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號鐘(2)
聽到好友的答複,高僖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安安心心地睡覺去了。
可是隰朋……不,應該是淩星未卻一夜難眠。
淩部長來到這個時空兩年了,原本一年前就該返回,卻不知是部門哪個蠢貨碰到了什麽禁制,害得他差點把肺裏的血全給吐了出來,元氣大傷,不得不在此多停留一段時間。
他知道上頭喚醒了一位厲害的人物,要撥到他的部門,可他卻怎麽也沒有想到——那人會是容樽。
兩千多年了……他設想過千萬種結果,卻沒有期待,這人會以這樣的身份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他曾經很讨厭人類,但卻又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的感謝這些聰明又自負的家夥。他忽然有些後悔,要是自己從前能夠工作再認真一點,會不會他們早就能把容樽給喚醒了?
淩星未躺在床上,睜着眼睛呆了一夜,卻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很久很久以前,容樽有一個好友雷神,可惜雷神在上古仙魔大戰中隕落了。容樽聽聞雷神重傷墜入雷澤後,留下了一個腳印,後來被華胥氏的姑娘好奇踩了一腳,有感而受孕。他特地尋來,将雷神的遺孀和遺腹子帶回了蓬萊。
不久後,華胥氏生下了伏羲,小名大毛。
華胥好奇丈夫長何模樣,容樽便雕了個龍身人頭的木人送給她。華胥整日抱着木人,又感而受孕,生下了女娲,小名二丫。容樽感嘆,以後若見了雷神,一定要告訴他,雖然他死的早,但他媳婦對他可真是深情,臨死前還能走狗屎運留下個腳印,這輩子值了。
容樽看着一家其樂融融有些羨慕,也想給自己找個伴兒,便親手給自己制了一把琴。無徽無式,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審美喜好而來,就連名字也是等他化形後才有的。
據容樽說:“那日我抱着你去拜訪雨姑,正在路上忽而天地變色,僅是未時天色便暗淡下去,漫天繁星初升,你就在我懷裏化了形,光嘟嘟的只知道哭,我就那麽提着你,到了雨姑那裏,她才給你找了塊兒布包了屁股。”
淩星未:“……”
“所以我就是那麽光着屁股,被你抱着在天上飛了一路?”
“是啊,你身體好,哭聲響亮,路過的好些仙人都回頭看你。”
“……”
“所以我的名字其實就是你随便時間加地點的拼湊?”
“是啊,怎麽樣,還不錯吧?”
淩星未在他的幼年時刻,第一百二十次地升起了想殺了這個人的念頭。
容樽還不知适可而止,“你要知足,你知不知道伏羲他娘原來是要叫他庖犧的?我一聽這不行啊,雷神的兒子怎麽也不能聽上去像是個殺豬的,所以給他改名叫了伏羲。你看他現在看着我,是不是總是一臉感激的模樣?”
淩星未嗤笑一聲,伏羲那個傻子,見到誰都是一臉傻笑,每日早晨癡漢似的抱着山裏狗子時,也是這個蠢模樣。
後來啊,那個傻子勤勤懇懇地教那些人類耕作狩獵、語言琴藝,毫無保留地把自己會的一切都教給他們,日日夜夜,不知疲倦,最後還為了那群貪得無厭的人類東征西戰,團結了各大部落,身負陳傷卻仍不願讓族人擔心,一直堅持到了最後一刻才獨自回到了蓬萊山,倒在了他母親的墓邊。
等到容樽早晨出門看見他時,屍體已經都涼透了。
天道震怒而欲懲罰人類,而他那個妹妹,又為了那些人類補天補地,最終用自己的身體填補了天道的裂痕。天道的怒火滅了,而她自己卻落得連屍體也沒留下的份上。
容樽只得為她在母親和兄長墓邊,立下了一個衣冠冢,把她小時候喜歡玩兒的草繩小人兒埋了進去。
“這些小崽子們,說長大了要自立門戶搬去昆侖,最後不還是一個個的都回來了?”他的聲音低沉卻又柔和,帶着獨特的韻律,像是小時候偶爾哄他們睡覺時才會彈奏的催眠曲,“好了,回來了,都回家了,那就好好睡吧。”
外面梧桐樹的枝擺随風輕輕搖曳,像是二丫翹晃着的小辮子,又像是大毛憨憨的笑容。
淩星未記得,那一晚站在三座墓前,容樽哭了。從來嬌生慣養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伸手遮住了眼眶,背對着他,肩膀微微顫抖,聲音沙啞似是喃喃地對他道:“星未啊,他們都走了,從今以後,就剩我們兩個了。”
那是他唯一一次見容樽流淚。
淩星未心口堵的慌,抿緊了嘴唇,沉聲說道:“你放心,我不會走。”那些人類如何,跟他又沒有關系。他就想留在蓬萊山上,跟這個嬌氣鬼待在一起。
他本以為,他們能在一起一輩子的……
……
“大人,隰朋大人?”
