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雙生共情十一~十三 (1)

朱瑾方出結界之時,是一副疲軟不堪的身子, 如今取了這把無形劍, 便也能與陸無疏過上幾招。施陽猜測,那把劍上, 應當是有扶桑身上所有的妖力。

他摘了白色的手套子,持了傲雪, 一個箭步上前。

朱瑾見傲雪突至, 即刻将手中的劍刃化為一條長鞭,同樣無形, 纏至施陽的手上。

施陽抓了那條無形的鞭子,不出所料, 即刻間,渾濁的妖力順着着那條長鞭, 迅速被吸至施陽的靈脈中。

“不!”朱瑾如臨大敵, 嬌顏驚恐,杏眼圓睜,幾欲甩手将手上的長鞭收回。但是自這妖氣從扶桑口中取出之後, 劍柄之上便生出了如同藤蔓般的骨架, 将它牢牢扣在朱槿手中。

施陽咬着牙狠狠拽着那長鞭。長鞭雖透明, 卻是一條宛如妖花花莖的長鞭,鞭子上滿是倒鈎狀的銳刺, 如今一根一根的刺入施陽的手中,鈎得他的手火辣辣的疼。靈脈中忽如冰錐直刺,忽如烈火灼燒的痛感叫施陽額間青筋突起, 幾欲站不穩身子。

陸無疏飛至施陽身旁,見施陽的左手已經滲出獻血,便察覺施陽手中抓取的東西不對勁。凜霜瞬間化出幾道劍影,纏繞在施陽抓取的透明長鞭之上。他持劍之手一用力,已是妖力大損的朱槿瞬間随着那長鞭飛往施陽所在的方向,而後化為一朵萎蔫的妖花立在墳場之中。

施陽的手瞬間一空,而後像是沒了力氣一般倒在陸無疏肩頭。

“朱槿為何現了妖花之身,你……”陸無疏收劍入鞘,攜了施陽的臂膀,忽然注意到他面色發白,額角滿是細汗,便知道了施陽做了什麽。“說了有損靈脈,你為何又吸食妖力。”言語間,陸無疏捋了施陽的袖子,幫他緩緩注入靈力。

施陽擡起眼皮,有氣無力道:“其實也無損靈脈,有你在的話,就沒事了。”

“好些了嗎?”陸無疏問。

施陽閉上眼睛,點點頭。

陸無疏隔着衣袖抓起施陽的左手,此刻他的手掌已是被無形鞭上的倒刺鈎得血跡斑斑,傷痕累累。“錦帶呢?”

“什麽錦帶?”施陽問道。

“讓你蒙眼的那條錦帶。”

施陽從懷中抽出那條柔軟的錦帶,交于陸無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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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無疏的雙手避免與施陽的左手接觸到,小心翼翼地将錦帶纏在施陽的手上。

靈脈中的痛感已經全部消散,施陽又來了精神,但是頭依舊靠在陸無疏肩膀上,看着他為自己處理傷口。

這已經是陸無疏第幾次替他包紮了來着?施陽也不想去回憶了。

然而施陽發愣還未多久,他便注意到眼前的妖花不見了。“師兄,那花呢?”

陸無疏擡起頭,往扶桑倒下的地方看去,果然,兩朵妖花已經生在了一起。“本體要出來了,你在這裏等着。”

施陽卻一把拉了陸無疏的衣袖,道:“為什麽又是我留在這兒?”

