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秋冬交替之際, 天氣愈冷, 唯有京中街上的聲聲叫賣與剛出爐的包子帶着些氤氲熱氣, 将整個盛都城都添上幾分暖意。
身子弱些的人便受不了這般寒意, 就病了下來。
比如宋映。
林如意一個人出去搜羅了許多抵禦風寒的補品，買了之後才發現, 宋映壓根兒就不會收她的東西。
不過林如意還是去了宋家，卻沒有想到, 宋映竟然不在家中, 而是同陳氏一起去白雲寺了。聽宋修說, 陳氏見着宋映實在是太弱了，便去寺廟裏求菩薩庇佑一番。
林如意看着宋修低低應了一聲。
宋修多看了林如意幾眼, 還是問：“如意, 你是不是與映兒吵架了？你也是許久不曾找過她了。”
林如意笑眯眯地搖頭，“自然沒有，我與姐姐, 怎麽可能會吵架呢。”
将自己挑的補品留下，然後拜別了宋修, 林如意這才回到了家中。
而宋映則是和陳氏一同上了白雲寺中, 許是這一路颠簸, 宋映只感覺自己頭暈眼花的，這一下馬車，便忍不住地幹嘔想吐。
素秋趕緊過來扶住宋映，在一邊嘟囔着：“姑娘身子怎麽就這麽弱呢，以後啊, 還是得多出去走走。”
宋映睨了素秋一眼不語。
同陳氏一起去上香，自然不是走百步梯，而是順着山路往上走，倒也不是多累，等到了寺廟之中，香火氤氲，往一邊看過去，正好是能夠看到百步梯。
宋映愣了下。
百步梯上生着些許青苔，上一次過來的時候只顧着累了，卻沒有注意到上面這麽多青苔，大概也是午後的霧氣消散開來，隐隐約約還籠罩在百步梯上，也或許是這寺廟之中的香火相擁。
這讓宋映不禁想到了那日走過這百步梯時，林如意曾經說過的話，走過了這百步梯，便會受到諸佛庇佑，百病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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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假的。
她與林如意都走過了這百步梯，可是林如意病過，她也是病了。
陳氏拉了一下她的衣角，“映兒，在想什麽？還不快過來。”
宋映回過神來，點了下頭，随着陳氏的腳步而去，陳氏先是帶着宋映去見了白雲寺的主持，是一個和藹的年輕的和尚，眉目溫和，臉上盡是慈悲之色。
主持看了眼宋映，遞了一串佛珠給陳氏，說是保平安的，陳氏趕緊謝過，說着要去捐些香火錢，然後就讓宋映一個人去裏面上香。
宋映自然是應了下來，主持喚了一個小和尚過來，讓他帶着宋映去上香。
小和尚朝着宋映雙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彌陀佛”，宋映微微笑了笑，她記性好，沒有想到自己還記得這個小和尚。
這個小和尚便是宋映與林如意第一次到白雲寺來時售河燈的那位。
宋映随着小和尚去取了香，然後跪在面前的蒲團面前，捧着一炷香在菩薩面前拜了拜，她拜了起身來，看着威嚴的佛像閉上了眼睛，輕輕說了一句：“願菩薩保佑如意此生無憂，歡喜善樂，宋映願意一并承下她所有苦難，望菩薩保佑。”
睜開眼睛來，卻覺得眼角有些潤濕，她伸手擦了擦。
小和尚見到宋映上完了香，便帶着宋映去了另一邊，指着自己賣的河燈問宋映：“女施主買一個許願燈吧，許願成真。”
宋映盯着那些許願燈愣了愣，不禁莞爾，看着小和尚說：“可真的是放了？”
小和尚面不紅，心不跳地說：“出家人不打诳語，自然是放了。”
宋映抿唇笑着，指着小和尚身後角落裏陳舊的許願燈說：“若是放了，那些舊的是何物？小師傅莫要騙我。”
小和尚依舊面色如常，絲毫沒有撒謊的愧疚，他雙手合十地說：“施主，貧僧所放的是心中之燈，心誠則靈啊。”
宋映：“……”
宋映心中一動，看向了小和尚，小和尚依舊是一副無辜的模樣，只聽宋映說：“那不知道花燈節之前的許願燈，可還在？”
“自然不在，已經放了。”
“我說的并非心燈……”
小和尚微微笑了笑，“若是女施主想要找，那也是能夠找得到的。”小和尚指了指身後的一堆舊河燈說。
宋映眼睛亮了一下。
“多謝。”
宋映讓素秋在這邊等着，自己一個人去那邊找之前她與林如意一同買下的許願燈，小和尚身姿挺立站在宋映的身後不動，念着一些佛經，帶着秋冬之意紛紛落入耳中。
找了許久，也還沒有找到。
宋映輕輕嘆了一口氣。
小和尚在身後問：“女施主想要找的，是那一盞許願燈呢，還是自己的心啊。”
