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 (1)

丁乙自己對夫妻分房而卧沒什麽意見,因為現在她心中是孩子第一,只要是對孩子有好處的,她都贊成。但她很怕她爸媽看出來,主要是怕爸媽會誤以為他們是關系不好才分房的。如果她解釋是滿家嶺的風俗,又怕他們不相信,還不如幹脆別讓他們知道,免得他們擔心着急。

她囑咐說:“寶伢子,到了星期五,記得把小卧室的被子和床單換一下,把你的東西都拿到大卧室來,怕我爸媽過來看見你在小卧室住。”

“為什麽?”

“免得他們知道我們分房睡。”

“分房睡不好嗎?”

“好什麽?才結婚幾天呀,就分房睡,還以為我們鬧矛盾了。”

“難道你爸媽那時不是分房睡的?”

“不是。”

“你去問他們,他們肯定是的。”

“我還用問?我爸媽那時總共就一間卧室,到哪去分房?”

他咕嚕說:“那是因為沒房。”

“如果我們也只一間卧室,那你怎麽辦?”

他十分缺乏想象力地茫然了一陣,說:“我們有兩間房嘛。”

“有兩間房就要一人住一間?那如果有三間房怎麽辦?把你劈成兩半?”

他顯然想象不出把他劈成兩半是個什麽情景,徒勞地想了一陣,說:“我怕跟你一起睡忍不住。”

“忍不住就別忍呀。現在已經過了頭三個月了,應該沒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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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的。”

“你一個學醫的,怎麽不相信科學呢?”

“誰說我不相信科學?”

“你相信科學,怎麽不相信懷孕期間可以同房呢?”

“那是科學?”

“書上寫得明明白白,怎麽不是科學?”

“書上寫的就是科學?去年我叫你幫我翻譯的那篇文章,不也是書上的嗎?就不科學。”

她生怕是自己翻譯的問題,趕緊說:“說不定是我翻譯錯了吧?”

“你是翻錯了一些,但我沒用你的翻譯,我是看的原文。是他們的數據有問題。”

“你怎麽知道人家的數據有問題?”

“因為我做死都做不出他們那個結果來。”

“那是不是你自己搞錯了呢?”

“沒有。我寫了一封信給那家刊物,把我的數據寄去,人家已經給我回了信,說我是對的。”

她大吃一驚:“你給那家刊物寫信了?那可是一家英文刊物。”

“嗯。”

“你英語這麽好?”

“我導師幫我改了語法錯誤的。”

天,真是高人啊!想她一堂堂英語研究生,成天叽裏呱啦說着英語,還沒給外國刊物寫過信呢,而他不聲不響的,居然就給外國刊物寫過信了,人家還回了信,還說他是對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啊!

經他這樣一說,她也不敢全盤相信《孕期保健手冊》了,誰知道那裏頭的數據是不是編的?

她解釋說:“也不是我求着跟你睡一屋,我一個人睡一個床,還寬敞些,也不用擔心你踢到了我們孩子。我是怕你這樣熬着,會出問題。”

“我沒熬着。”

她撒嬌了:“那你——到底是怎麽——解決的呢?告訴我,告訴我,你不告訴我,我要懷疑你跟別的女人有鬼了。”

“我做夢解決的。”

她恍然大悟,但仍不甘心,還想追根求源:“怎麽才能做夢呢?”

“積多了就做夢。”

“你做夢是不是夢見我了?”

“沒有。”

“那你夢見誰了?”

“夢見考試了。”

“考試?你在考場上——幹那個?”

“沒幹那個,就是夢見考試了,題做不出來,一急,就醒了。”

“醒了就怎麽樣呢?”

“醒了就換內褲。”

她覺得很好玩,吃吃笑了一通,半信半疑。

不過從那時起,她洗衣服時就愛檢查一下他換下的內褲,有天還真的發現他的內褲上面有滑唧唧的東西,忍不住問他:“你昨晚是不是又做夢了?”

他老實承認:“嗯。”

“做什麽夢?又是考試?”