陸無疏剛想張口,卻見施陽的注意已經被雙生妖花吸引。兩朵妖花已經開始合體,骨色透明的花莖交纏在一起,變成了一條極其粗大的中空花莖,而原先鮮紅的花瓣,已經漸漸成了一張血盆大口的形狀。

下一刻,一股比六月腐屍還要臭不可聞的惡臭,瞬間彌漫在整個墳場。

“這他娘的!怎麽這麽臭!”施陽幾度被熏暈過去,被合體的妖花熏得腦仁疼。

陸無疏神态自若,只是掃了施陽一眼。

施陽捂着口鼻,眼冒金星,“師兄你就別在這個時候管束我言辭了,你鼻子也壞了?這麽臭的氣味,你怎麽連句話都不說。”

“摒氣。”陸無疏道。

施陽立即照做。

合體的妖花張着滿是绛色漿液的大口,扭了扭大口之下的骨色、隐約透明的花莖。

伴随着淡淡的霧氣,隐約之間,施陽看到妖花之下漸漸浮現了骨色、龜殼似的妖身。漸漸的,那個妖身愈發變大,直至最後,整個妖身出現在施陽和陸無疏眼前時,施陽才看清那雙生惡魇本體的形态。

魇本無形,但是此刻雙生惡魇全身包裹着森白的骸骨,身如蝶蛹,無首無眼,肥大臃腫,奇異至極。雙生妖花化為的血盆大口生于蝶蛹身軀的前部,似乎就是這惡魇進食的通道入口。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施陽并未看過雙生惡魇的本體,看到那兩朵妖花只覺得美豔至極,但是見了本身,卻是嫌棄無比。這惡魇,真是長得太醜了!

“師兄,這就是你辣手摧花的原因?”施陽調侃道,“我要是知道這雙生惡魇長成這般模樣,也能下了這般狠心。”

他方才還憐香惜玉了來着。

陸無疏不語,便持了凜霜飛往雙生惡魇。

施陽取了瑤光扇,“唰”的一聲展開。他念了扇訣,瑤光扇上頓時鍍上了一層鮮紅的靈力。他見雙生惡魇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便對着它使勁扇了仙風而去。

瑤光扇控制得當之後,扇出的仙風并不會對修真之人産生影響。一股強大的仙風沖着陸無疏與雙生惡魇吹過去,陸無疏長至腰間、烏木似的發絲被吹得飄然而起。

陸無疏受了風,卻是驚了一番,即刻落地,似有些不可思議的轉身看了施陽。

施陽還在好奇陸無疏怎會忽然回頭,卻只見那骨質、如同蝶蛹般的軀殼土崩瓦解,瞬間化為數以萬計的、長約幾寸的骨針。原本立于前部的妖花,也化為一陣紫色的迷煙,在瑤光扇的風力過後,突然向施陽襲去。

施陽心中有極其不好的預感。他似乎,又做錯事了。

陸無疏瞬間被紫色的迷煙包圍,他覺得雙眼一陣火辣辣的疼。“把眼睛閉上!”陸無疏甩手布下一道簡易的結界,即刻飛往施陽所在的地方,卻越發覺得視線模糊起來。

還沒等施陽反應過來,陸無疏已經飛至他身前,将他緊緊抱在懷中,同時,一只溫暖的手縛上了他的雙眼。

随着一陣陣如同裂冰般的聲響,細密的“噗噗”聲也在施陽耳邊響起,陸無疏悶哼一聲,抱着施陽的身子往前挪動了一步,接着像是沒了站穩的力氣一般,抱着施陽“碰”的一聲倒在地上。

“別睜眼。”陸無疏有些虛弱且低磁的聲音在施陽耳邊響起。

施陽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只是照着陸無疏說的,閉着眼睛。

“師兄?你怎麽了?”施陽将雙手搭上陸無疏的腰間,卻隐約摸到了陸無疏要背上像是被紮了什麽東西。

陸無疏低低的喘着氣,額間也滲出一些細密的汗珠。“下次,你要聽我講完,再去逐獵妖獸。”

“你背上被紮了什麽?!”施陽幾欲掙脫,但陸無疏依舊将手縛着他的雙眼。

施陽隐約記得,瑤光扇風力過後,那蝶蛹一般的雙生惡魇化為虛無,而它身上的骨質軀殼,似乎化為了數以萬計的骨針。

陸無疏替他擋下了那一片骨針?

