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昭昭,來吃飯了。”
遲昭迷迷糊糊從書桌上爬起來,書桌正對面的窗戶沒關,盛夏傍晚的風夾雜着悶熱吹進來,吹亂了桌面上一沓草稿紙。
遲爸爸推開虛掩着的卧室門:“還沒做完卷子嗎?”
遲昭怔怔地看着她。遲爸爸穿着件違和感十足的圍裙,手裏還拿這把鍋鏟,相貌體态看上去年輕不少。
怎麽回事。
是在做夢嗎?
遲昭一直不說話,遲爸爸見她這樣,有點奇怪:“你怎麽了?病了嗎?”
“沒有。”遲昭下意識回答。
“你是不是最近學得太累了?”遲爸爸看她恍恍惚惚的,以為是累着了,“快出來吃飯吧,一會兒得涼了。”
将七點,外面已經完全黑下來,小區裏很熱鬧,陸續有下班的人回來,隔得老遠都聽得到“XXX你媽喊你回家吃飯”的聲音。
遲昭夢游一樣跟在遲爸爸身後出了房門。客廳裏沒有沙發,放着三張大書桌。牆角還插着天線的有線電視正在播放新聞聯播。
晚飯是米湯,花卷,青椒土豆絲。
花卷是遲爸爸自己蒸的,因為掌握不好堿面的量,吃起來稍有些發苦。
遲昭吃了一口就吐出來,遲爸爸驚訝:“怎麽了?”
苦的。
不是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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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昭後知後覺。她放下碗筷跑去洗手間。逼仄狹小的廁所燈光昏暗,其他地方收拾得還算幹淨,洗手臺上方的鏡子卻積了層水垢。
遲昭在裏面照見自己。
果然。
鏡子裏的她五官還沒長開,青澀稚嫩,梳着高馬尾,個頭也矮了許多。
遲昭掐了自己一把,生疼生疼,好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回到了小時候。
遲昭用三天的時間才接受這個事實。
她重生了。
回到升初二前的暑假。
遲昭怎麽也沒想過這件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她從小學開始就沒下過年級前十,一路品學兼優到高中,被人說“女孩子學理不如男孩子後勁足”仍然堅持進了理科班,結果蟬聯兩年第一,自招加分進了H大,大四還沒畢業就拿到倫敦大學碩博ffer,順風順水。
可以說非常地順風順水,根本沒有任何重來一遍的必要。
遲昭做着完全沒難度的習題集,盛夏炎熱,她家風扇壞了,遲爸爸在冰箱裏凍了冰塊,拿出來放在水盆裏,給家裏降溫。
如果是高中,好幾年沒做過題的遲昭可能還會手生,初中的內容對她來說就有點過分簡單了。一個上午,遲昭已經把暑假的數學作業做完大半。
吃完午飯,有人打電話到家裏,遲爸爸去接,說了幾句,對着在客廳裏吃西瓜的遲昭道:“美靜的電話。”
美靜。
深埋在記憶角落的名字。
美靜姓許,和遲昭初中同班,住在一個小區。因為和馳名品牌郁美淨讀音相近,沒少被班裏男生調侃。
尴尬的是,這麽多年沒見,遲昭除了“郁美淨”這個梗和知道她有點話唠外,完全想不起來其他。
接起電話,許美靜聲音輕快,問她社會實踐的作業。
“作業?”
遲昭翻出學校發的作業單,并沒有寫着。
“你忘了嗎?”許美靜聲音含含糊糊,像是在吃雪糕,“去社區做問卷調查,要寫是實驗報告,咱倆一個小組的。”
年代久遠,遲昭當然不可能記得這件事。許美靜約她下午一起做作業,遲昭答應了。
等天氣涼快些,遲昭準時出門。
她家住的是老小區,每樓只有六層高,牆皮斑駁脫落,鐵門鏽跡斑斑。小區規劃的糟糕,垃圾區常年疏于打掃,尤其到了夏天,臭氣熏天。遲昭上高中後就搬了家。
她們約好在小區的活動室見。
到時許美靜還沒來。
遲昭從背包裏翻出漫畫書打發時間,等了大概有十幾分鐘,許美靜才姍姍來遲。
她穿着件粉紅色條絨吊帶裙,背着同色系雙肩包,手裏拎着兩袋小矮人。遲昭還記得,五毛一袋,運氣好的時候裏面有七個小冰棍,不好的時候通常只有五個。
“給你。”許美靜很大方。
遲昭不怎麽想吃,許美靜往她手裏塞了兩次。天氣太熱,冷飲都快化掉了,遲昭只好借過來。
她打開,不出所料是五個。
許美靜在她對面的椅子坐下。社區活動室沒什麽人,除了她們只有門口的管理員。
“不去做調查嗎?”遲昭奇怪。
聽她這麽說,許美靜差點翻白眼:“你還真想出去一個個發問卷啊?”
