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春雨落下,倒不算的太大,淅淅瀝瀝落在青瓦上,發出綿綿的聲響來。
丫頭擡頭看了下這雨勢,便想帶着林如意去清歡居的另一間屋子裏等着,林如意擡頭看了眼宋映的閨閣,點了下頭。
等到了屋中,林如意伸手摸了下自己有些濕潤的發絲,揚唇笑了笑:“若是在邊疆,我可就管不得什麽姑娘睡覺了,早就沖進去将她從床上揪下來,好好責打一番。”
丫頭一驚,捂住了自己的嘴,之前還以為林如意是個溫和的主兒,卻不想此刻說起話來,倒不像是大家閨秀說的,更像是山上的流氓土匪。
林如意笑意一深,徑直坐到一邊,“哈哈,瞧把你這丫頭給吓得,我林如意能對別人如此,可也不能對宋家姐姐這樣。”
丫頭松了一口氣。
兩個人正說着話,忽然聽到樓閣之上傳來響動,丫頭一喜:“啊!是姑娘醒過來了。”
林如意身手矯健,一個箭步就走在了丫頭的前面,趕緊上樓去了。
宋映醒過來,口幹舌燥的,渾身無力,下床來準備喝一口水,卻不想将茶盅給打翻了過去,剛想叫人,一轉眼就看到門邊斜倚着,一派灑脫的模樣。
今日她穿着一身好看的豔紅衣衫,卻是毫不妖豔,倒更像是話本子裏提過的,那些一馬一人一江湖的女俠。
特別是她笑起來的時候,杏眼彎起,明媚如同時光驚豔。
林如意雙手抱在胸前,瞧着宋映看她呆愣的模樣,笑得愈發好看起來,“怎麽,不過是一日不見,姐姐便不認得如意了?”
宋映扶着桌邊緩緩站起身來,溫和地笑了笑,白色的裏衣有些單薄,風一吹,便惹得邊角亂舞,宋映掩唇咳嗽了一聲。
林如意趕緊走進來,将門合上,屋中的風這才小了許多,宋映面色緩了許多,林如意走過去,将她攙扶到床邊。
林如意轉頭看了眼地上碎掉的茶盅,心中了然道:“姐姐可是要喝水?”
宋映點頭,看着林如意将被角給她搭在身上。林如意指尖劃過裏衣和她露在外面的肌膚,傳來一種奇怪的感覺,宋映便躲了下。
林如意假裝沒有看到,替她蓋好被子過後,然後走到門邊,“紅荔,去給姑娘端杯熱茶過來。”
丫頭紅荔在外面應了一聲,然後便離開了,去廚房端茶水過來。
“如意怎麽到了我家來?”宋映問。
林如意随意坐在一邊的椅子上,身子斜倚靠着,她微微垂頭把玩着腰間的玉佩,玉佩下面墜着一串紅色的流蘇。
她撅了撅嘴巴,“姐姐是因為我和哥哥才病了的,怎麽就不許我來探望?”
明明是在說笑,可是語氣裏卻帶着些許嗔怪。宋映忽略掉了這一絲的嗔怪,頗有些疑惑,“嗯?為何是因為令兄?”
林如意慌張地捂住自己的小嘴,像是一副洩露了什麽了不得的秘密一般。
宋映看着她不動,林如意作出一副無奈的模樣來,輕嘆了一口氣:“唉,既然不小心說給姐姐聽了,那便說了吧。”
她鼓了下氣,像是憤憤不平的模樣,“我那哥哥,那日邀了兩三好友在河上游船,卻不想撞了上來,這才使得姐姐落了水。”
宋映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一睜眼見到的便是金威将軍,原來其中竟是有如此緣由,可是那時為何林小将軍卻是一句話都不說?
若是說出,她也不會如何的。
林如意看着宋映的臉色變化,輕呼了一聲,“啊!莫不是姐姐還不知道?難道是哥哥……”她趕緊噤聲,可她知道,宋映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些什麽。
宋映微微笑着,卻是不曾點破,之後二人又說了些話,紅荔就将熱茶端了來,清茶倒出,發出淺淡的清香來。
林如意讓紅荔先行下去,自己一個人替宋映斟了一杯茶,清香悠悠,熱氣霧繞,她伸手在杯邊探了探手,有些燙手,她就放在嘴邊吹了吹。
等到水溫涼了些,林如意才給宋映端了過去,宋映接過杯子來,水溫正好,她忽然想起方才林如意替她涼水地模樣,心裏不知怎麽的,竟然亂了亂。
她是大家閨秀,京中貴女,縱然近年來民風開放,可是父親依舊是一副老古董的思想,極少讓她外出,也就沒什麽交好的友人,更別提與別的女子如此親昵。
看着宋映手握茶杯發愣,林如意笑着問:“姐姐,怎麽了?”