“不是,是做手術。”

“做手術怎麽啦?”

“刀口縫上了又裂開,縫上了又裂開。”

“又是一急,就醒了?”

“嗯。”

現在她不為他擔心了,天無絕人之路,造物主總是有辦法的。

懷孕六個多月的時候,周醫生安排她做B超,說現在該做了,要看看胎兒有沒有畸形,比如先天心髒病、神經管畸形、四肢闕如、先天唇腭裂等等。

她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躺上了B超室的診斷床,B超室的胡醫生在她肚皮上抹了一種滑膩膩的東西,就用個鼠标一樣的東西在她肚皮上滑來滑去,然後告訴她:“一切正常。”

她終于放了心,下床之後,醫生還指着儀器的屏幕讓她看小寶寶,她看到一個小人兒,蜷成一團,好像正在吃手指,她激動得流下淚來。

屏幕上看不出胎兒的性別,她也沒向醫生打聽,因為她不關心這個,她關心的是胎兒的健康,既然醫生說一切正常,那就足夠了。

但她怕“寶伢子”向胡醫生打聽,特意囑咐說:“胡大夫,如果我家小滿問起來,請別告訴他孩子的性別。”

胡醫生仿佛受了侮辱一般:“我怎麽會告訴他這些?這是我們職業道德不允許的,醫院明文規定,如果有誰把胎兒的性別告訴孕婦或者孕婦家屬,是要受懲罰的,搞不好連工作都會丢掉。”

她放心了,解釋說:“對不起,我是怕他會來問您。”

“問我也不會告訴他。我這個人很讨厭那些重男輕女的人,都什麽年代了,還有這些封建思想。你們家小滿上次跑來聯系你做B超的事,我就警告過他:這麽早做什麽B超?你是不是想查胎兒性別啊?我可不會告訴你結果。”

她對胡大夫徹底放了心,客氣地告了辭,轉回周醫生那裏交代一下:“周大夫,今天B超的結果別告訴我家小滿,我的意思是孩子的性別別告訴他。”

“胡大夫告訴你孩子的性別了?”

“沒有沒有,你們醫院規定不能告訴孕婦或家屬,她怎麽會告訴我?”

“那我又怎麽會告訴你們家小滿?難道我不是醫院的人?”

她聽出周醫生很不高興,生怕把周醫生得罪了,只好出賣老公:“我知道您是醫院的人,肯定不會違反醫院規定,我是怕我們家小滿利用職務之便,向您打聽。”

“他外科,我婦産,他有什麽職務之便?”

她窘得一塌糊塗,幸好周醫生沒再窮追猛打,而是關心地問:“滿大夫家是農村的吧?農村人比較重男輕女。嗯,主要是那裏的風俗,但你也不能瞞他一輩子啊,如果是女兒,他遲早總會知道的。”

“現在孩子還小,我怕萬一有個什麽事,孩子會保不住。等到生下來,我想他也不能把孩子怎麽樣。”

“唉,封建思想害死人。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他的。”

她雖然沒向胡醫生打聽孩子的性別,胡醫生也沒主動告訴她,但她不知為什麽,做了這個B超,她就十分肯定肚子裏的孩子是個女兒了,不由得想起姐姐對“寶伢子”和滿家嶺人的分析,頓時百倍警惕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警覺的原因,随後的幾天,她覺得“寶伢子”好像很沉悶。當然,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很活躍的人,性格基本可以用“沉悶”來形容,但那些天好像格外沉悶一些。

她也說不出什麽道道來,就是有那麽一種感覺,覺得他情緒低落,每天早出晚歸,吃飯時悶聲不響,回到家倒頭就睡,像誰欠了他二百大洋似的。

她逮住個機會問:“你這幾天怎麽啦?好像不高興似的。”

他埋頭吃飯,不回答。

她煩了:“跟你說話呢,你怎麽也不吭個聲?”

他打喉嚨裏吭了一聲。

她哭笑不得:“你就真的只吭個聲啊?我是在問你為什麽不回答我。”

“回答什麽?”

