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賤民
溫孤海雪曾經跟着司鴻飛瀾參加過皇家護衛隊的野外生存課,司鴻飛瀾除了告訴她在野外生存時如何辨認方向、如何尋找食物和水、如何在宿營時躲避毒蟲野獸外,曾經特別提醒過她,在人生地不熟的環境裏看到火光,不要傻乎乎的貿然沖過去“認親”,以為大家都是人類所以在野外就該互幫互助,團結友愛。
在作戰區域內,燃起火光的不僅有友軍,還有敵軍。在野外,則不僅有旅人或商隊,也有土匪和強盜。看見火光後,一定要保持警戒心,在近處悄悄觀察,先判斷對方是什麽人?有無危險?如果有危險,而你又饑又渴,急需獲得幫助,那你就需要喬裝改扮一番,以不引起對方反感和敵意樣子進入火光中。
溫孤海雪一邊想着司鴻飛瀾的話,一邊趴在樹叢中向圍欄裏看。圍欄裏的房子做得很粗糙,基本上都是茅草搭建再加上些稀泥糊了一下,只有圍欄最中間位置的屋子是用了一些磚石修葺的,但也很矮小。
溫孤海雪看到這些房子,不由得想起有次跟哥哥一起去下面的郡縣巡查,在廣闊的田野裏也曾看到這麽破爛的房子,她好奇的指着那些房子問哥哥是怎麽回事,哥哥只是淡然的瞟了一眼,帶些厭惡的口吻說道:“那些是賤民的房子,賤民是犯下不可饒恕罪行的人,不要靠近他們。”
圍欄裏的應該是賤民吧,溫孤海雪皺了皺眉頭,真不想進去,但是如果不進去就不知道自己如今身處何處,也不知道怎樣回去。必須進去找個人問問清楚。溫孤海雪握緊拳頭,悄悄退回到樹林中,她從林地裏猛的抓起一把泥土面帶決絕的塗到自己的臉上、身上和頭發裏。
剛才她在樹林裏看到圍欄裏的人,都是面黃肌瘦,而且臉和頭發上都是灰撲撲的土,身上的衣服也都看不清楚顏色而且破破爛爛,有些人甚至是穿了一堆破爛布條。
溫孤海雪強忍着心裏的惡心把髒兮兮的泥土塗到自己身上,她又想起司鴻飛瀾說的,在陌生的環境下,最好不要暴露自己是女孩子的身份,避免不必要的窺探和麻煩,便撕碎內裏的中衣,用布條把胸部裹了起來。
不一會兒,一個髒兮兮、穿着灰撲撲、破破爛爛的髒小子就完工了,小科跳出口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就指着溫孤海雪的脖子說道:“脖子還是雪白的。”
……溫孤海雪瞪了小科一眼,略有些不情不願的又抓了一把泥土,把脖子也糊了一圈。
“現在差不多可以了。”小科滿意的點了點頭,三下五除二跑回溫孤海雪的口袋裏藏好。
溫孤海雪有些恨恨的捏捏口袋裏的小科,說道:“注意別出聲。”說完便邁步向圍欄裏走去。
溫孤海雪無聲的翻過樹林邊低矮的圍欄,向距離她最近的一個茅草屋走去,茅草屋裏烏漆抹黑的,溫孤海雪在門口看了好半天才看到一個人形隐隐約約蜷縮在茅草屋的角落裏,她小心翼翼的問道:“請問……”
茅草屋裏蜷縮的人形聽見聲音伸出腦袋向門口望去,溫孤海雪看見那人大半邊臉上黑紅皮交錯着烙了一個大大的烙印,烙印旁邊還有黃黑色似乎還在流淌的膿和血漬,她哪裏見過這樣可怕的景象,用手捂住險些驚叫出聲的嘴巴,連退好幾步,屋裏那人用嘶啞的聲音咳嗽着詢問:“咳咳咳,是誰在外面?”