宋映未語。
“心燈已放，想必菩薩已經收到了女施主的祈願，這一盞凡體俗燈又有何意義？”
“小師傅，你不懂的。”宋映答。
不止是這個小和尚不懂，她自己也是不懂，為什麽非要尋到那兩盞許願燈，仿佛困擾自己許久的答案，盡在那兩盞許願燈之中了。
找了好一會兒，宋映才瞧見某一盞許願燈上面寫着她的名字，是出自她的筆跡，她心中一喜，拿起那一盞許願燈來，輕輕打開其中藏着的字條。
是當初她所許的願望。
——願得有心人。
她笑了笑，所以現在，這個願望是實現了嗎？若是從來不曾遇到過林如意此人，她便會擇一人而過一生，可是這就是自己最希望的嗎。
她蒼然一笑，繼續往下面翻着，翻到下面才看到了林如意的花燈，林如意的字實在是不太好看，歪歪扭扭的，可是宋映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林如意的字。
宋映捧起那一盞許願燈，指尖微顫，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該不該打開。
這時候，身後的小和尚忽然開口說：“若是這一盞許願燈能夠解施主心中之謎，為何又不打開呢。”
宋映點了點頭，還是打開了其中的小紙條。
——願我心，似她心。
冷風吹過來的時候，宋映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還掩唇咳嗽了幾聲，實在是受不住了，靠在牆邊劇烈地咳嗽着，素秋趕緊過來，輕輕拍着宋映的背順氣，還将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來給宋映披上。
素秋只覺得自己手背上落了一滴溫熱的水，她心中一驚，擡起頭來，發現宋映竟然落淚了。
“姑娘，你這是怎麽了？”素秋問。
宋映搖了搖頭，手中捏着一盞被揉碎了的許願燈，久久不說話，等到離開的時候，宋映才回過頭去看站在主持身邊的小和尚，她轉過身去，走到小和尚的面前問：“小師傅，你說，真心可能抵過世間萬千苦難？”
小和尚眉目溫和，淡淡一笑，“心中所有，為何不能。”
宋映終于是舒展開來眉頭，朝着小和尚與主持深深鞠了一躬，回頭之間，只覺得天地浩然，秋冬冷意，在她眼中，皆是春意盎然。
心中所有，為何不能。
她為何不能與林如意在一起？人的這一生，不過是短短幾十年，連随心都做不到，那還有什麽意義？
若是沒有林如意，那還有什麽意義。
一路回京，陳氏明顯能夠看到宋映心情好了許多，問了素秋才知道，她與白雲寺中的小和尚談了許久。
于是陳氏更加認定，白雲寺上，連小和尚都是一個不顯山露水的高僧！
京中，宋家。
宋映一回家就聽到宋修說起林如意來過了，心中一暖，看着外面漸晚的天色，還是讓素秋拿了一件厚些的披風過來。
宋修問宋映要去何處。
宋映看了眼天色回答：“我去林家找如意，她送了這麽多東西過來，我總不能不去謝一聲的。”
“可也不急在這一時，這天色都已經……”
宋映說：“父親，讓我去吧，我急着想要見她。”
宋修只當是宋映與林如意又和好了，想了想，還是讓宋映過去了，宋映剛走了沒有兩步，便聽到宋修在身後又喊了她一聲。
“若是天晚了，便在林家住一晚上，你與如意，還是好好談下心吧。”
宋映點了點頭，便往林家去了。
外面帶着冷意席卷而來，可是此刻，宋映耳中只剩下了馬蹄陣陣，方才她想得倒美，此刻卻不禁想來，先前她那般對待林如意，現在她還會那麽容易原諒自己嗎？
到了林家門口，宋映竟然又躊躇了起來，她站在林家門外的燈籠之下，燈火被風吹的明滅，燭火輕搖，讓她的影子也輕輕搖擺着。
她咬了咬牙，正想要敲門，就見林家管家從裏面打開了門來，探出一個腦袋來，見到是宋映的時候，笑了一下：“原來是宋家姑娘，我就說誰這麽晚了還在外面，來來來，姑娘快進來。”
宋映抱歉地笑了笑，順着管家往宅子裏而去，林管家剛關上門，就聽宋映說：“林管家，如意在家嗎？”
“在的在的，姑娘等會兒，我過去同二姑娘說一聲。”
宋映應了下來，被管家帶着去前廳坐下，她卻是沒有這個心思，來回踱步，怎麽樣都平複不下自己的這一顆心來。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前廳的門忽然被人給打開了，門外傳來了少女驚喜的聲音：“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