施陽的心砰砰直跳,心快懸到嗓子眼。

他閉着眼,小心翼翼的撫上陸無疏的背,左手因被錦布包裹着,感覺不出什麽,但是右手完全可以感覺出來。此時陸無疏的背上,已經紮滿了密密麻麻的、長約兩寸的骨針。

“不想眼睛有事,就不要動了。”陸無疏覺得自己的雙眼火辣無比,帶着火炙一般的疼痛。

雙生惡魇的本體極易對付,用靈力稍加纏鬥,便能瞬間滅了本體。但它雖孱弱,卻是個不好得罪的主。雙生惡魇妖身隕滅之時,便會把包裹妖身之物化為千萬根細針,将眼前之人紮成千瘡百孔;雙花也會化為迷煙,将人雙目致盲。

此種在妖身毀滅之時,将獵妖之人拉下水當墊背的妖獸,施陽自然知道。施陽後悔不已,自己怎麽沒聽陸無疏的話好好站在那兒別動,偏偏按捺不住,用瑤光扇隕滅了雙生惡魇的妖身。

待秋日的陽光照散墳場的濃霧,凄冷的秋風吹散紫色的迷煙,陸無疏的手終于挪離了施陽的眼睛。

日光照耀下,剛睜眼的施陽覺得格外刺目。待雙目适應了亮度,施陽即刻朝陸無疏的背部看去,不出所料,陸無疏的背上,滿是森白尖銳的骨針。

“師兄……”施陽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同時輕顫着的右手也搭上了背上的那一片骨針。骨針一拔出,陸無疏的身子便怔了一番。

“幫我把這些骨針都拔了罷。”陸無疏的呼吸略微沉重,炙熱的氣息不停撲打着施陽的耳廓與頸窩。

只是這一刻,施陽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被憋了個底朝天,一邊拔着陸無疏背上的骨刺,一邊罵道:“誰讓你替我擋下這片骨針的!我讓你擋了嗎……”越說到後面,他越發覺得底氣不足。

一端帶着殷紅血漬的骨針“骨碌碌”的在地上滾了一番。這些骨針都是中空的,每一根骨針,刺入皮肉的那一端都有着一個細如發絲的小孔。

陸無疏捏緊拳頭。每一根被紮入的骨針,似乎是在皮肉之下,靈脈之中落地生根了一般,施陽不知,只是盡可能的用最小的動作拔掉骨針,殊不知每一根骨針被拔除之時,似能将陸無疏背上的靈脈連帶着揪出身子一樣。

他全身疲軟無力。只是拔除了六七根,陸無疏就已經疼得額間冒汗,一個字都不想說。

施陽一直覺得陸無疏很讨厭自己,甚至因為想躲着自己,跑去鎮靈塔閉關。他搶了陸無疏的貓,還三番五次的給陸無疏添亂,為難他。如今這個讨厭自己的人卻為自己擋下了這一片骨針。施陽心裏怎麽也想不明白,只是泛上了陣陣酸澀和痛楚。

為什麽受傷的人明明是陸無疏,但是自己的心卻那麽難受。

心上的酸澀慢慢彌漫着鼻腔,施陽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卻顧不得這些,有些發顫的雙手繼續拔着森寒的骨刺。

“你啞巴啦!誰讓你替我擋着了!”等到施陽自己聽到從嗓子裏說出帶着顫音的話時,施陽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落淚了。

陸無疏整個人還趴在施陽身上,他将頭埋在施陽的頸窩,沉默不言,身子也略微抖動着。

“別以為你替我擋了骨針我就會感激你,你想都不要想!逞什麽英雄!我又不是十歲小兒,需要你這樣護着嗎?!”

陸無疏深深吸了一口氣,終于說出一句話:“別說了。”

施陽抹掉了眼角邊的眼淚,将陸無疏扶起來,轉眼間卻又見到陸無疏雙眼緊閉,而眼角已經挂下了兩行血淚。

他剛沉下去的心又懸到了嗓子眼,這才記起陸無疏方才用手捂着他的雙眼緊緊不放。

不僅是那骨針,那團紫色的迷煙,也有問題!