遲昭一怔。
“大家都是自己填的。”許美靜取出調查卷,分了一半給遲昭。
遲昭:“……”
她在大學裏做實驗報告做習慣了,力求數據精确,冷不丁回來,都忘記中學這回事。
她們面對面填起問卷來。許美靜吃冷飲的速度很快,遲昭才慢悠悠吃了兩個,她已經消滅殆盡。
許美靜羨慕:“你還剩好多。”
遲昭頭也不擡地把自己面前的袋子推給她。
“你不吃嗎?”許美靜驚喜。
遲昭“嗯”了聲。
遲昭的效率很高,許美靜則悠閑多了。她把調查的結果剪下來一張張貼到作業簿上,還有心思和遲昭閑聊:“欸,你知不知道你們那個單元搬來一戶人家。”
遲昭專心手裏的工作,也沒管她問的什麽,随意應了一聲。
“你見過沒?”許美靜來了興致,“他家有一條大狼狗,可兇了。”
遲昭:“哦。”
“還有那個小孩的姥姥,一只眼睛瞎了,看起來好可怕。”許美靜絮絮叨叨說着,“我媽說他們那家人不正常,叫我以後走路遠着點……那個小孩好像比我們小一屆,不知道是不是跟我們一個學校。我那天聽到他姥姥喊他名字了,還挺好聽的,叫葉……葉什麽來着。”
遲昭用剪刀把透明膠帶剪斷,貼到最後一頁上。
“對了,好像叫葉思雨……名字和女孩一樣。”
葉司予。
遲昭終于停下手裏的動作。
許美靜以為她對這個話題感興趣,一股腦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講給她聽:“他姥姥特別兇,才搬來幾周就在對面菜市場和人家吵起來了,還會放那條大狼狗咬人……”
她說得繪聲繪色,遲昭卻沒聽進去多少。年代實在太過久遠,遲昭隐隐約約記起初中時葉司予好像确實住在她家樓上,而且還是她爸班裏的學生。不過遲昭初中太忙,和他沒有多少接觸,只記得他婆婆常年穿着竹布衫,一只眼睛看不見,灰白色,像是蒙着層翳,不愛笑,脾氣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放狗咬人。相反她見遲昭總是客客氣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遲昭爸爸是葉司予初中的數學老師。
這麽近的聯系,真正産生交集卻是上高中後。那時的葉司予已經和小時候截然不同,冷漠,孤傲,不合群,因為一副好相貌頗受追崇,且成績拔尖,遲昭畢業前,他一直是他們年級的學年第一。遲昭是上高二的時候參加競賽輔導班和他熟識的,他們坐同桌,兩個人都是比較內斂的性格,不太常說話,但有時會在一起刷題。
許美靜說得口幹舌燥,只好停下來去接杯水。遲昭把完成的作業簿翻看一遍,将桌子上的廢紙收拾掉,背起書包準備回家。
許美靜倒水回來:“你已經做完了?”
遲昭點頭,許美靜垮下臉,可憐兮兮地看着她,然而還不等挽留的話出口,遲昭說了句“再見”就推門離開。
将近傍晚,風夾雜着熱氣。
回家時路過拐角的小賣部,坐在門口乘涼的阿姨似乎認識她,朝她打了個招呼,遲昭禮貌回應。
拐了彎,離她家樓門還有一兩米的距離,忽然有個毛茸茸的東西從樓道竄出,直愣愣朝她撲來。遲昭吓一跳,往旁邊躲了躲。那只“毛絨絨”來不及拐彎,在她不遠的地方剎住車。
“你沒,沒事吧?”有人問她。
遲昭循聲看去,等看清那人的臉後,她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