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下) (1)
第二天早上,他很早就起來了,在屋子裏轉來轉去,像掉了魂似的。
她吸取了昨天的教訓,知道晚上吵歸晚上吵,白天不用跟他置氣,便主動問:“你這麽早就起來了?”
“嗯,習慣了。我去打早飯吧。”
她從床上爬起來:“說了自己開夥了,還去打什麽早飯。你吃面嗎?吃我就去煮。”
他連連回答:“吃,我吃面。”
她進了廚房,燒上水,然後到洗手間去洗漱,估摸着水快開了,就跑到廚房去,稍等了一會兒,水就開了,她放上面條,拿出兩個碗,放上油鹽醬醋豆瓣麻油等,又切了蔥花,拍了大蒜,還放了一點胡椒粉,加上開水做成面湯。
等面一煮好,她就用漏勺把面撈出來,放進兩個碗裏,做成了兩碗香噴噴飄着蔥花的面條。
兩人吃了早餐,她去洗碗,叫他也去廚房陪着。她邊洗邊說:“你不會做飯,我現在先做着沒問題,但你不能認為女人天經地義就該做飯,我最恨重男輕女的男人了。我爸爸不愛做飯,我就很恨他這一點。如果我是我媽,早就不要我爸了。你也要慢慢學做飯,不能光吃現成的。”
他聲明說:“我會做飯,中午我來做。”
但中午并不是他做飯,因為他們去了她父母那邊。
她幾次都想跟媽媽談談神器的事,但總是說不出口。她知道媽媽是知識女性,男女平等的意識是很強的,絕對無法容忍“寶伢子”那套重男輕女的把戲。但她知道媽媽也沒本事把“寶伢子”一下改造過來,如果媽媽出面教育“寶伢子”,只會把事情搞糟。
于是她決定什麽也不對媽媽說。
但做媽媽的真是心細啊,很快就覺察到她有點心神不寧,瞅空子問她:“你們倆還好吧?”
“嗯,就是有點擔心生孩子的事。”
“生孩子?”
“其實我跟他早就同居了,但是這麽久了,都沒懷孕,我們也沒采取任何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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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安慰說:“這哪算久呢?一年都不到吧?按照醫生的說法,夫妻雙方在一起超過一年以上,才需要考慮不孕的可能。慢慢來,別着急,不會有問題的。”
晚上還是回新房來睡,兩個人都有點不自在。她不想先碰他,怕他以這個為理由,又把神器拿出來逼她。而他似乎也看出她的決心是很堅定的,所以也不敢輕舉妄動。
最後兩個人什麽也沒幹,就那麽睡了。
日子就這麽過着。
白天,兩個人是和和睦睦的小夫妻,做飯,吃飯,配合得挺好的;晚上,兩個人就成了古怪的兩男女,要麽就你不碰我,我不碰你,要麽就火熱地開張,啃啊抱啊不亦樂乎,但他無論多麽激情沸騰,總不會忘記那根破棍子,關鍵時刻就拿出來了。而她自然不肯讓步,兩個人唇槍舌劍一番,最後把她氣得硬邦邦,而他氣得軟綿綿,于是偃旗息鼓,各自睡覺。
她不知道這事該怎麽了結,也沒人可以咨詢,因為肯定沒誰遇到過這種事,如果她講出來,十個有十個會覺得她是瘋子,在瞎編亂造。
這場“破棍戰”一打就打了個把月,打得丁乙渾身都是火,打得“寶伢子”徹底熄了火,每晚上床就睡,似乎已經徹底不想那事了。有時她裝睡着了,滾到他懷裏去,他也沒反應。這讓她感覺很沒意思,只好自己滾出來。
她曾經想找個機會把那破棍子燒掉了事,但又覺得那是治标不治本,說不定還适得其反,把他惹毛了,幹出更糟糕的事來。即便不惹毛他,他也可以跑到滿家嶺再問嶺上的爺要一根,甚至要幾根,要一堆,反正那玩意兒又不要什麽成本,就是一根樹枝,大爺削削就成。
關鍵還是想辦法“燒掉”他心裏的那根破棍子。
于是,她開始尋求燒棍子的火種,一頭紮進圖書館,搜尋有關破棍子的資料。
那時網絡還不普及,所謂“搜尋”也只能是在本館的報刊書籍中搜尋,那可真像大海撈針啊,先提綱挈領,到圖書館的目錄櫃裏搜,一搜幾個小時,什麽都沒搜到,又實地考察,鑽到書架前去搜,一排一排書架看,一本一本抽出來找,還是什麽都沒找到。
她還旁敲側擊跟爸爸談了這事,沒明說,只說教學上遇到一篇與中國民間婚俗有關的課文,想找些有關資料作參考。
一向不關心爸爸民間文學的丁乙,現在突然問起與之有關的話題,真讓爸爸受寵若驚,大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覺,于是,丁乙的爸爸馬上為她找資料,又是專著又是複印件的,弄了一大堆回來。
丁乙走馬觀花地看了一下,沒找到類似的記載,于是裝作探讨學術的樣子,問:“爸爸,你聽沒聽說過民間有什麽方法可以讓人生兒子的?”