“你的眼睛怎麽了!?”施陽捧上陸無疏的面頰,用拇指拭去了他眼角的血水。

陸無疏只是很平靜的答道,似乎這雙眼睛不是他的一樣:“中了迷煙,看不見了。”

“你!”施陽頓時覺得氣血上湧,被陸無疏這個樣子氣得說不出話來,轉而又是心急如焚,緊咬了下唇,連牙關都在隐隐發抖。躊躇片刻,施陽像是要給自己找一個能讓內心舒服點的借口,問道:“能用靈力将迷煙逼出來嗎?可以嗎?”施陽迫切想知道答案,抓着陸無疏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顯得張皇失措。

陸無疏搖頭,“骨針中千萬根細如牛毛的毒針,毒針已進入靈脈,若使用靈力,到時靈脈和金丹俱毀。”

施陽的腦中突然“嗡”的一聲,胸口仿佛受了萬鈞之力,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骨針前段的小孔裏面,裝的是牛毛毒針?

“當英雄好玩嗎?明明受傷的是你,別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行不行?!”施陽已經收了淚的眼睛又是一陣朦胧,鼻尖再次泛起的酸澀讓他難受至極。

陸無疏最讨厭的不就是他嗎?

他最不想一道下山獵妖的不也是陸無疏嗎?

如今陸無疏為了他,身子傷了,眼睛瞎了,如今連靈力都使用不得。

陸無疏阖着雙眼,長睫微顫,雙眼中火炙的感覺雖已消散些,但是還是炙痛無比。盡管這樣,他說話依舊是雲淡風輕,只是呼吸有些略微的顫動:“我只是聽命于師父的,他讓我護着你,我便護着你。”

“師伯要你去死你去不去!?”施陽吼道,脖頸間有隐隐的青色血脈凸起。

陸無疏似乎要張口說些什麽,但聽到施陽聲音中帶着哽咽,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

施陽正面攬住陸無疏的腰,讓他将身子靠在自己身上。背上的骨針已悉數拔出,施陽抹掉眼淚,掃了一眼,陸無疏素白的校服上已經滲出了點點血斑。

“我不喜歡虧欠別人,以後換我護着你……”施陽說話越來越小聲,最後,只在陸無疏頸窩中輕輕道了一句:“對不起。”

這樣的事,以後不能再發生了。

陸無疏身子輕微一怔,耳邊不停傳來施陽吸着鼻子的聲音。他擡了手搭上施陽的腦袋,拇指輕輕摩挲了施陽細軟的發絲。“師父會有辦法的。”

這一句話,似乎是想讓施陽安心點。

“真的?”施陽覺得心裏好受了些,不那麽隐隐作疼了,接着,他又抱怨了一句:“師兄,你有時候真的很讨厭。”

“你一直不讓人省心。”陸無疏道。

施陽一聽這話,擡了自己的左手看了一眼包紮得十分細致的錦布,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暖意。雖知道陸無疏只是聽命于陸玄清而護着他,但是他還是覺得自己的心似乎顫動了一番。

十分異樣的感覺,從未有過。

一時之間,他竟生出了想讓陸無疏一直待在身邊的念頭。

墳場中的風依舊凄涼,但是此時空中照耀下來的陽光卻很暖。

施陽杵着身子,一直讓陸無疏靠着自己,一動不動,就怕自己身子一動,陸無疏便會離開他懷抱。

施陽心中在想,什麽時候,他變得那麽喜歡親近陸無疏了?

