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從頭來過
嘉平四十一年,即是長禧元年,那位自嘉平二十九年先帝駕崩後起,就開始獨攬政務大權,權傾朝野一十二載的端衍大長公主,終于被忍辱負重數十載的新帝連根拔除了。
從此,世上再無大長公主。
京城裏一片風雨飄搖,人人心中皆是驚惶,都害怕新帝初出,會拿自己來試這第二下的鋒芒。
而在這片飄搖中,唯有經府穩如泰岳。
衆人皆知,新帝能複起,經府在其中出力最多,經老丞相更是為了新帝,連自己親女都舍了。
然而無人能料,這泰岳經府,竟然成了新帝的第二塊試劍石。
新帝十年磨一劍,劍鋒自然銳不可當,只是随意一試,此石便立即化為齑粉,再有風順勢一吹,曾經的一塊巨石消失,也不過瞬間之事。
經家一倒,立刻又有皇诏宣告天下,言說端衍大長公主之死乃是經家籌謀,且經家暗中與外賊勾結,意圖竊取國運。
這份皇诏一出,舉國皆是嘩然。
一時間,京城中的那些官員大戶們,不論是曾與經府有過來往的,還是與之素無來往的,都在忙不疊地要撇清自家與經府的關系,餘下夠不着京裏的其他人就都以唾罵經家為正道,更以此來标榜自身忠君愛國。
倒也不是沒有想為經家出聲的,只不過在出聲之前,這些位就早被人辦了。
少了不一樣的聲音,那趨勢自然一面倒。
白的變成黑的,經家縱然想要洗清,卻也實在無能為力了——嘉平四十一年三月十九日,經家餘下的最後一人,亦是暗中輔佐新帝一十二載的經家嫡長女,經雅,在天牢中飲下毒酒,恨然赴死。
此後,世上也再無經府。
不會再有人去深究,經家到底為什麽要謀害大長公主,又到底為什麽要放棄從龍之功而去勾結外賊。
事情已了結,深究無意,更何況,還有殺身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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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除非是經家再有後人,又或是經家的哪一位能死而複生,否則經家被記于史書上的這一筆罵名,肯定是再不能脫去了的。
然經家後人已絕,而重生一事則玄之又玄,經家想要洗脫罪名,就唯有機緣二字尚可指望了。
機緣兜轉,一線契機。
若是能抓住這一線的契機……
裝飾雅致的房間裏有香袅袅燃着,暖爐裏的炭火閃爍着明明暗暗的紅光,烘的屋裏暖意融融,與外頭的冰天雪地全然是兩個世界。
有丫頭撩起門簾推門進來,預先在門檻前輕跺了兩下腳,才進到屋裏去。
丫頭放輕了手腳,繞過畫屏走到床前,把兩面帳簾收挂起來,才輕聲去□□上睡着的人:“小姐……小姐,到時辰起身了……”
床上的人似乎睡的太沉了,對這輕聲的叫喚半點也沒有回應。
丫頭輕咦了聲,将将要再去□□上的人,卻就看見床上躺着的人忽然間睜開來了眼睛,無聲無息的,眼神也是空洞的很,仿佛躺在那兒的只是個空殼子。
丫頭被吓了一跳,登時就跳着往後退了小半步。
等了會兒,見床上的人又沒動靜了,小丫頭咽了咽口水,按着心口,大着膽子走上前,輕聲喚道:“小姐,您怎麽了……小姐?”
經雅轉了下眼睛,看向小丫頭,眼中的空洞轉為茫然:“你……”
丫頭見人出聲,心裏安定了不少,笑着便要去扶人起來,說:“我,我是望蘭呀,小姐昨夜酒也實在是喝得太多了些,竟連望蘭都認不得了。”
“莫不是還沒醒酒嗎?正好呢,醒酒湯還溫着,等會我給小姐端一碗來。”
聽着小丫頭的念叨,經雅眼中的那點茫然也逐漸退下,轉而被她用十年才修成的沉靜所填滿。
小丫頭扶着她坐起來,又将衣服取來,摸着是一片暖意,才放心地送過去。
經雅攔住丫頭要給她穿衣的動作,丫頭不解地看向她:“小姐?”
“望蘭,望蘭……今年,是嘉……嘉平多少年?”
那小丫頭就笑着回道:“小姐您可真是醉了還沒醒呢呀?今個兒是嘉平二十七年除夕夜呀,明天就到嘉平二十八啦。”
嘉平二十七年……
經雅松開小丫頭,坐回去床沿,垂着頭,拿手撐着額,掩住了臉上的神情。
“小姐?”
“你先出去。”
“是……”
丫頭不知道經雅這是要幹什麽,但既然有吩咐了,她便還是乖乖地将衣服放下就轉身出去了。
屋裏只剩下經雅一個人,經雅卻還是沒有變換姿勢,仍是那樣遮着臉。
只不過片刻之後,房間裏比之前的安靜多出來了一聲低低的笑。
那低聲的笑裏頭有快意,還有絲絲縷縷的恨意摻雜在這快意之中,雖然不甚明顯,但卻是絕不能被忽略去的。
低笑聲被漸漸收住,經雅撐着床沿站起來走到妝臺上的銅鏡前,看見銅鏡裏映出來的青春面孔,就又笑了一聲。
嘉平二十七年,她十四歲,大長公主也才将将年滿十六,那位多疑怕事的新帝更是年幼,應當……有八歲了吧?