她諄諄教導他:“我們現在是夫妻了,你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有什麽事不要悶在心裏,要說出來,說出來才好解決。”

“你說吧。”

她被他噎得一歪,心想他這什麽意思?難道是在以我的矛,攻我的盾,叫我把孩子的性別說出來,不要悶在心裏?

她覺得他的反諷能力應該還沒強到這個地步,他應該只是随口一說,遂鎮定地說:“那你回答我,你這幾天是不是不高興?”

“我都說了‘不是’了。”

她知道拷問不出什麽來,自己找個臺階下:“不是就好。”

過了幾天,又一件事使她産生了懷疑。那天下午,她感覺有點累,就躺床上睡了一覺。等她醒來的時候,她從卧室開着的門口,看見“寶伢子”坐在客廳抽煙。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他抽煙,據說他以前是抽煙的,滿家嶺的男人都抽煙,不抽就要被人笑話。他很小就學會了抽煙,抽的是山薯葉子卷成的煙。他在白家畈讀書的時候,如果他父親偶爾去學校看他一次,那肯定是給他送煙去的,因為孩子餓肚子不要緊,但如果沒煙抽,問題就嚴重了,傳回去将成為整個滿家嶺的笑話。

她不知道他的煙是為誰戒掉的,肯定不是為她戒掉的,因為從她認識他起,就沒見過他抽煙。以前她對此還有點耿耿于懷,恨不得讓他把煙抽回來,然後她發一句話,他把煙戒掉了,那樣才有點意思,說明他是為她把煙戒掉的。

但自從懷了孕,她就很讨厭那些抽煙的人,生怕把她的孩子熏壞了。懷孕好像使她的脾氣也變得暴躁了,像個爆竹,一點就着,看見抽煙的人,就恨不得上去把煙從他們嘴唇上扯掉,狠狠扔在地上,用腳撚滅,再在那些人臉上抽幾耳光。

有次他幾個老鄉上家裏來玩,坐在客廳抽煙,她一點面子也不講地走出去,叫他們都把煙滅掉。他把她的命令如實翻譯給那幾個人聽,結果那幾個人灰溜溜地滅掉了煙,而且一下就告辭了。

她做好了思想準備,準備他送走客人回來就跟她大吵一架,但他沒有,什麽也沒說,就這麽過去了。

現在倒好,他自己還專門在她眼皮子底下抽起煙來了!

她一下就火了,沖出去說:“你怎麽在屋子裏抽煙?難道忘了我肚子裏懷着孩子?”

他很無辜地說:“扔了浪費。”

她氣昏了:“到底是你一根煙重要,還是我們的孩子重要?”

“就一根。”

“要抽你給我滾到外面去抽。”

他真的滾到外面去了,而且滾下了樓,滾不見了,很晚都沒滾回來。

她懷疑他從什麽地方打聽到孩子的性別了,所以才會有這些反常的表現。但她又覺得他沒這麽深的心機,如果他真的打聽到了,應該會直接說出來,而不會藏在心裏玩深沉。

也許他抽煙是因為在工作上有什麽不順心,聽說那段時間正在評職稱,他別的條件都夠提副主任醫生了,就是年限上還差一點。他曾在家裏嘀咕過幾回,說某某的幾篇論文都寫的什麽名堂啊,東抄西抄來的,又發在國內不咋地的刊物上,但因為年限混到了,居然可以提副主任醫師,而他有那麽過硬的論文,卻不能提副主任醫生,太不公平了。

但不管是什麽原因,在屋裏抽煙都是不對的,你對院裏評職稱有意見,你有本事去院長家裏抽,別在自己家裏抽,還不接受批評,真是太沒有王法了!

她越想越氣,沖到門邊,把門從裏面闩死,讓他進不來,在外面凍一夜。

但他一直沒回來,而她就一直睡不踏實,老想着他到底去了哪裏,還會不會回來。

最後她終于忍不住,打電話到他實驗室去,發現他在那裏。

她問:“怎麽這麽晚還不回來?”

“實驗沒做完。”

“準備做一夜?”