爸爸皺着眉頭說:“這個不屬于民間文學研究的範圍。民間文學研究的是流傳于民間的文學形式,包括……”
她趕緊說:“我也知道這不是你們民間文學研究的範圍,只是核實一下。”
她的學究爸爸幫不上忙,她只好去找不那麽學究的媽媽:“媽,你有沒有聽說過流傳于民間的讓人生男孩的辦法?”
媽媽總是關心家庭勝過關心學術的,馬上就聯想到女兒身上去了:“是不是小滿很在乎這個?”
她猶豫了一下,半承認說:“也不是他在乎,是他們滿家嶺那些老祖宗在乎。”
“這個思想要不得,這是重男輕女。”
“我知道,我也不贊成。只是想問問,那些重男輕女的人,如果他們想生男孩,是通過一些什麽辦法呢?如果我知道了他們的辦法,我就反其道而行之,生個女兒,氣死那些老封建。”
“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用的是什麽方法,不過我聽說有個什麽《清宮秘笈》,是皇宮裏頭流傳出來的,講怎麽生男生女。”
“是嗎?大概是什麽方法?”
“好像是算日子吧,然後根據日子決定男睡哪邊、女睡哪邊之類的。”
她對這些不感興趣,她只對滿家嶺的破棍子感興趣,于是說:“《清宮秘笈》肯定沒用,如果有用的話,皇帝還不生出一大堆男孩來了?怎麽會有好幾個皇帝沒兒子繼承皇位呢?”
“那倒也是。”
“你還知道別的有關這方面的風俗嗎?”
“有些就更是迷信了,像結婚時吃棗子啊、蓮子啊之類的,都是合那個‘子’的音。其實‘子’在從前的漢語裏并不專指兒子。”
她看她媽媽也學究起來了,知道問不出什麽了,遂不再問,草草收場。
最後,她想到了姐姐,雖然姐姐不是研究民間文學的,但姐姐以前是學人類學的,後來才改的電腦專業,應該知道這方面的東西。她跟姐姐說話比較直截了當,沒有過多隐瞞,雖然很尴尬,但還是把大致情況都告訴了姐姐。
姐姐說:“我早就沒搞人類學了,以前搞的時候也沒聽說過這樣的風俗。”
“難道是滿家嶺特有的玩意兒?”
“有可能。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特別是交通不便的地方,民間習俗更是五花八門,沒辦法跟人比照嘛,當然都是自己搞自己那套。”
“你覺得這種風俗是怎麽形成的?”
“很難說。一般來講,完全沒有實際意義的風俗,是很難保持下來的。當然,這個實際意義是指在當時的文明狀态下,人們可以觀察到的實際效果。比如用動物祭奠神祇,現在看來當然沒有實際效果,但在科學尚不發達的時候,人們就能觀察到實際效果。如果殺一只羊,供奉在祖先的靈位前,碰巧那年的莊稼收成挺好,雖然這之間沒有因果關系,但那時的人認識不到這一點,就會覺得有關系。”
“但如果第二年又殺一只羊祭祀祖先,但莊稼收成并不好,那人們不是會懷疑這個風俗嗎?”
“呵呵,也許那時的人思維方式還沒這麽科學,不知道要有足夠多的事實才能證明一個因果關系。如果他們第二年殺了羊,供奉了祖先,收成還是不好,他們會找個別的理由解釋過去,比如祭祀的那一天下了雨,或者那羊不夠肥之類。”
“為什麽要自欺欺人呢?”