當真是世事無常啊……
上輩子,她和經家嘔心瀝血,一步一步地扶着新帝成長,最終扳倒了大長公主,卻也是送她自己和經家踏入了死地。
那位新帝……
經雅握緊拳頭,銅鏡中的人卻仍然面色平靜,一絲波瀾也無。上一世在宮中的十年磨砺,早已讓她習慣了隐忍。
這份隐忍同樣也是她學來的生存之道。
不過隐忍歸是隐忍,有仇的卻還是有仇。她可以忍,但是仇卻必須報。待她忍耐至找到一擊致命的機會,那時便誰也不能再阻攔于她。
經了上輩子的那一遭,她是絕不會再讓經家走上新帝那條錯路的。
經家若想要長久,大長公主那裏……倒是能有出路,至少比起那位新帝來,她個人更為傾向于大長公主。
且當初若非是她父親堅持要扶持新帝,那麽經家入大長公主陣營之下,倒也未為不可。
大長公主有城府也有手段,且治國之能并不比先帝差了。最要緊的一點,是大長公主絕不會因為害怕将來被背叛,就在功成時對老部下趕盡殺絕。
只要有這最緊要的一點在,經家扶持有功,便必不會再像上輩子那樣了。
經雅收住心思,最後又向鏡中的自己看了一眼,沒再拖沓,轉過身就去取了床上放着的衣裳換上了。
既然她有幸得以回來,那她就必不會辜負了這份機緣。
至少,她絕不會讓經家覆轍重蹈。
等經雅洗漱收拾過,就立刻有丫頭進來布好了飯菜,經雅坐下,剛要動筷,叫望蘭的那丫頭就端着碗湯在經雅手邊放下了。
丫頭一副笑眯眯的模樣,說:“小姐先喝碗湯暖暖。”
“也順帶着解一解酒勁兒,不然等會兒您去見了老爺,肯定是要挨訓的。”
“不過小姐您也真是的,幹嘛非要喝那麽多酒呢,明明一沾就醉的……雖然張家那公子被老爺教訓了一頓,但您也不至于這樣高興的呀……”話說不過三句,小丫頭就又埋怨起來了經雅昨晚做的事情。
經雅喝湯的動作一頓,問:“什麽張家的公子?”
望蘭說:“張家公子,就是禮部張大人家的大公子啊,就是上個月,把您推進湖裏的那個呀。之後您就染了風寒,老爺還因為這個生了好大的氣呢。”
她一說,經雅就想起來了。
這件事也算是當年走錯了的一步,這回不能再差了。想了想,經雅就把湯碗放下,拿帕子擦了擦嘴,說:“我吃好了,收了吧。”
說完她就把帕子疊好放在了桌上,自己站起身理了下衣服,到門口又拿起架上的鬥篷披上便就出門了。
望蘭都沒來得及叫住,就眼看着經雅出門去了。
扭回頭看看桌上一點沒動的飯菜,搖搖頭,自家小姐果然是不能喝酒的,尤其是不能喝醉酒,下回她可得定要看緊。
經雅出門就直奔經丞相的書房去了。
經家人丁不甚興旺,在上一輩的除卻經父之外,經雅就只有一位小叔和一位遠嫁的姑姑。
在京的主家裏只有她一個女兒;遠嫁的那位姑姑早逝,只留下了一個別姓的表弟,但因着離得遠,所以也并不親近;老家小叔那邊倒是一雙兒女俱全的,不過都年歲尚幼,翻過年去大約才有六歲。
就是這樣,比起別家來,經家的人還是太少了點。
經雅攏了攏鬥篷,人少,好也不好,都算是命數,強求不來,不過人少也未必就不能長遠了……
“小姐來啦,老爺正在裏面等着您呢,快進去吧。”
書房門口的下人一見經雅過來,立刻就笑着拉起了簾子讓經雅進去,經雅淡淡颔首點了下頭,就進去了書房裏。
經父果然是在等着的,一聽見門口有動靜就把手裏的書放下來了,看見經雅人進了來,更是滿臉的喜色:“雅兒來了,可用過早飯了嗎?”
“回父親,已經用過了。”經雅向經父行過禮,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經家父女感情甚好,亦父女亦師友。
經父裝着嚴肅地握拳咳嗽了聲,勉強維持着正經的臉色,等到門簾一被放下來之後就繃不住了,險些要笑出聲來。
“父親?”經雅已經很久沒見過有這樣情緒的經父了,感覺十分陌生。
經父默聲笑地止不住,臉都憋的通紅了。
經雅只搓搓指尖,也不再多問,只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等着經父這陣子笑意緩過去。
外面人不知,一向不茍言笑的經丞相,在自家書房裏卻是什麽表情都有的。
一個人悶聲笑了好一陣子,經父才終于慢慢止住了,拍了拍胸口,又喝了整整一杯的茶水才算緩過來。
經雅等他緩好了,才問道:“父親是遇上了什麽高興事呢?”
結果不問還好,這一問,經父就又想笑了。
但才剛笑過好一陣,這會兒總算能克制一點,于是經父忍了忍,憋着笑意,回答道:“雅兒,你知道嗎,昨晚上長公主被太子推進暖湖裏去了。”
經雅:“……”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架空,切勿考究,設定民風比較開放,男女也比較平等,其餘諸事皆為劇情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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