施陽以往只是覺得他一本正經,整日繃着一張臉,便生了想要捉弄他的心思,看他何時端不住金光臺首席弟子的架子。

然而就這麽胡攪蠻纏了四年多,陸無疏并未發生改變,而他一門心思的捉弄卻成為了習慣。只要陸無疏回了師門,施陽逮着機會便要撩撥一番。

如今多次一起下山獵妖,施陽對陸無疏的看法在潛移默化中轉變。

只要自己不惹陸無疏生氣,陸無疏待人确實溫和體貼,細致入微。

他似乎……挺喜歡陸無疏陪在自己身側。

終于,施陽覺得腿腳發麻,畢竟讓陸無疏這麽一個高大的男人靠着,紋絲不動,腿腳總歸有些吃不住。他将一只腳往後挪了一步,動作十分輕微。

但是只一個細微的動作,卻讓陸無疏回了神。他擡了頭直起了身,對施陽道:“你去看看雙生惡魇的妖丹中是否有禦靈珠中的靈力。”

施陽将手貼上了自己的胸口,隔着手套子還能感覺到陸無疏方才靠在自己身上時留下的那股暖意。

“施陽。”陸無疏叫了一聲。

“哎。”施陽回過神,便隔着陸無疏的袖子抓了他的手腕,對他道:“你跟我一起過去罷。”

陸無疏不喜歡別人直接觸碰他的身體,施陽知道。

雙生惡魇妖身毀滅之處,此時正飄着一顆猩紅的妖丹。妖丹中的妖力極其渾濁,其中帶着還未同化為妖力的人精,以及一股細如發絲的靈力。

顯而易見,這只雙生惡魇也吸食了禦靈珠中的靈力。

“你聽到扶桑說起過她有一個主人嗎?”陸無疏問。

“朱槿也說了?”

“她說她喜歡主人給她起的這個名字。”陸無疏道。

施陽的眼圈還是紅紅的,說話也帶着隐隐的鼻音。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又道:“師兄你還覺得我當初的想法天馬行空嗎?”

上次逐獵的那群蜚獸,施陽便覺得這些妖丹中有一絲靈力的妖獸是被人控制住了。而控制它們的人,必定也有一顆禦靈珠。

“真如你所說,那麽那個人控制妖獸的目的又是什麽?”

施陽不語,只是搖了搖頭,忽的又想起陸無疏看不見,心頭莫名的又是一陣心疼,便補充了一句:“暫時還不清楚。”

待施陽将妖丹裝入鎖妖囊之後,施陽便讓陸無疏站在他身後,讓他用手指勾了自己的腰封,上了傲雪劍,禦劍飛往客棧。

陸無疏站在施陽身後一聲不吭,讓施陽覺得有些尴尬。

等兩人禦劍到了鎮口,施陽覺得禦劍入鎮有些引人耳目,便問陸無疏:“師兄,你還挺得住?”

“嗯。”

鎮口離他們二人住的客棧還有些距離,施陽在鎮口四處觀望了一番,便随意折了一根枝條,把上邊紮手的枝葉擄去,将一頭塞進陸無疏的手中。“別放手。”

陸無疏抓着樹枝走在他身邊,依舊沉默不語。

施陽看着陸無疏的側臉,東方的晨光給陸無疏冷峻的面龐上添了一絲暖意,猶如無瑕的美玉,讓施陽離不開眼睛。即便是瞎了雙眸,如今陸無疏閉着雙眼的樣子,也讓施陽感慨一番,這世上怕是不會有比陸無疏更俊更雅的人了。

“師兄。”施陽看着他的側臉叫道。

“嗯?”陸無疏應了一聲。

施陽臉上噙着笑。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對着陸無疏發笑。

“何事?”聽施陽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陸無疏又問道。

“沒……沒什麽。”施陽別開頭,像是被陸無疏發現了自己在偷看他一樣,“你說黎羽帶着那些人回到鎮中了嗎?”

陸無疏思索片刻,道:“他們依靠了法器,暫時有了精力,按照腳程理應是回到鎮中了。”

兩人回至客棧中,并未在房中找到貍花貓。施陽心想應該是那貍花貓與他主人回到原來的家中去了。

小二哥提了一桶水上了樓,見房中氛圍有些莫名,便一聲不吭,阖上門退了出去。

施陽脫去了陸無疏那層透明的校服,腦中忽然又浮想起方才扶桑所做的事。

扶桑化成了陸無疏的樣子,只是解開領子的那個動作,便讓他離不開眼睛。施陽的心又“撲通撲通”跳起來,指尖輕顫,搭上了陸無疏的領口。

“我自己來。”陸無疏道,言畢便解了領間的那一顆盤扣,露出了白皙的脖子。

施陽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

“啪”的一聲,他甩了自己一個耳刮子。

這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些什麽不正經的玩意兒?

