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方元緯的叔叔
溫孤海雪深吸了一口夜空中微涼的空氣,心情也平複了下來,她面上猶帶有淚痕,卻笑着說:“大哥說過,若被信任的人背叛,要吸取教訓,找出原因,至于那個人,以後不信任就是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一個人一生中總會信錯個把人。”
方元緯沒想到公主恢複倒挺快的,但他來不及高興就被她下一句話說得糾結了起來。
“雖然他們動機不純,但是幫過我卻是事實,我還是要幫他們去除賤籍。”
“……公主,你不能随便去除賤籍,你都不知道他們犯過什麽罪。”方元緯皺着眉頭反對道。
“明明是你對賤民有偏見!”溫孤海雪兩手抱胸,氣鼓鼓的瞪着方元緯,指控道:“剛才你就想趁我不在時随便打發了他們,我說過,溫孤家的人,沒有被教過忘恩負義!”
“那我就算拼着一死也要結果那個羅博翰,我叔叔一家死在那家夥手裏,那家夥手上有五百多條人命,我不能忍受他去除賤籍,像沒犯過罪的人一樣活着。”被溫孤海雪的話所激怒,方元緯也紅着眼睛頂撞道。
“你……你說什麽?什麽五百多條人命?你說清楚。”溫孤海雪被方元緯的話吓了一大跳,羅博翰那樣一個和善的老人身上怎麽會背負五百多條人命?搞錯了吧?但她也知道方元緯不會無的放矢,不由咬緊嘴唇,壓下幾乎沖口而出的反駁,強迫自己聽取方元緯的意見。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在你大哥的治下,賤民刑的判定是非常嚴格的,必須證據齊全,報送最高法院批複才行,只有你這種天真幼稚沒經過世事的公主才會跟賤民處了幾天,就認為他們太苦而且受了冤枉。”方元緯一時激憤口無遮攔地譏諷道。
但他看到溫孤海雪漲紅了臉卻咬緊嘴唇一言不發時,才醒悟到自己說得太過了,他連忙幹咳兩聲,轉入正題。
“唔,您應該知道角津大橋慘劇吧?”方元緯走到溫孤海雪的身邊,認真的問道。
“嗯,知道。”溫孤海雪的确知道這個慘劇,它在克萊王國實在太有名。四年前,角津大橋作為克萊王國內一座超長公路鐵路二用橋在通車後不久就發生了坍塌事故,當時橋上正好有一部滿是乘客的列車經過,公路橋上也很是繁忙,車水馬龍的。
慘劇發生于當天正午,橋突然從中間斷裂,然後橋面的龜裂迅速蔓延,很快橋就斷裂成三、四截,夾帶着碎裂的水泥塊轟然倒塌,火車困在鋼架裏一起翻滾着栽向角津江,落下時激起好大一朵浪花。而在公路橋上奔跑的馬車、汽車、行人也如同不起眼的灰屑紛紛掉落,角津大橋周邊水域迅速變成了修羅地獄。
事後,克萊王國海上警備隊在角津江前前後後一共打撈出了三百七十多具屍體,還有一百五十多人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慘劇發生後,在溫孤睿玉的直接過問下,事故調查組對大橋坍塌原因進行了徹查。結果發現,負責橋梁建設的總工程師收受商人賄賂,将不合格的建材用于大橋建設,是導致橋梁坍塌的主要原因。
大約有三十多個與這個賄賂案有關的人被逮捕,其中包括那個總工程師在內的六名主要案犯被判賤民刑,其餘人被判三十年至十年不等的苦役。
溫孤海雪作為皇族,還知道那個總工程師的妻族是大貴族,在軍隊中頗有勢力,他們曾經到她哥哥這裏來求情,為總工程師的妻子和兒女求情,請求他赦免總工程師妻兒的賤民處罰。哥哥答應了,以此來換取對方手中的部分軍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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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們走後,哥哥帶些鄙夷的笑容說道:“那個總工程師如果不是為了滿足妻子和兒女們的奢侈需求,也不會狂收賄賂,現在他們倒撇得幹淨。”難道那羅博翰就是總工程師?溫孤海雪剛想發問,卻聽得方元緯說道:
“我叔叔一家當時就坐在那輛列車上,臨來之前,他給我爸爸發了電報,說公司放春假,他會帶着嬸嬸和孩子過來玩,希望我們不會覺得叨擾。那天,我和爸爸去火車站接車,媽媽在家做菜,準備招待叔叔一家。”
方元緯說到這裏露出痛苦的表情,說話的聲音也有幾分不穩定,他深吸一口氣,接着說道:
“卻不料臨到中午,卻得到那樣一個噩耗,我們匆匆趕到現場,在岸邊一字排開的屍體裏找到了叔叔一家。叔叔的一雙兒女都是六歲不到,他們每次來都會用軟軟糯糥的聲音求我帶他們去看馬戲、纏着我給他們買糖吃,嬸嬸每次來都會帶一大包自制的牛肉幹給我,那個肉幹又香又辣,又有嚼勁,外面根本買不到,叔叔每次來都會摸着我的頭,悄悄塞給我幾個銀幣,讓我去買零嘴。”
方元緯說到這裏,眼淚已經不自覺的流了出來,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低聲抽泣着,眼睛裏卻流露出憤恨和怨毒。
“那天,我看到叔叔一家就那樣直挺挺的躺在冰冷的河堤上,他們的頭發裏、衣服上全是水,臉上一片慘白,沒有一絲活人的血色……我恨那個總工程師羅博翰,如果他不是黑了良心收受賄賂,叔叔一家又怎會死得這樣慘!”