宋映回過神來,搖了下頭,将杯中之水都喝光了,這才覺得舒坦了一些。
外面雨水淅瀝,倒是這一年來最大的一場春雨,可是外面那些嬌花卻像是格外享受一般,紛紛探出了腦袋來。
林如意又同宋映說了會兒話,外面的雨還在下,可是天色的确是不早了,暮色已經降下,想必現在回去,正好天黑。
不知不覺,竟然在清歡居中待了半日有餘。
林如意起身離去,先同宋映道了別,還将林發財希望她下次去林宅的話帶到,宋映也是應了下來。
之後林如意又和陳氏道了別,這才随着管家出了宋家,駿馬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林如意回頭又朝着陳氏施了一禮,這才離去。
一路都沒有什麽喧嚣聲,大概是因為雨大而早就回家,林如意将手撐在窗棂邊,伸出手去,感受着春雨落在手中。
微帶涼意,卻是讓人格外舒坦。
她縮回手來,嘆了一口氣,揚着聲音問坐在外面的管家:“管家,你說……我這個人啊,是不是特別壞。”
哥哥待她這般好,可她卻是在宋映面前诋毀他。
雖然宋伯父有意撮合這兩個人,可也沒有定下婚事來,自己這般做,是不是真的很過分?
她這個人啊,真的是壞極了。
管家何曾見過這樣傷春悲秋的二姑娘,覺得有些奇怪,可還是回答了:“二姑娘,想做什麽便做吧,莫要留下遺憾了。”
雨落在管家的臉上,已經濕了衣衫,他想起了曾經的林夫人,便同林如意說着:“老奴還記得夫人在世的時候,常常不樂,後來咱們林家被皇帝陛下遣去了邊疆,那時候夫人更是抑郁了。”
“那時候二姑娘您還小,大概是不記得了,夫人那時候常常說起的一句話就是,”管家頓了頓,“此生未嘗一試,便遺憾終生。”
林如意聽得入迷,鼻頭一酸,管家也是嘆了一口氣,“所以二姑娘,若是有什麽事,想做便做吧,您是個好人,所做的也必定不是什麽壞事。”
這一路聽着管家說起母親的事情,不到一會兒便回到了林宅,林如意從馬車上跳下來,結果因為下了雨,地上有些滑,她一個趔趄,顯些摔了過去。
還好是扶住了馬車,這才穩住了身形,她眯着眼睛笑起來,回頭看着渾身濕潤的管家說:“哥哥的零花錢,給他變回去吧,另外,再多加五兩。”
說完,林如意頭也不回地便進了宅子裏,管家笑了笑,果然是小女兒心思,還以為是多大的壞事,原來不過是因為扣了林小将軍的零花錢而苦惱。
宅子裏有小厮匆匆拿出一把傘來,替管家遮着,管家站在屋檐下回頭去看,白色的油紙傘上畫着一株寒梅。
說起林夫人,他到現在還記得那一天,夫人的閨中好友聞姑娘出嫁那日,下着比今日大上許多的雨,那一天,夫人也是像他此刻這般站在宅子外,聽着整個盛都城的吹鑼鼓響聲。
喜意盎然蔓延到整個盛都城,那一長長的迎親隊伍從林宅外面路過,嘈雜之中,管家似乎還聽到有人在怪這天公不作美,可是卻沒有人敢大聲說出來。
當初的那位聞姑娘,便是今日的皇後娘娘,管家是與林夫人一同到林家來的,他到現在還記得,那時候皇後娘娘與夫人都還在閨閣之中,兩家也是交好,所以兩人常常是形影相随。
皇帝陛下心中是真心喜愛皇後娘娘的,不僅是以民間三書六禮迎娶她,還迎着她踏遍全城,直到林宅門口,瞧見了現在門口的林夫人,皇後娘娘才讓人停下了車來。
那一天,大雨成線,從傘沿紛紛滾落下來,滴落在地上,濺起泥漿在林夫人的裙角。
皇後娘娘想要下車來,卻被身邊的奴婢給攔了下來,她坐在馬車上,遙遙望了林夫人一眼,林夫人便哭了起來,滿面都滾着眼淚。
雷聲漸起,林夫人遠遠地朝着馬車跪下,行了一個大禮,腦袋磕在地上,眼淚混着眼淚,她哽咽着嘶吼着:“願皇後娘娘與陛下年年歲歲,都似今朝,阿歲僅在此虔誠相賀。”
阿歲,是林夫人的乳名,兩人還在閨中的時候,皇後娘娘便是如此喚她的。
皇後娘娘輕輕閉上了眼睛,冷笑了一聲,将車簾合上,在淺淺雷聲之中,還能聽到皇後娘娘的聲音響起,“本宮自會銘記,夫人,雨大了,請回吧。”
後來,林夫人在林宅外站了一整天,從那以後,夫人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再然後,林家被調遣到了邊疆,環境惡劣,生了二姑娘沒多久,夫人就病逝了。
管家想,這一輩子,夫人最放不下的,除了林家,便是皇後娘娘了,她這一生的遺憾,也是皇後娘娘。
人這一輩子是有限的,若是留有遺憾,那這輩子也算是枉活了,管家輕嘆了一口氣,轉身回到了府中。
此時春雨漸歇,似乎也帶着那些許多年前的回憶,漸漸遠去,直到沒有再記得,當年的林夫人與皇後娘娘是如何要好。
作者有話要說: 心機如意,又黑哥哥-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