“你做什麽?”陸無疏問。

施陽尴尬的笑了兩聲,道:“有蚊子。”

說了這話後,施陽覺得陸無疏怕是見了鬼才會信他,這都快入冬了,哪裏還會有蚊子?

待陸無疏脫去了裏衣,露出了潔白而結實的胸膛,施陽又發起愣來,直到陸無疏問了兩遍水桶放在何處,施陽才回過神,引導了陸無疏去擰那水桶中的巾布。

施陽接過擰幹的巾布,十分小心的拭去了陸無疏背上斑斑的血痕。背上共三十一處傷口,施陽細細數了。數萬根骨針,有一大部分被陸無疏的那道結界攔在了外邊,只有極少數穿透結界而過。

如今紮在陸無疏背上的只是一小部分,但是也看得施陽觸目驚心。

陸無疏在獵妖之時哪一次是受了傷的?

施陽入師門四年有餘,其中有聽聞朱止岚講起,陸無疏獵妖次次都是無傷凱旋,如今攤上他,卻是整了這麽一出。

“疼不疼?”施陽問道。

陸無疏不語。

“以後獵妖之前,如有不懂,我會問清楚的,再也不會魯莽行事。”施陽自責道。

“下不為例。”

施陽輕輕拿着巾布再次細細處理,但是擦着擦着,心裏卻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他盯了陸無疏的背片刻,突然鬼使神差一般,湊上去輕輕吻了其中一個傷口。速度極快,嘴唇只是剛碰到,便與背部分開。

等施陽愣了好一會兒,他都沒明白方才的舉動是出于什麽心态。

可能只是覺得心疼?

但是如今傷又不在自己身上,他又何必心疼?

“二位仙君。”客房中突然想起黎羽的聲音。

施陽機警地往四周望去,終于在窗臺上看到了化為貍花貓形态的黎羽。

“二位仙君,小妖無意冒犯。”黎羽靈活的跳下了窗臺,向二人走去,“多謝二位仙君搭救鎮中百姓與小妖的心上人。”

陸無疏道:“這本是職責所在。”

黎羽道:“今日早晨答應了仙君,如将小妖的心上人救出,小妖願自剔妖丹交于仙君,小妖現在過來,是來兌現諾言的。”

施陽欲言又止。

陸無疏沉默片刻,淡淡道:“不必了,虛天從不逐獵秉性善良的妖獸。”

施陽聽了,臉上頓時泛起笑意。他這師兄,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通曉人情了?還是因為,眼前這小妖是只貓妖,他下不去手?

“當真?”黎羽問。

陸無疏答道:“當真。”

黎羽當即跳上了床榻,用頭蹭了蹭施陽的腰身,将毛茸茸的身子從施陽身遭滑過。

施陽知道,這是貓表達親昵喜悅的方式。

黎羽見陸無疏不好親近,便親近了施陽。“多謝仙君。”

施陽似乎想起了什麽,問道:“黎羽,你幾時站在窗臺的?”

黎羽滴溜溜的轉了轉眼珠,便道:“方才見仙君在替師兄擦拭背上的血跡,就沒有打擾,站了許久了。”

施陽聽了,似乎被抓了小尾巴,立馬對黎羽道:“好了,知道了,接下去的事你別說了。”

黎羽坐着,紋路相間的尾巴略微提起,柔軟的彎曲着。

施陽一看那個樣子,便知道黎羽似乎對方才施陽所作的事情非常感興趣,就瞪了他一眼。

黎羽“喵”的一聲,躍下了窗,跳出窗臺,就消失了。

施陽原以為此次黎羽走了之後便不會再回來了,可沒想到,他才剛安頓好陸無疏不久,客房的門就被人叩響了。他開了門,就見到了一個陌生男子,那男子懷中抱着的正是黎羽。

那男子剛要開口,卻被施陽示意了一番。男子看了躺在床上的陸無疏,便會意,先施陽一步下了樓。

施陽剛要阖上門,躺在床上的陸無疏就問話了:“去哪兒?”

