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趙筠雙手抱着膝蓋孤單地坐在水邊,看起來脆弱又單薄。隋毅悄聲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解下自己的披風輕輕給趙筠圍上。

“這麽冷的天,怎麽不帶着狐裘?”

趙筠擡起頭,一臉的落寞還未消,隋毅從來沒見過他如此失意的樣子。記憶裏的太子殿下總是意氣風發的,宮變那晚的帝王也是高傲不屈的。隋毅心疼地攬住他的肩膀,緩緩往自己身上帶,想做他的依靠。

趙筠随着他的動作輕輕把腦袋挨上去,兩個人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了好久。

“你還記得有一次我們在雲福樓聽書碰見了太傅大人嗎?當時我還自信滿滿地稱自古仙才多玩世,要是齊太傅知道了如今的狀況,估計會氣得從墳墓裏蹦出來,痛罵我是個庸君吧。”

趙筠聲音淡淡的,言語裏卻是濃濃的自嘲。

“夜白,你不要妄自菲薄,蔣氏根基深厚蓄謀已久,根本不是你的錯。”

“我說的是事實,其實我從小就更喜歡詩詞書畫甚過治國理政,帝王權術更是運用不精。太傅那時候用陳王的例子來警醒我,卻沒想我雖得了皇位,最後還是落得和李後主、宋徽宗一樣的下場,成了一個亡國之君。”

趙筠平靜地說着,隋毅聽他這麽自比卻是心痛萬分。

“趙佶輕佻治國寵信佞臣,強征花石綱致使民怨沸騰,金兵南下成靖康之恥終滅國。你繼位以後勤政愛民,厲行節儉,哪裏同他一樣。李煜性格軟弱,上表宋□□主動求和,稱臣納貢。而那天夜裏你從王座走來讓我動手的樣子,我永生也難忘。”

趙筠擡起頭望着他的眼,只見隋毅又堅定地說:

“夜白,你和他們不一樣,也不會一樣,蔣氏謀朝篡位是亂臣賊子,我一定會助你奪回京城。如果你真不喜歡當這個皇帝,咱們就尋個地方隐居,天南地北,我都會護你周全。”

趙筠的心微微震顫起來,不僅是因為隋毅豪言壯語誓要幫他奪回皇位,還在于哪怕自己決定就此隐姓埋名他也會一直守護。不帶任何質疑任何評判,仿佛他做什麽決定都會支持,不會嘲笑他自不量力又或者是胸無大志。

趙筠感覺心中有什麽在破土而出,讓他變得脆弱又堅強。脆弱到可以在這人面前放下所有防備,讓他看見自己最不願示人的一面。同時又變得堅強無比,不再自怨自艾,因為他不是一個人,他們在一起總會想到克敵制勝的辦法。

回到營地,白事的布置已經全都撤了,一切又恢複到原來的樣子。管事司曹很是納悶,他一接到國喪雷厲風行地安排人加緊弄好,結果将軍回來一看到臉就冷得能結冰,命他全部撤了。這種政令本就無需請示,哪成想這都能辦錯事兒。不過将軍的號令在營裏是說一不二,他也絲毫不敢有異議,又風風火火馬上給都收了起來。

自這天以後,趙筠對隋毅的心态發生了一些變化。他總是不自覺地去注意隋毅正在幹些什麽,而以往一些彼此間根本不會在意的肢體觸碰都能讓他的心弦跟着顫一顫。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忍不住會回想,宮變那夜隋毅似乎是第一刻先擁抱了他,他生辰那天隋毅眼裏的神情又是對着自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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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筠躺在黑夜裏,望着高高的帳頂沒有睡意,他轉了個身,伸手撫弄着掌下的貉子毛皮,那也是隋毅做給他鋪床保暖用的。他順着暖絨光滑的皮毛輕輕撫摸,腦中又浮現起前兩天營裏舉行擊鞠比賽的情景。

隋毅和魏廣川各帶一隊,騎于馬上,以長棍追擊一小球。場上二十多匹駿馬飛馳,隋毅一人連進三球,他蹬着長靴馬褲,健美的肌肉線條在馬背上繃緊顯現。

軍中将士雖崇敬他,但也知道隋毅的性格,毫不留情地使出全力防守,從上方攻過來想要将他打下馬。隋毅一個轉向側身躲過,俯下身去擊打小球,那一刻,他幾乎整個人都墜在馬身外,球進了!趙筠激動地站起來,比誰都要興奮,隋毅在場上對他欣然一笑,汗水從他額角滑落,在陽光下閃着晶瑩。

第二天一早隋毅見着趙筠出帳,習慣性地問他昨晚睡得好嗎,誰知道趙筠竟然唰地紅了臉,丢下一句“你別說了”就步履匆忙地走了。隋毅心神不寧地猜測了一上午,而任他怎麽猜也不會想到,趙筠昨夜的夢裏,有他。

趙筠急急忙忙奔出營地,确定沒人看見他,又走了好遠,翻過一個小山坡,才将藏着的“罪證”匆匆掩埋起來,毀屍滅跡。今天早上一起來,他羞人地發現自己夢洩了,而糟糕的是昨夜那個夢裏……

趙筠不願再想,眼下不是風花雪月的時候,而他又怎麽能惦記上了…,唉,他嘆出一口氣,想着一切等平定了亂黨再說吧。

又過了幾日,隋毅帶趙筠去了邊境線上的一個小鎮子,那是個人口不多的邊塞小城,屋舍街道都十分簡樸。逛了一圈趙筠卻驚訝地發現,這裏商販特別地多,而且還井井有條,規劃得很整齊。跟京城裏一樣,這裏擺攤的商販一個挨着一個,還似乎産生了集群效應,剛才那條街主要都是賣各種皮毛披風,絨靴暖裘的,現在這條街幾乎都是賣珍稀藥材,鹿茸人參之類。

他好奇地問隋毅:

“這個小地方商業怎麽這麽繁榮?”

隋毅笑笑說:

“是我規劃的,讓兩國邊境的居民自由地在這個鎮子裏做買賣交易,蚩那以游牧為生,擅長狩獵,他們有大量的上好皮毛和野生藥材是我們景朝需要的。而景朝的鐵器、手工藝品、工具、絲綢、茶葉在他們那裏也是供不應求。以往兩國交戰,百姓根本不能互通往來,偶有一些商隊走貨也常常被劫。

現在我劃了這個鎮子,派兵巡查保護,讓兩國的商人可以在這裏做交易,只需要繳納少量的攤位費。縣衙也是樂見其成,人多起來自然能帶動縣裏的活計。”

趙筠聽了也覺得這真是個有利各方的好法子,只聽隋毅又安撫地說:

“所以夜白,你不用擔心,過冬的銀饷糧草足夠了,爾後我們也還有這些銀錢來源。蕭關易守難攻,蔣氏不會傻到在嚴冬出兵,咱們有時間。”

趙筠看着眼前繁榮起來的街道,想到這些時日隋毅早出晚歸,雖也是為國為民,但同樣也是為他做的這些事,心中暖暖脹脹的。

“以後讓我跟你一起吧。”

他想和隋毅一起努力,一起部署,哪怕最後的結局失敗了,他們也曾一起攜手奮進過,不會後悔。隋毅笑着說:

“這不是帶你來了嗎,這個縣城原本的名字不好,你給重新起一個吧。”

趙筠望着隋毅泛着笑意的眼睛,“同心”這兩個字驀然地冒了出來。

“叫同心縣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注:擊鞠就是今天的馬球運動。

小劇場: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一個圈~

天和七年,那是一個冬天~有一位帥哥在景朝的西北邊,畫了一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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