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隋毅看着趙筠昂首從禦座走來,渾身透着帝王至高無上,威武不屈的情志,像從神龛上走下的神靈般光芒萬丈。他眼神裏帶着決絕,視死如歸地說:
“動手吧。”
趙筠說完就閉上了眼,将自己的脖頸高昂着供人殺戮。
隋毅再控制不住,心碎地上前緊緊擁住了他!他将趙筠護在懷裏,像護着自己的心肝,護着自己的靈魂,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他。隋毅抱得很緊,像抱着失而複得的寶貝。趙筠慷慨赴死,以身殉國的模樣直把他的心都搗碎了。他怎麽會以為自己要來取他性命?
趙筠沒有等來預想中的寒光一痛,反而陷進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裏。他怔怔出神,以為身在夢中。
短暫的晃神之後,隋毅察覺了自己的失态,他放開趙筠,單膝跪地道:
“臣救駕來遲,陛下受苦了!”
趙筠這才反應過來,心裏像是淌過一陣暖流,幾乎要喜極而泣。原來這不是夢,隋毅沒有背叛他!是他來救自己了!趙筠連忙拉他起身,激動問道:
“現在外面情勢如何?你和京畿守軍彙合了?”
隋毅眉心一皺,低下聲音說:
“臣沒有見着京畿守軍。”
“那”
趙筠退後半步,心下駭然,他還以為隋毅是和兩萬京畿守軍一起趕來救駕的,現在看來他似乎是單槍匹馬進宮的。也是,隋毅的兵權還是自己親手給瓜分殆盡的,如今他沒有一兵一卒,除了以身犯險,還能如何調兵遣将!
趙筠懊惱地以手加額,心中悔恨。隋毅見着他煩惱的神情,忙出聲安慰:
“陛下別擔心,臣一定護你周全!事不宜遲,先逃出宮去再作打算。”
趙筠也明白,眼下的狀況已是回天無力,徒留下來只能是死路一條。他堅定地點點頭,無限信任地和隋毅攜手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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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正殿大門外的守衛已悄無聲息地倒在血泊裏,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換班或巡邏的人發現。他們的時間不多,若是驚動了其他人,要想逃出去就是難上加難了。隋毅領着趙筠穿行在宮廊,躲過重重夜巡的羽林軍。
天色已深,領頭的巡衛打着火把,烨烨火光映射到趙筠的袍角,反射出一片金色的光華。
隋毅連忙拉過趙筠抵到牆壁死角處,用自己的身體緊緊遮蓋住他。兩個人的心跳應和在一處,隋毅的鼻息就傾吐在他上方,趙筠緊張得心跳快起來,好在只一個巡邏的士兵偏頭往這邊看了一眼,以為是自己眼花沒有在意。
巡衛走遠,隋毅在趙筠耳邊悄聲說:
“委屈陛下換件衣服,這身皇袍實在太惹眼。”
趙筠此時身上穿的雖然不是上朝用的明黃色龍袍,但帝王常服也都是繡九龍紋,滾水雲邊。缂絲工藝織就的圖案在火光的照耀下會折射出金燦燦的光芒,在夜裏流光溢彩,份外顯眼。
隋毅拉着趙筠閃身至離他們最近的一間屋子,翻找一陣發現只有女裝。他們不幸闖入的是一間宮女的房間,從規制來看它的主人等級應該不低,估計此時正在為自己的主子守夜,不在房內。
眼下時間緊迫,情況危急,趙筠也不是拘泥小節的人,他拾起一件紫色的羅裙徑直去了屏風後面。片刻之後,一名紫衣的宮人走了出來。
趙筠身材單薄,腰身比一般男子要細上許多。他穿着紫色的宮女服飾,若不是頭上還束着金冠,看上去就是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子。
趙筠見隋毅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估計自己這副模樣定然可笑得很,臉上也有些難為情,催促道:
“我們快走吧。”
二人迅速逃至皇宮邊緣,遠遠地就能看見角樓上點着火把守衛的士兵,各處宮牆上也安排了大批嚴陣以待的弓箭手,防止今夜有人硬闖入宮。牆下則是比往常多上數倍的羽林軍在巡查。
皇宮最外圍的宮牆本就十來米高,如今再遍布如此多披甲配劍的羽林軍,真可謂是插翅也難飛。趙筠焦急地望向隋毅,問道:
“我們如何出得去?”
