不必如此,明幼心。”
“你我不過萍水相逢,就連至交好友都算不上。你實在沒有必要賠上這一生……若你有心,便竭力修煉吧,等到某日修煉至煉虛合道境,莫忘為明家報仇。”
“就此別過,明幼心。”
将失魂落魄的明幼心送出房間,江游重新坐回床上:“下午我們就回去淩劍閣,好不好?”
明晏點頭:“我聽哥哥的。”
江游思索片刻,脫下納戒,抹去其中神識,戴到明晏右手食指上。原先粗了一圈的戒指緩緩縮小,不緊不松貼合明晏指上:“把這戒指遮起來。”
明晏乖乖使用面具效果遮住這個納戒,只露出腰間儲物袋:“哥哥,為什麽把爺爺的納戒給我啊?”
江游捏着他的耳朵:“屆時要把這金丹修士的納戒交給我師尊……爺爺的納戒,總不好交上去的。”
明晏好像聽懂了:“哦……那我先拿着,以後再還給哥哥。”
江游笑了起來。
這個笑容似乎并非因為高興才笑的,明晏敏銳覺察到裏頭還帶着些其他東西。但未等他辨別,江游已親了親他的眼睫,喟嘆道:“你怎麽還不長大呢……”
明晏一片茫然。
他微仰着小臉,眼眸濕漉漉的,表情也是說不出的無辜委屈:“我明明已經長大了啊!”他都二十二歲了,又不是什麽七八歲的小孩子……難道是他太貪玩,哥哥不喜歡?
江游忍不住揉了揉他委屈後折的耳朵,而後捏着他的下颚,深深吻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伏殊:整天喊地區喇叭,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元嬰期什麽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