施陽将頭探進房中,對陸無疏道:“馬上回來。”

他跟着男子一道下了樓,來到了少有人走動的弄堂中。

“多謝仙君搭救。”那男子道,片刻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又補充:“在下秦子明。”

“不必客氣,我和師兄來這兒就是獵妖來的。”施陽道,又看了一眼秦子明懷中的貍花貓,“這貓……”

“寶兒沒告知仙君?”秦子明聳了聳一條臂膀,示意寶兒回話。

“告知?”施陽詫異道,“你知道這貓是……”

“知道的。”秦子明道,“我和寶兒是兩情相悅,子明來此一來是謝二位仙君搭救鎮中百姓之恩,二來是謝仙君救了寶兒,并将他放生。”

施陽聽了這話已經完全淩亂。敢情這男子是知道貍花貓是妖,而且還和這妖相戀了,最重要的便是,這貓妖還是只公的。他原以為黎羽将秦子明當成心上人是一廂情願,秦子明甚至還不知情,可沒想到居然是這個樣子。

“人與妖相戀本來就有悖常理,如今你們還……”施陽心中五味雜陳。他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人有七情六欲,妖也有,人妖相戀雖不被允許,只怕妖打着感情的幌子,将人騙了去。雖是這樣,卻依舊會有人、妖不計後果。如今,黎羽所做的施陽也看到了,他願意犧牲自己七成的妖力,化成一道羽衣護着秦子明不受其他妖獸侵擾,自然不會騙了心上人。

但是施陽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會有斷袖之癖?從花街的男風盛行,到如今秦子明與一只公貓妖相戀,他倒也不反對,只是覺得好奇。

“喜歡了就是喜歡了,是人是妖都不管不顧,性別又算得了什麽?”秦子明正色道,“仙君師出獵妖名門,師門規矩森嚴,門風嚴謹,接受不了這等事,子明自然清楚。但是感情這事,喜歡了便不會在意那麽多。”

“能接受。”施陽當即回答道。

秦子明聞言,立即面露喜色,抱着黎羽對施陽敬重一禮:“還望仙君成全,不要拆散了我和寶兒。”

施陽卻笑了:“你們想要在一起為何要經過我的同意?你自己都說了只要是喜歡了就可以不管不顧,更何況如今這貓妖并沒有要害你的意思。”施陽又掃了一眼黎羽,盡管心中還有一道疙瘩,卻對這道疙瘩沒有排斥感。“如今寶兒沒了妖力,不能化為人形,你也喜歡嗎?”

“不能化為人形,他從始至終也是我的寶兒。”秦子明雙手抱起黎羽,将他蕩在空中,而後親了黎羽的面頰,“我家中沒了任何親人,如今有寶兒陪伴就夠了。”

這畫面,施陽看了倒也覺得熟悉。他對将軍也一直如此,将軍有時還會非常嫌棄地将貓爪子擋在自己身前,模樣別提多滑稽。

施陽豁然,黎羽與秦子明兩情相悅,秦子明不介意黎羽的身份,黎羽為了護着自己心上人耗費七成的修為,他也不會再去幹預什麽。

他還未曾喜歡過人,可能等真的遇到了心頭之人,怕是也不會有所顧慮,就這樣随他們去罷。施陽也好成人之美,趁着陸無疏那個循規蹈矩之人還未醒,就趕緊讓他們走了罷。“黎羽,如果你想修回人形,不如去虛天山,山下村落靈氣缭繞,有助于你修行。”