“也不是自欺欺人,而是因為人們沒有能力對自然現象做出科學的解釋,但人們又需要做出解釋,因為這直接關系到他們的生存。比如打雷下雨,生老病死,豐收歉收,人們都想弄明白為什麽。當科學還沒發達到能解釋這些自然現象的時候,人們就會抓住一些皮毛現象,做一些貌似正确的解釋。”
“你說的有道理,也許滿家嶺的風俗也是為了對某種自然現象做出解釋,因為那裏好像生男孩的要多一些。”
“是嗎?”
“我這次到滿家嶺舉行婚禮,特意留心看了一下。前幾次看到跟在我們後面的男孩子多,還以為是女孩子下田了,但這次應該是全嶺的人都出動了,男的女的都來了,我發現那些小孩子裏,真的是男孩居多。”
姐姐覺得不可思議:“有這種事?會不會是他們把女嬰都怎麽樣了?”
她打了個寒噤:“天,那太可怕了。”
“如果你結婚前把這些告訴我,我會建議你別跟他結婚,不過現在已經結了。”
“結了也可以離。”
“離當然可以離,但他肯定不想離婚,因為他能娶你,在他們滿家嶺是很風光的,在他們醫院裏也很風光。”
“娶我有什麽風光的?”
“怎麽不風光呢?他們醫院有幾個醫生能找到年輕漂亮的外語系研究生、名牌大學外語老師做妻子的?他跟你離了婚,他也不可能找到比你更強的人了,所以他肯定不願意離。他不願意離,你逼他離,他可能會選擇同歸于盡。他是外科醫生,幹這種事真是太容易了。”
她一下想到他曾經說過的“廢掉”他三姐夫的話,覺得他這人不是沒有這種心思,也不是沒有這種能力,不由得驚惶地問:“那怎麽辦?”
姐姐安慰說:“我這只是把最壞的可能都考慮到,他應該不至于壞到那個地步。他還是很愛你的,但又固守他滿家嶺重男輕女的風俗,兩樣都舍不得丢。”
“如果我逼着他在我和風俗之間選一樣,你覺得他會怎麽選?”
姐姐不吭聲了,老半天才說:“這個真不好說,但逼他不是個辦法,你要多跟他談談,開導他,把他往你這邊拉。”
過了一天,姐姐打電話來:“我突然想到,說不定那個神器真能讓人生兒子呢。”
“你也迷信起來了?”
“我不迷信,但是有些事情目前科學還沒找到解答,也許多少有點科學道理,只是我們還不知道而已。比如有些人有特異功能,我們不相信,但有些科學家相信。”
“神器能有什麽科學道理?”
“誰知道?也許男人樹的樹枝含有某種化學物質?比如堿性比較重,不是說女性體內呈堿性容易生男孩嗎?”
這個她可沒想到:“那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想解釋為什麽滿家嶺的人生男孩多。還有一個可能,聽說男性在女性高潮時射精,女性比較容易生男孩,用了神器,是不是就像增加了前戲一樣,女性比較容易達到高潮?你可以問問小滿,那個神器到底是個什麽用法,如果是幫助女性達到高潮,那麽用一下也沒什麽不可以。”
“但是那麽神聖的時刻,用根破棍子多無聊啊!”
“其實國外有很多類似的工具賣,當然不是樹棍子做的,有矽膠的呀,塑料的呀,很多種。有的單身女人買來解決性需求,也有夫妻買來增加閨房樂趣的。”
這個她可沒聽說過:“真有這種事?”
“真有。”
“你怎麽知道?難道你和姐夫……”
“我們沒用過,但我知道有這種東西。我們附近購物中心裏有一家成人用品店,以前我不知道是家什麽商店,就跑進去逛,發現是賣性用品的,擺着好多男人的那玩意兒。”
“這麽說來,滿家嶺還挺先進的呢,都趕上美國了。”
“其實仿制陽物是很古老的習俗,是一種‘生殖崇拜’,很多民族都有,木頭做的,石頭做的,畫在壁畫上的,刻在器皿上的,世界各地都有。只不過後來科學發達了,人們知道陽物也沒什麽稀奇,不過就是男人身上的一個器官而已,就不再崇拜了。而滿家嶺可能因為比較閉塞,還保留至今。”
“他們那裏的人都不興出山來的。”
“小滿是個例外,剛好他又遇到了你,也許滿家嶺的有些風俗,最終要敗在你手裏了。”
“那我真不知道是幫助了他們進化,還是斷裂了他們的傳統。”
“進化就得抛棄舊傳統,不抛棄就不能進化。”
“那你的意思是?”
