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除夕夜裏

太子推長公主落水,這樣的消息總是傳的特別快。

尤其在這大年節下衆人皆閑着的時候。

等到除夕夜裏守歲犯困之際正好有了說項,也不至于太過無聊了。

但要說起長公主,就總少不得要提起英明神武的先太上皇了。

先太上皇一生都是極為傳奇的,這一點既體現在先帝所創下的功績上,又體現在先帝的兒女年歲上。

前一點不是大年夜裏該說的,後一條才是衆人心裏好奇的。

年歲一事,就拿當今的皇帝和長公主來說,當今的皇帝已然年過花甲,而皇帝年紀最小的妹妹,也就是皇室如今唯一的長公主殿下,今年卻才将将二八。

中間幾乎都要差了四輪的歲數呢!

當哥哥的年歲都能做這妹妹的祖父了,可不是傳奇似的事兒嗎。

而造下這傳奇事情的人,正正就是那位英武先太上皇了。

先太上皇曾在花甲之年退位于當今皇帝,當起了逍遙自在的太上皇。但在大盛史上,主動退位當太上皇的事情也不是頭一遭才有的,所以也不如何稀奇。

不過先太上皇何人也?再如何不稀奇的事兒,只要是由先太上皇做了,那也必然是會很稀奇的。

于是,先太上皇便一邊當着太上皇,一邊閑裏趕忙地生了個女兒。

而先太上皇的這個女兒,也就是在除夕夜前天晚上,被幼太子推進去暖湖裏的那位長公主殿下了。

長公主府。

明明是除夕夜,長公主府裏上下卻沒有一絲快活的氣息,所有人都緊繃着一張臉,沉沉的,擔憂有,害怕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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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昨夜長公主被幼太子推進水裏之後,長公主人就發起了高燒來,到現在都還昏迷未醒。

皇帝倒是想留長公主在宮裏住下的,但長公主執意要回府,皇帝也沒辦法,只好允準了,不放心,就又指派了兩個太醫跟着。

到底是自己家兒子先動的手,要是動旁人就算了,還偏又是自己的親妹妹。

裝飾奢華的房間裏,有香在靜靜地燃着,薄白淺淡的煙霧袅袅騰起來,但在升騰上去後很快便就散開了,悄悄地散去屋裏的每一個角落,将所有物件都染上它的味道。

床上的人安靜地睡着,突然毫無征兆的,她就在下一刻睜開了眼睛。

起先時那雙眼睛裏并無光彩,蒙了一層灰似的,但很快的,灰被吹拂去了,那雙眼中就有了神光,光彩裏甚至攜着藏不住的鋒利。

不過再到下一刻時,鋒利入鞘,只餘下驕傲卻不過分張揚的熠熠光彩。

這是握權十二載的修為。

有送藥進來的丫頭瞧見床上的人醒了,立刻便高興地掉下了眼淚,當時藥也不送了,直轉身出去叫人:“長公主醒了!長公主醒了!”

于是全京城的人在除夕下午的時候,就全知道病重昏迷的長公主醒過來了。

經丞相知道後,就只臉色淡淡地說了句:“可惜。”

在一旁坐着看書的經雅:“……”

這樣不行,若是經家和大長公主明确站到了對立面,那就算大長公主不知道上輩子的事情,以後多半也不大可能會再接受她的投誠了。

思慮再三,經雅合起書,看向經丞相,道:“父親,我想和您談一談。”

經家就只有經雅一個女兒,故而向來是當成兒子養的。且有經父寵愛,再加之經雅聰敏過人,所以在很多事情上,經父都是願意和經雅探讨的。

所以一聽經雅說要談一談,經父便就從書案前坐到了經雅對面去,問:“雅兒要和我談什麽呢?”

經雅神情嚴肅,問道:“父親,您認為幼太子如何?”

“這個……”經父眯着眼睛去看自己女兒,發覺經雅的鄭重态度後,便略微思忖了下,回道:“太子雖年紀尚幼……不過身為東宮,偶爾所行之事,倒也頗有些氣象了……”

經雅想都不想就知道經父說的“所行頗有氣象之事”指的是什麽事情——無非就還是昨晚上推大長公主落水。

上個月推自己落水的那位張家公子,恰好是同長公主府走得近的。一次,經丞相自然而然便會以為,那張家的公子竟膽敢推自家女兒落水,背後定然是大長公主在撐腰的了。

否則區區一個禮部侍郎家的兒子,如何就多長了一個膽敢來動這個手?

所以如今“在背後撐腰”的大長公主被新帝推落了水,經丞相會高興,也是身為人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當初她未曾多想,現在再回過頭來再看,大約自己父親那時鐵了心要站在新帝那一隊裏,多少也是有這個原因在的吧?