黎羽聞言,尾巴輕柔而又溫和地搖擺着,微黃的雙眼中瞳孔也放大了些。下一刻,他直接跳入施陽懷中,一副撒嬌的模樣。

施陽喜歡貓,便也沒拒絕,只是旁邊的秦子明的表情,看着有些生了醋意。

“子明,你先回避,我同仙君說幾句話。”黎羽道。

秦子明躊躇片刻,便拐出了弄堂。

等秦子明出了弄堂,黎羽便躍出了施陽的懷抱,高聳的尾尖左右搖擺,似乎非常高興。

“你似乎很高興。”施陽蹲下身,問道。

“仙君你沒注意到子明臉上那股醋意?看到那醋意小妖便覺得高興,由此可知,子明還是很在乎小妖的。”黎羽擡着頭,面上滿是驕傲。

施陽用手撓了撓黎羽的下巴,道:“貓的性子我從來都琢磨不透,敢情你這是在拿我來試探你心上人是否忠心?”

黎羽眯着眼一臉惬意:“仙君會成全小妖與子明,是否是因為仙君也好男風?”

施陽聽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而用手指懲罰性的撥了下黎羽的耳朵:“都說了不是。”

黎羽一耷拉耳朵,道,語氣中充滿了自信:“難不成小妖是看錯了?小妖在窗臺站了會兒,還看到仙君偷偷親了陸仙君的背,這不是喜歡還是什麽?”

施陽被問懵了。他就知道這黎羽肯定是看到自己所做。“他背上的傷是為了保護我而來的,我還不能心疼了?”

黎羽坐下,十分嚴肅的看着施陽。

施陽以為黎羽要說什麽,不想黎羽卻突然開始舔自己身上柔軟細密的毛。

施陽惱了:“你這貓,怎麽話說一半就不說了?”

黎羽停下,眯了眯眼,又道:“還需要小妖說嗎?就仙君方才問了這問題急惱的樣子,心中怕是有了答案了罷。仙君不就是喜歡你師兄。”

施陽當即愣在原地。

這貓妖在說什麽胡話?

黎羽又道:“為何會心疼?如果仙君只是将他當成你的師兄,師兄救了仙君,用的詞不該是感激?有的只是師兄弟的感情,怎麽說也不會是用心疼二字來表達心中的愧疚之意。”

“我……我這不是……”施陽竟有些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不知該如何反駁黎羽。

他聽了黎羽這番話,自己也感覺到了,當知道陸無疏為了護他而受傷之時,他心中對陸無疏的心疼之意遠超感激之情。陸無疏與自己非親非故,可他受了傷,為何自己就會心疼?

骨針紮滿陸無疏的脊背之時,施陽又氣又惱;而得知陸無疏雙眼致瞎,且不能運用靈力之時,施陽的心更像是被揪了一般,疼得難受。

“仙君,你的眼睛還紅着呢,別說是被風沙吹了眼。”黎羽微黃的眸子直愣愣的盯着施陽的雙眼。如果此時黎羽化了人形,面上定是噙着笑的。

施陽被黎羽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索性別了頭,用指尖揉了揉發紅的下眼睑。

“仙君如若對師兄真只是師兄弟之情,那麽大可不必趁着師兄不注意,偷偷親了他的背;若仙君只是想像平日撩撥他一樣逗他玩,大可以讓他知曉,糟一糟他的心,何必跟做賊了一般,不想讓他發現?”

施陽尴尬的笑了笑,似乎還想為自己辯解:“怎麽會,我平日最讨厭的便是無疏師兄,他次次翻着花樣來整我,我讨厭他還來不及。”

黎羽搖搖尾巴,樣子頗為俏皮:“算了,若有人裝睡,那你永遠都叫不醒他。仙君現在若不信我說的,有一日也會明白的。”

施陽覺得黎羽的話十分莫名,就好像已經确定了,他喜歡陸無疏一樣。

“你們趕緊去虛天山附近找個地方住下罷,那兒也安逸,趁着師兄現在治不了人。”施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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