“這還要看你的意思了,”姐姐分析說,“如果你不能接受神器,就不要勉強自己。如果本着不妨試試的原則,也可以試一下,如果覺得委屈,就停下,如果不覺得委屈,甚至可以增添樂趣,其實也沒什麽不可以的。關鍵是他這次倔上了,你們老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個事。如果用了那玩意兒,你真的生了兒子,那也不是什麽壞事,反正兒子女兒都是你自己的孩子;如果用了那玩意兒還是沒生兒子,也可以教育教育他,讓他知道滿家嶺的玩意兒并不是那麽靈光的。”
她有點被說動了,姐姐囑咐說:“一定要保證那玩意兒是清潔的,還要叫他別莽撞,不要傷着你,或者給你帶來感染。”
她考慮了好幾天,終于決定試試。
一旦解決了神器的問題,丁乙的蜜月就正式開始了。
新床很寬大,比以前那個單人床舒服多了,家裏又只他們兩個人,非常自由。
她發現那根破棍子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只要她不刻意去想嶺上的大爺那又黑又瘦的雞爪子手,不刻意去想大爺制造破棍子時那淫穢的表情,她其實并不反感那根破棍子,也沒給她帶來什麽不舒服。
她感覺在這件事情上他仍然秉承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傳統,他只知道要用破棍子才能生男孩,但他并不知道為什麽要用破棍子才能生男孩,也不知道怎樣用破棍子才能生男孩,所以他只是把使用破棍子當成一個儀式來進行,蜻蜓點水地用一下,就放一邊去了,并沒像她姐姐分析的那樣,當成前戲,達到受孕的目的。
也許他根本不知道破棍子的“前戲”原理,說不定也沒聽說過高潮時受孕容易生男孩的說法,更沒聽說過那個次數多容易生女孩的說法,因為他為了彌補前段時間“幹旱”時遭受的損失,那段時間簡直到了“洪澇成災”的地步,幾乎每天都做,有時一天做幾次。
也可能他這麽頻繁地做,是本着“廣種博收”的原則,覺得做得多,懷孕的機會就大,因為他的興趣明顯是在懷孕上,總在問:“停經了沒有?”
她嗔他:“停經沒有你不知道?”
他很尴尬:“我就是問一下。”
她被他搞得緊張起來:“如果我不會生孩子怎麽辦?”
他答不上來。
她追問:“如果我不會生孩子,你是不是會跟我離婚去娶別的人?”
他臉上現出很痛苦的表情:“不說這個好不好?”
“為什麽不許我說這個?不許我說就表明你承認了這一點。”
“我不會的。”
“但你不是想要個孩子嗎?”
“想。”
“如果我生不出來呢?”
“生得出來的。”
她不再逼他回答會不會離婚再娶的問題了,但她心裏做好了準備,如果事實證明她真的生不出孩子,她就主動提出離婚,不把這個難題留給他。
但他似乎抱定了“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繡花針”的宗旨,盡量每天都做,一天不做,就像曠了工一樣,慚愧得不行。正當他感嘆“淘虛了,快做不動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停經了,孕吐還沒開始,但她直覺地感到是懷孕了,馬上告訴他:“寶伢子,我好像是懷孕了。”
他驚喜地問:“真的?”
“例假沒來。”
“去驗一下吧。”
“還早呢,再等幾天吧,現在去驗,都不知道是沒懷上還是太早了驗不出來。”
他拗不過她,只好耐住性子等幾天,但他每天都問:“例假來了嗎?”
只要她說聲“沒來”,他就歡欣鼓舞。
等了一段時間,她的例假仍然沒來,她比較有把握了,主動提出去醫院驗一下,于是兩人跑到他們醫院去驗尿,不用挂號,不用排隊,走到就驗,享盡內部人員的風光。
化驗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恭喜啊,滿大夫,你要做爸爸了!”