……溫孤海雪這是第一次看到痛苦得不能自已的方元緯,那個自制的、唠叨的,甚至總是笑看她發脾氣的方元緯在說起自己的叔叔時竟有如此激烈的情緒,一時讓她錯愕不已。
她忽然想到自己那時對那個被妻兒抛棄的總工程師還抱有同情,甚至開口為他求情,當時哥哥臉色沉郁的拒絕了,她還記得他當時一臉寒冰所說的話:“海雪,法律不是為了保護加害者而制定的,你想過那死去的五百多無辜的人麽?想過他們的父母、妻兒麽?你有什麽立場代替他們原諒殺害了他們的人?!”
現在,看着回憶起叔叔仍然悲痛欲絕的方元緯,溫孤海雪深深理解了哥哥當時的話,沒有人能代替死去的逝者原諒殺害他們的人,他們也有父母子女和親人,他們的突然離世也會有人悲痛不已。
溫孤海雪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覺到那些逝去的人也曾是鮮活的,他們有喜有悲、有笑有淚,而不僅僅只是報告上那些冰冷的數字。
溫孤海雪默默的掏出身上的手帕遞給方元緯,認真的說道:“我不會再提出将那兩個人帶出賤民區,你說得對,哥哥的治下,賤民的判定很嚴格,基本不會造成錯判,之前是我太幼稚了。”
方元緯愕然的擡起頭來,他有些猶豫的接過手帕,不太确定的問道:“你真不再管那兩個賤民的死活了?”憑他對公主的了解,他并不覺得她會鐵石心腸到什麽酬謝都不給那兩個賤民。畢竟他們在行軍途中給予她的幫助是實實在在的,這位公主心軟得很,又是有恩必報的性子。
果然,溫孤海雪在方元緯發出疑問之後,有些為難的咬了咬嘴唇,但還是爽直回答道:“不是不管,只是不會把他們調出賤民區,我會給闾丘伯爵一點暗示,請他在賤民區照顧一下這兩個人。”
說完,她又看了方元緯一眼,把頭撇開,擡頭望着夜空中的星辰微微嘆了口氣,又說道:“我知道你對羅博翰恨之入骨,但他和邢星炜在路上幫了我很多,雖然他們動機不純,但我也欠了他們的情。我想了下,我不能去除他們的賤民籍,我沒有這個權力,但我可以讓他們在賤民區好過一點,這個就當作他們幫我的回報了。”
溫孤海雪低下頭來,咬了咬嘴唇,驀然回頭,盯着方元緯的眼睛,誠懇的說道:“希望你能理解。”
“我若不能理解呢?你會不幫他們麽?”方元緯其實只要能阻止那兩個賤民去除賤民籍就心滿意足了,但他看到溫孤海雪這個樣子,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如果反對她會怎麽做。
溫孤海雪看着方元緯的眼睛露出了有些難過的神情,但她的回答卻很幹脆:“不會,不能取得你的理解我會有些難過,但不會改變自己的主意。”
方元緯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他的公主似乎有點決策者的氣魄了呢。
“那您希望我能理解又有什麽意義呢,多此一舉。”方元緯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是藏不住的輕松和捉狹,溫孤海雪一聽就知道這家夥剛才在捉弄自己,忍不住擡腿就要給他一腳,但方元緯果斷笑嘻嘻的跑開了。
跑出一段距離後,方元緯又回過頭來對溫孤海雪一本正經的說道:“那兩個賤民的事你不要親自跟闾丘伯爵說,我回頭找司空公子的下屬去說,盡量不要讓別人把他們和你聯系起來。”
“恩。”溫孤海雪知道這是為了自己好,也跟方元緯的計劃有關,便點了點頭答應道
“回去睡覺吧,明天天不亮我們就要去西南的樹林準備呢。”方元緯一馬當先的走在了前面。
“臭小方,別以為你今天作弄我的事就這麽算完了!”溫孤海雪在後面氣哼哼的說道。
“哦,那罰我今天晚上打地鋪吧,您睡床。”方元緯眨眨眼,狀似委屈的說道,反正公主今天休息肯定是他打地鋪她睡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