淩星未倏地從床上驚起,汗珠順着硬朗的脖頸線條劃入衣襟裏面,他沉重地喘着粗氣,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
“大人,您做噩夢了?”婢女擔憂地問道。
“出去。”淩星未沙啞着嗓子說道,婢女不敢久留,放下水盆和毛巾,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直到屋內沒人了,淩星未這才擡起頭來,雙目赤紅猙獰,良久,才漸漸地緩過氣來。
他簡單梳洗過後大步走到院中,本已快到門口了卻又掉頭回來。沉着一張臉在衣櫥裏翻找半天,在最底下抽出了一件款式較為文雅的淺色衣袍。
隰朋的面色較黑,身材又魁梧,平日裏以武将短裝示人那是英俊利落,可當他換上淺色的文人衣袍就不那麽好看了,府上仆婢全都呆若木雞地看着他。
他軍隊裏的手下見他從府裏出來了,差點吓掉了馬,長大嘴巴望着他,“将,将軍……您今天這是……”
淩星未瞥了他一眼,沒有理會,兀自上了馬,揚長而去。
他又來到了高僖的府邸門口,還沒下馬,就聽到裏面傳來了陣陣琴聲。門房都聽的如癡如醉。
當他走進去時,高僖正搖晃着腦袋聽號鐘彈琴。見到他來了,有過一絲吃驚,站起身問道:“隰朋?怎地一大早趕來,可是昨日忘了什麽東西在這裏?”
淩星未的目光繞過高僖,落在笑眯眯的容樽身上,又轉瞬離開,板着臉道:“并無。我今日準備進宮探視君上,問你是否要同去。”
隰朋和高僖雖然看似都已遠離朝堂,但其實還是不一樣。高僖年歲已高,除了威望并無實權。而隰朋軍隊的力量一直被各位公子觊觎,只要他一日還在位,諸位公子面上鬥的再厲害,在隰朋面前也得對他客氣三分。
諸位公子裏面,隰朋對其他幾位正眼都不給一個,只有面對長公子無虧時還算另眼相待。高僖雖然不忿公子們奪位的行徑,但桓公身體羸弱、大勢已去,他心裏清楚,隰朋這是實際上已站到了公子無虧那邊。
新君繼位已是早晚之事,擁立長公子也是維護了祖宗之法,實不為過。
公子無虧也是聰明人,他看破不說破,對隰朋沒有多明顯拉攏,卻暗自對他放寬了許多限令來示好——比如可以偶爾進宮探視一次桓公。
高僖長長嘆了一口氣,原先聽琴時的好心情已是不見,思慮良久,點了點頭,“曾日君上對我有恩,如今君上蒙難卻無能為力,着實愧見君顏……也罷,今日就跟随隰朋進宮,在君上榻前謝罪。”
容樽一直在聽着二人的談話,見他們要進宮,覺得這是大好機會,微笑着插進話來,“我與號鐘早聞齊王宮的雄偉,不知是否可以……”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冷笑給打斷,隰朋斜睨過來眼睛,神色倨傲,“你無官無職,身份可疑,把我齊王宮當做何地?怎麽,還想進去一日游不成?”
容樽沒能察覺出他話語中夾雜的詞彙,只是被怼的有些憋屈。
想他堂堂上神,有哪裏去不得了?他齊王宮怎麽了,還能比他的蓬萊仙島更好看的?
高僖雖然也覺得讓容樽兩人跟去不妥,但仍覺得隰朋說話也太不留情面了一點。更何況昨日他篤定地說過容樽不是幾位公子的人,怎麽今日就成了身份可疑了?
這人,也太不會當着人家面說話了一點。
高僖有心挽救,笑着對容樽解釋道:“先生初來我齊國或許還不知,目前我等君上身體有恙實不便見客,不然已先生之才,老夫一定會代為引薦。”
容樽還在一個人生氣,悶悶的沒有回話。
今日去不成便不去,等這個讨人厭的武夫走了,他再單獨與高僖說說,就不信還沒辦法了。
他最讨厭這種沒文化粗鄙的莽漢了,就算今日隰朋穿了件風格他喜歡的衣服,也還是掩不住那一身的匪氣!
容樽自己在心裏腹诽完,覺得舒暢了許多,轉身帶着號鐘就準備走。
就在這時,卻又聽見那人低沉的聲音說道:“慢着,你這人是沒什麽用,那個會彈琴的倒可以帶上。君上躺的久了,正好聽個小曲兒解解悶。”
作者有話要說:
我家攻美啊,現在只是工作需要暫借了隰朋的身份留在此地,不是原本樣貌啊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