隋毅鎮定地說:
“從神武門直接出去。”
趙筠心中訝異,卻也随着身前人行動,很快他們到了一處宮室的拐角,一架轎攆隐沒在夜色裏,四個轎夫裝扮的人見了他們立刻站得筆直。趙筠反應過來,這應該是隋毅帶來的人,是他的心腹。
隋毅領着趙筠坐上去,四個青年迅速地擡起轎攆就走,他們比一般轎夫力氣大,步子穩,即使擡着兩個人也步調一致,健步如飛。
神武門近在眼前,一隊羽林侍衛上前來查看。外面的人亮了隋府的腰牌,聲稱大人趕着回府休息。羽林軍個個都是聽說過隋将軍威名的,不敢阻攔。上頭有令,今夜不許放任何人進宮,但滞留宮內的官員總不好強留在內宮裏吧,這不合規矩,況且他們也得罪不起。
衛隊長做了恭請的手勢,令人打開宮門,放轎攆通行。朱漆的銅釘大門緩緩開啓,發出沉重的吱呀聲,眼看他們就要過門而出,身後卻響起了一道清亮的聲音。
“慢着!”
蔣侍郎一身黑衣從夜色中顯身而來,他語調冰冷地訓斥宮門的羽林軍守衛。
“羽林軍就是這樣做巡查的?!一個轎夫說裏面的是什麽人就信?不用核查?!你們可曾聽見隋大人出過一聲?”
衛隊長低着頭挨罵,這個蔣侍郎不僅是蔣相的兒子而且性情陰郁行事狠厲,他的事跡自己是早有耳聞。
當年蔣侍郎初入刑部,同僚見他男生女相,眉目陰柔,就想欺弄一番,給他個下馬威,免得這人以後仗着家世擺少爺架子。蔣侍郎當時只是個文書小令,他們偏要帶他去參觀大牢刑訊,想看他吓得花容失色反胃而逃的笑話。
沒想到蔣侍郎在滿室血腥味中神色自若,伸手揩掉了濺到臉上的血滴,不僅絲毫不怵還親身上陣執鞭施刑,甩了同僚一頭一臉的血珠子。自此他冷心冷情的名聲便流傳開來,再無人敢輕視。
“蔣大人說的有理,是隋某考慮不周,沒有出聲自證身份。”
衛隊長聽着隋毅開口,大大松了口氣。剛才确實算羽林軍失職,要是攆中真的是別的什麽人,那他這身官服可就脫定了。
“隋大人深夜進宮所為何事?又為何這麽晚才出宮?”
蔣侍郎出聲詢問,隋毅在轎中答他:
“今日太後召臣入宮閑話,隋某吃了些酒,失儀在偏殿小睡了一會,耽擱了時辰,現下趕着出宮以免壞了規矩。”
蔣侍郎盯着寬大的轎攆,心生懷疑。隋毅獲封國公确實是有在宮內乘轎的殊榮,但他們同朝為官時常遇見,隋毅向來只乘一頂樸實的單人小轎,和其他官員一樣在午門外就下轎步行,何時擺過這些排場。
而這架轎攆大得幾乎可以容下兩個人。
叮鈴~叮鈴~~
蔣侍郎身上的挂飾随着他的走動碰到腰間的佩劍,在安靜的夜裏發出令人心驚的聲響。
一步,兩步,三步,叮鈴聲最終停駐在了轎攆外,仿佛下一刻布簾就會被人大力掀開!
趙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此時被發現就都完了!任隋毅再怎麽武功高強以一當百也敵不過成千上萬的羽林軍。自己終歸還是逃不過亡國的命運,還反而要累他一起命喪黃泉!
呼啦一聲,轎攆的布簾被蔣侍郎一把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