溫孤海雪沒有回答,而是轉頭一口氣跑出老遠,跑到再也看不到那個茅草屋為止。她拍拍胸口,深呼吸幾口氣,平複了一下受驚的心情,這才又向一個茅草屋走去,那個茅草屋裏傳出微弱的紅色火光,對比別的屋子暗冷的漆黑,竟讓溫孤海雪産生出一種溫暖的感覺來。
溫孤海雪小心翼翼從屋外探頭往裏看,這個茅草屋的地上用碎石子圍了一圈,裏面用枯枝燃了一個小小的篝火,在篝火旁席地坐着一老一小兩個衣衫褴褛的人。溫孤海雪看得很清楚,那老人臉上也有一個烙印,但在火光下,那老人的神情卻很安詳,連那個可怕的烙印也顯得沒那麽猙獰了。坐在他旁邊的少年手裏拿着樹枝在地上寫什麽,他的神情很專注,這使得溫孤海雪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專注的樣子,其次才是他脖子下面那個烙印。
很明顯,那個老人在教少年學習,老人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溫孤海雪卻聽出來他的口音是很純正的王都腔,而且腔調中帶着很明顯的貴族範。這讓溫孤海雪有些好奇:這樣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是怎麽樣流落到賤民的地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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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司鴻飛瀾的教導,溫孤海雪的警惕性遠比同齡少女高,但她畢竟才十六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平時又被保護得很好,對人心的險惡認識程度遠不如成年人,因此,她在門口張望了一下,看到這幅溫馨的畫面,聽到那熟悉的京腔,就在心裏把這一老一小劃到“好人”的範疇,她決定向他們尋求幫助。
溫孤海雪站在門口咳嗽了兩聲,成功引起那一老一少的注意後,有些腼腆的說道:“我是路過的乞兒,想到托西郡的首府安封府讨口飯吃,經過這附近的時候不小心迷路了,想請你們指點下道路并收留我一晚。”說完,還深深的鞠了一躬。
溫孤海雪并不知道自己這一番說辭其實漏洞百出,那有乞兒說話這麽文绉绉、這麽有禮貌的,而且乞兒都是四處流浪,走到哪算哪的,即使有一個大致方向趕路也是散漫的,沒聽說過大半夜的趕路只為到達指定地點的。而且,她聽得出那老人的腔調是正宗的王都上流社會範,那老人當然也聽得出來她的。
老人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溫孤海雪一番,就在溫孤海雪覺得對方似乎識破了自己的謊言心裏有些慌張時,老人卻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是麽?快請進來,到屋裏暖和一下吧。”說着,還把身體向少年的方向挪動了一下,為溫孤海雪騰了個比較大的地方出來。
溫孤海雪一邊急忙搖手說道:“別、別,您不用給我讓地方。”一邊走進屋,在火堆旁小心翼翼的坐下。
相比老人的和藹,少年的目光要警惕得多,他虎視眈眈的看着溫孤海雪坐到篝火旁,剛想開口發問卻被老人暗中用手按了一下,他不解的看向平素裏極其信任的老人,老人卻沒有看向他,只是用手暗中拍了幾下他的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老人并沒有看出溫孤海雪女孩子的身份,一來是她故意壓低了嗓子說話,二來是她太下得了狠手捯饬自己了,不但衣服上是髒兮兮的,臉上、脖子上、手上都是灰土和泥,老人以前長居上流社會,自然知道貴族小姐對自己的儀容、自己的臉是多麽在乎,在他的印象裏,貴族小姐們寧願死也不不願讓惡心的、髒兮兮的泥土沾到臉上的。
因此,他雖然識破溫孤海雪乞兒是假,卻以為她是貴族少年,大概是貪玩與侍從走失,迷路走到這裏。若是失散,侍從們遲早會找到這裏來,到時自然會給他們一些好處。
不過老人并不想要財帛上的好處,他們這些賤民即使收到金銀之類的酬謝也落不到他們手上,只怕貴族們一走,這些金銀就會被如狼似虎的看守們奪走,再挨上兩腳做添頭。
這位貴族少爺眼神很清澈,看起來也不是驕縱跋扈的人,從之前他的應對看來明顯社會經驗不足,老人很清楚,貴族的少爺如果不驕縱跋扈的話,就說明他的家教很好。
這種人一般出身于底蘊深厚的大貴族,而且他們因為被保護得很好,年輕時基本上都有善良、心軟的毛病。當然這算不得什麽大毛病,随着年齡的增長、心智的成熟,他們的長輩自然會讓他們接觸到社會黑暗的一面。
只是現在,一位心地善良、沒有過多的接受社會黑暗面的大貴族少爺就這樣出現在屋子裏……老人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麽。
想不到自己在風燭殘年之際還有機會擺脫這豬圈一樣的賤民區,還有自己身邊的少年,說不定有機會擺脫賤民的身份混到個家仆什麽的。老人埋下頭,将止不住笑容的臉深埋在火光照不到的陰影下。當他再擡起頭來,看到身邊的貴族少年局促不安的坐在火堆邊伸手烤火時,這才霍然一省:要讓這位貴族少爺到時候把自己和少年帶走,得讓這少年對自己有相當的好感度才行,有了好感,才有可能覺得自己可憐繼而帶走收留。也不知道這少年的侍從什麽時候找來,自己得抓緊點時間。
打定主意後,老人越發和藹地對局促的溫孤海雪笑笑,柔聲問道:“小哥貴姓?”從互通姓名開始套近乎,總是沒錯的。
“啊?免貴姓方。”溫孤海雪還在想着剛才老人的打量,她總有一種被看穿的感覺,這讓她內心很有些惴惴不安,溫孤海雪暗自決定少說話,少說少錯,天一亮就離開。
……這個貴族少爺似乎警惕性很高,有點難搞呢。老人在心裏評估着,面上卻還是和藹的問道:“方?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