兩個人簡直是喜瘋了,他班都顧不得上了,親自送她回家,一路都在念叨:“我要做爸爸啰!”
她問:“現在可以把那根破棍子扔了吧?”
“不能。以後我不在家的時候,就它陪你。”
“你們滿家嶺的媳婦都是這樣的?”
“嗯。不然她們的丈夫出去打獵,一去十天半月的,她們不偷人了?”
“哦,你們就是用根破棍子來防止女人出軌的?”
“是神器。”
“好的,神器。男人用女人果,女人用神器,想得倒還挺周到呢。那你們滿家嶺有沒有人出軌?”
他想了一下,說:“我也是聽說的,很久以前了,有個媳婦不老實,她男人上山打獵去了,她就去勾引她男人的兄弟,那個兄弟也不老實,兩人就做成了。”
“後來怎麽樣呢?”
“後來交給嶺上的爺去法辦。把他們兩個捆在一起,推到崖下去了。”
她吓了一跳:“這不是殺人嗎?”
“誰叫他們做壞事的!”
“但他們不過是出了軌,而嶺上的爺卻是犯了殺人罪,不用償命嗎?”
“不用,沒人報案。”
“你怎麽不報案?”
他咕嚕說:“我都還沒生出來,報什麽案?”
她借機教育他一下:“你可不要出軌啊,當心你們嶺上的爺法辦你。”
“我才不會出軌呢。”
“聽人說,男人在妻子懷孕的時候,很容易出軌的。”
他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會的,我們滿家嶺人不興出軌。”
滿家嶺人不出軌的風俗,她倒是很喜歡的。看來滿家嶺的風俗也不是一無是處。
回到家,他讓她躺床上休息,他像個小孩子一樣,蹲在床邊和她說話:“媳婦,我們給他起什麽名字呢?”
“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怎麽起名?”
“肯定是男的。”
她搖搖頭:“我可給你說清楚了,我最讨厭重男輕女的人。”
他保證說:“我不重男輕女,如果能生兩個,我們就一樣生一個,但現在只能生一個……”
“生一個怎麽啦?生個女兒就塌了天了?”
“不是塌天,是絕後,女兒遲早要嫁到別人家。”
“城市裏面,有什麽別人家不別人家?比如我,結了婚,還是在父母身邊,倒是你這個兒子,離父母這麽遠。”
他不跟她辯論了:“我們快別吵了,生氣對孩子不好。我們還是給孩子想名字吧。”
他提議說:“孩子肯定是要姓滿的。”
她沒吭聲。
“還有‘派’,也要用滿家的。其他就随你起吧,你是大學老師,這方面比我懂,你起的名字肯定好。”
“什麽‘派’呀?”
“就是中間那個字呀,像我的名字,中間就是‘文’,我們滿家到了我這一代,名字中間那個字都得是‘文’。”
“那你的下一代是什麽‘派’?”
“是‘武’。”
她呵呵笑起來:“那就叫個滿武方?”
“別開玩笑了,兒子怎麽能跟爹重名?”
她為難地說:“你把前兩個字都限死了,我還能起什麽名?”
“不是還有第三個字嗎?”
“現在很多人的名字就兩個字,哪還有第三個字?”
“我們滿家嶺不興兩個字的名。”
她心裏琢磨着,如果生個女孩,這“滿武”兩個字一限定,還真不好起名了呢。她開玩笑說:“那就叫個‘滿武堂’?”
他沒聽出她在開玩笑,認真思考着,自言自語地說:“嗯,滿武堂,挺響亮,就是有點……”
“是不是有點耳熟?想起‘精武堂’什麽的來了?”
“精武堂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随便說的,好像有個電視劇裏有這麽個名字吧,是個武館的名字。”
他馬上否決:“那我們不能用‘滿武堂’這個名字,別人會笑他的。”
“孩子的名字不能光帶你的字,也要帶上我的字。”
“叫滿武乙?”
她忍不住呵呵笑。
他又設計一個:“滿武丁?”