經雅在心裏嘆了一聲,如此算起來,還是她連累了經家……

經父見經雅臉上有悵惘之色,心中疑惑,便問道:“雅兒,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我很好,父親不必擔心。”經雅搖搖頭,收斂了外露的神色。

罷了,不想了,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但上輩子留下的教訓,這一世她必定會認真吸取,以前事為師,絕不會再讓自己,讓經家走上那一條錯路了。

經雅藏在袖中的手暗握成拳,面上神色卻是平淡無波。

垂着眼眸,經雅略微想了一下,才擡頭重新看向經父道:“父親,張少恒推我落水一事,其實與大長……長公主并無幹系,且還是長公主叫人救的我。”

叫了大長公主十數年,一時間都要改不了口了。

經父不大信:“此事當真嗎?那為何雅兒你那時沒有同我說呢?”

其實是半真半假。

但是想要經父對長公主改觀實在太難,若有一件救過自己的功勞作為改觀的開始,顯然是适合不過的了。

經雅垂下眼簾,手指指腹無意識地摩挲着書頁,道:“那時候我受了驚,一時間不記得要說這事情,後來再想說的時候,卻又總忘記跟父親提了。”

經父颔首,鄭重道:“既如此,那明日我便要親自上長公主府去拜謝了。”

果然,把長公主往自己的救命恩人的身份上一套,經丞相立馬就對長公主調轉了态度。雖然尚做不到完全放下成見,但是總歸感謝的态度還是表明了的。

可這個改觀暫時還不能被旁人看出來。

否則還沒等長公主勢成,經家怕就要被當今的皇帝給修剪去了,更何況長公主這個救命恩人的身份還有一半是假的。

各方都思考過,經雅就輕輕搖了一下頭,對經父道:“不必如此。明日是大年初一,父親就讓人以我的名義,給長公主府送一份拜年賀貼吧。”

“以你的名義送?”

“對,就以我的名義送。”

經父皺眉想了片刻,也不知道是聯想到了什麽事情,略頓了頓,最終還是點了頭,說:“好,我知道了。”

“是。”

經雅知道自己父親已經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系,便也就不再多言了,只将書又翻回到先前看到的那一頁,靜靜地繼續看了起來。

等到晚上吃過團圓飯,一家人又在一起坐了一陣子,走了個守歲的形式後,就各自都回房去了。

家裏面人少,規矩也就沒有那麽多,也算是人少的一點點好處了。

經雅回到房裏,覺得還不困,就拿了本書坐在案前看了起來。

結果看着看着經雅便就走了神,書上的字一個沒看進去,思緒反倒是全都拐到別的事上去了。

今晚是嘉平二十七年的最後一夜了,再有幾個時辰,就到了嘉平二十八年,等二十八年再過去,就是二十九年了。

嘉平二十九年暮春,現今在位的這位皇帝駕崩,幼太子即位。

同時,也是大長公主入手朝政的開始。

留給自己的,就只有嘉平二十八年這一年的時間。

而能否讓經家順利登上大長公主的這艘船,就全都要看明年了……

“經雅,經家已經沒了。”

“不過我最可憐的,還是經老丞相,一把年紀了還要經受一遭流放之途的艱苦。但是幸好啊,他老人家只到中途就去了,倒也不用再體會幽州苦寒了。”

……

經雅手下捎帶力氣,捏在指間的書頁都被攥的皺了,猛一醒神,從前世的回憶裏抽身出來,經雅突然間覺得有些恍惚。

緊緊地閉了下眼睛,鎖着眉頭深深地呼吸了好幾下,經雅才緩緩地重新睜開來眼。

将書放下,又把被自己攥的皺了的那一頁書壓了壓,翻開來再看,紙頁是平回去了,但其上的皺痕卻是再難消除的了。

盯着那些皺痕,經雅只想了一下,就把這一頁書撕下來了,毫不猶豫。

過去的事情即便是已經過去了,但總會留下過去的痕跡。而自己雖有幸得以重來一遍,那些事情也都尚未發生,可自己心底的皺痕卻已然存在了。

她習慣隐忍,卻從來不會逃避。

已經存在了的,那就繼續存在着,她不會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她只會将這些皺痕一條一條紋路理清楚,再順着紋路找到自己想要的。

經雅拿起撕下來的那一頁紙,對着燭光靜靜地看着。這一頁紙她要留着,把它當成是一個警醒,也好讓自己時時都牢記自己應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明日等自己的拜年賀貼送過去,大長公主若還是從前的那個大長公主,那應該就會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不過只送一封賀貼也不算太正經,還是要等日後挑個時間親自去一趟才行。

她一個人親自過去,既不會太過惹眼了,又能體現出來誠意。總歸她如今才十四歲,十四歲,還是個孩子,孩子要跟誰好不跟誰好,也并不能代表家族。

即便要說孩子的行為全是父母的教導,也大可以全都推到陰謀論上去。

反正這一回,誰也不能妨礙她要做的事情。

經雅将那張有皺痕的書頁疊了幾疊,夾在書中間,将書往案頭一放,人就站起來準備去休息養精蓄銳了。

從明日開始,她就都要數着過每一天了,大意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男孩子和女孩子的成年禮都設定在十八歲,愛你們,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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