“反正姓了滿就不怎麽好起名,再加上這個‘武’字,就更不好起了。以後再說吧,讓我慢慢想。”
他雖然說“其他”的字都由她來定,但他實際上也沒閑着,成天都在為那第三個字操心,有時半夜醒來都會拿出一個字來跟她商量。
她睡意朦胧地問:“你還在想這事啊?不是說第三個字由我定的嗎?”
他有點不好意思:“是由你定,但我幫着想想也可以嘛。”說完,還自我誇獎道,“我不重男輕女吧?我很尊重你的,孩子的名字都讓你起了,你說我還要怎麽尊重你?”
她哭笑不得,教誨說:“如果你一心想生男孩,如果生了女孩你就不喜歡,不高興,那就是重男輕女。”
他保證說:“不會的,不會的。”
她爸爸媽媽知道她懷孕了,歡天喜地地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過來看她,媽媽親自下廚做飯,還叫她周末就別乘車往娘家跑了,等爸爸媽媽過來看她。
“寶伢子”也托人捎信回去,把她懷孕的事告訴了她公公婆婆,兩個老人自然是萬分高興,每天對着祖祠的方向燒高香,求滿家的列祖列宗保佑她生個兒子,還托人捎了嶺上的“子孫果”來給她泡水喝,說只要每天喝那水,懷了女兒都能變成兒子。
他親自用“子孫果”泡了水,叫她喝,她嘗了一口,很不好喝,又苦又澀,她不肯再喝:“太難喝了,滿嘴澀味。”
“不是澀味,是子孫果的味。”
“那你把它喝了吧。”
“孩子都已經懷上了,是男是女早就定了,現在喝這個有什麽用?”
“有用。”
“如果這果子管用,還要你那神器幹什麽?”
他被問啞了,但還固執地逼着她喝,把她搞煩了:“我說了不喝就不喝,你明天拿到你們化驗室去化驗一下,等結果出來證明這玩意兒沒問題我才會喝。”
不知道他拿去化驗室化驗了沒有,但後來他沒再提“子孫果”的事。
姐姐聽說她懷孕了,特意打電話來恭喜她。
她對姐姐講了自己的預感:“我覺得我懷的肯定是女孩。”
“為什麽?”
“不為什麽,就是一種預感。”
“那你要特別注意,哪怕是在A市,也要防範一下你那個小滿。我覺得他在這方面跟滿家嶺那些人沒什麽兩樣,非常不開化。而一個愚昧無知的人,什麽都做得出來。即便他最終也要為自己的愚昧言行受到懲罰,但你已經吃虧在先了。”
她想起他有一次舉起手來,像要打她一樣,還有兩次,橫她一眼,很兇惡的樣子。
她把這些都告訴姐姐了,姐姐分析說:“他以前隐忍着沒動手,是因為他怕你跟他吹。現在你們已經結婚了,他就不那麽怕你跟他吹了,可能就不會像從前那樣隐忍。你跟他相處,要注意別太刺激他,好漢不吃眼前虧,保全自己最重要,有了孩子更要注意保全自己和孩子。”
“我一般不惹怒他。”
“也別跟他去滿家嶺,那些想兒子想瘋了的人,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我聽說現在鄉下很多女嬰一生下來就放尿盆裏溺死,跟解放前一樣。還有的更殘酷,只要查出是女孩,就逼着孕婦打胎,不打就往死裏整,把母女倆都整死,然後再娶再生。你在城市裏,要好一點,但小滿是從山裏來的,要防着他一點,小心無大錯。”
“姐,你別把這些告訴爸媽,免得他們擔心。”
“我不會告訴他們的,你自己要小心。”
丁乙的孕吐不厲害,又放了暑假,不用上班,每天想起就起,想睡就睡,自由自在。爸媽也放了暑假,經常過來為她做好吃的,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她家有兩個卧室,她和“寶伢子”住那間大卧室,小卧室以前準備用來做書房,但她和“寶伢子”在家都不做什麽學問,也沒多少書,那間房一直處于半閑置狀态。現在爸媽經常過來,天氣太熱,乘車跑來跑去不方便,就把小卧室收拾出來給爸媽住。
“寶伢子”這段時間忙上了,白天上班,晚上做實驗,周末出去走穴,每天都搞得人困馬乏,一上床就睡着了,一睡就睡到大天亮。
懷孕的頭幾個月,她見《孕期保健手冊》上說,前三個月那個可能引起流産,所以不敢輕舉妄動,她還專門把這段念給“寶伢子”聽過,怕他輕舉妄動。
他說他知道,也的确沒輕舉妄動。
過了前三個月,她旁敲側擊地提醒了他一下,但他好像沒聽明白,還跟前三個月一樣,一點不碰她。她有點擔心,怕他像人家說的那樣,嫌棄懷孕的妻子身材走樣,跑到外面去打野食。
她勸他說:“周末別去走穴了吧,就在家裏陪我。”
“你不是有人陪麽?”
“我爸媽?你是不是覺得我爸媽過來次數太多了?”
他連忙聲明:“不是,不是。”
“如果不是,你幹嗎一到周末就躲出去?”
“哪裏是躲出去?我是去掙錢,你馬上不是要生孩子了嗎。”
“生孩子要什麽錢?我們單位全報銷。”
“還要養他呢?”
她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現在養個孩子多貴啊,不多賺點錢,怎麽能讓孩子吃好穿好上好學校?她誇獎說:“你想得還挺遠的呢。”
他自吹自擂:“我連他娶媳婦的事都想到了。”
她覺得他的表情挺誠摯的,應該不是撒謊,的确是為了賺錢。
但她還是不放心,有次她打聽到C縣那邊有小車來接他過去主刀,便跟着跑去了,結果發現一點也不好玩,他整天都在手術室,她自己到外面去逛,C縣城太小,比A市差遠了,她逛了一下就沒了興趣,後來就再也不跟他去走穴了。
周末沒查出什麽蛛絲馬跡來,她就查他的夜崗,一連幾個晚上打電話到實驗室去,每次都是他接電話,問他實驗室還有誰,他總說只有他一個人。
她不相信,提議說:“我晚上到你實驗室去玩吧,一個人在家,怪無聊的。”
他不同意:“實驗室有什麽好玩的?你在家多休息吧。”
見他不讓去,她越發疑神疑鬼了,有天晚上,裝作散步的樣子,就散到他實驗室去了,發現真的只有他一個人在忙活。
她先聲奪人:“我在家待着怪悶的,就出來散散步,散呀散的,就散到這裏來了。我想反正到了這樓下了,幹脆上來歇歇腳。”
他似乎很高興她的到來:“你來得正好,幫我翻譯資料吧。”
“但是我不懂你那些專業術語。”
“我教你。”
于是她幫他翻譯資料,不懂的專業術語就問他,慢慢也摸出道道來,就那些詞,用法也簡單,記住詞義就行了。
她原本是去實驗室偵查他的,并不是真的想替他翻譯資料,所以去了兩次就打了退堂鼓:“你還是把資料帶回來,讓我在家裏翻譯吧,我坐那裏怪難受的。”
他馬上照辦,把資料拿回家來讓她翻譯。
她懷孕之後,就慵懶得很,不想動腦筋,也不想久坐,歪在床上翻譯了幾個字,就覺得累了,于是自我放假,躺下看電視看雜志。奇怪得很,她看這些東西,倒是一看半天也不覺得累,她擔心地想,要是這孩子學習上是個懶蟲就糟糕了。
有一兩個白天,她也逛到他科裏去查崗,結果也沒發現任何異常行為,還被那些小護士狠狠羨慕了一番。
小王說:“看不出來呢,滿大夫這個人還這麽受教,婚一結,就把錢袋子上繳給你了。早知道是這樣,我們這些近水樓臺一早把他拿下了。”
這話說得她又得意又惱火,得意的是“寶伢子”最終是被她拿下了,惱火的是小王那個口氣仿佛在說“如果我願意要他,哪輪得到你”,這也太小瞧人了吧?
她不想跟小王吵架,所以只能裝傻,對小王的話不置可否。
但小李聽出來了,反駁小王說:“其實我倒不在乎他把錢拿來養父母,那個是我們做子女的天經地義該做的,但他像個冤大頭似的,不管什麽人問他要都給,就太過分了。”
小王搶白說:“人家現在還在做冤大頭嗎?自從找了我們丁姑娘,人家就再沒搞那些鄉下人來住院了。”
小李不服氣:“這個你放心,只是暫時的,先把小丁騙到手再說。不信咱們走着瞧,他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