“馬上就好。”

過了一會兒,他終于回來了,她也終于安心地睡着了。

元旦前夕,“寶伢子”對丁乙說:“元旦跟我回滿家嶺吧。”

她吃了一驚:“你瘋了?這麽冷的天,路又這麽遠,我一個大肚子,怎麽跟你回滿家嶺?”

“坐車回。”

“車那麽擠,還要坐那個‘篤篤篤’的車,那不把孩子給颠掉了?”

“那麽多孕婦坐車,沒見誰把孩子颠掉嘛。”

她不記得在長途汽車上看見過孕婦,更不記得在手扶拖拉機上看見過孕婦,反駁說:“我沒看見車上有孕婦,你看見了?”

他大概也沒看見,而且不敢僞造數據,咕嚕說:“未必懷了孕連車都不能坐了?”

“別的孕婦都不坐,你幹嗎要我坐呢?”

“我們嶺上那些女的,懷了孕照樣下田,一直做到肚子痛了,才回家生孩子。”

“那你怎麽不娶個嶺上的女的呢?”

他好像聽不出這是在譏諷他,很認真地說:“嶺上的都是自家人,怎麽能娶?”

她見他完全不解風情,也懶得繼續譏諷他了,堅持說:“反正我不會去坐那個破車。”

他沒再勸她。

她以為她不去滿家嶺,他也不會去,就在A市陪她過新年。哪知道他一點沒有改變計劃的意思,照樣跑去買圓筒餅幹,買煙買酒。

她很生氣,想阻攔他,但又想到他回一趟滿家嶺也許可以拿幾個女人果來,也省得他熬得難受,再說她以前就保證過,說不會幹涉他回滿家嶺的,現在只好不幹涉。

那個元旦她過得很不開心,雖然爸媽都來陪她,但她還是不開心,因為最該陪着她的人沒在身邊。結婚還不到一年,肚子裏還懷着孩子,他就在新年之際撇下她跑回滿家嶺去了,這要是讓以前的同學知道,肯定要大大笑話她一番,這找的什麽丈夫啊!

她寧願爸媽別來陪她,那樣的話,她還少點壓力,自己躲在家裏混兩天,沒人知道她的丈夫丢下她回老家去了。但爸媽一片好心,她也不好拒絕,只好讓他們過來陪她。

元旦那天,姐姐打電話過來祝全家新年快樂,先跟爸爸媽媽講了一陣,然後就跟妹妹暢談起來。她拿了電話,跑到卧室去跟姐姐說私房話:“新年快樂什麽呀,開頭就不順,結了婚像沒結一樣,還是跟爸媽一起過新年。”

“小滿呢?”

“他回滿家嶺去了。”

“別介意,有些男人就是這樣,爹媽是第一位的,妻子是第二位的。”

“既然爹媽是第一位的,他幹嗎不跟他爹媽過,而要娶個媳婦?”

姐姐寬慰說:“其實他們也未必是真想跟爹媽一起過,只不過習俗要求這樣,他們只好這樣,不然就有人說閑話,說他們不孝順。”

“不跟爹媽一起就不孝順,那不跟妻子在一起呢?”

“呵呵,好像還沒什麽罪名。在有些人眼裏,甚至是個美名:看,我就不在乎我老婆。”

“男人怎麽都這樣?”

“也不是所有男人都這樣,美國男人一般不會丢下妻子兒女,跑去跟自己的父母在一起。他們更重視自己的小家庭。”

“中國男人也不是個個都這樣,但偏偏讓我撞上一個。”

“算了,別生氣了,反正在一起過新年也就是個象征意義,實際上也沒什麽。他每年總要回去那麽幾次的,一年扣除那些天,他大多數時間還是跟你在一起,你就當平時是新年,新年是平時吧。”

“姐夫過新年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姐姐笑起來:“他不跟我在一起,還能跟誰在一起?他的父母都在中國,想跑回去也沒那麽容易。”

“這麽說,還是在美國好,沒有生男生女的問題,也沒有新年跟父母過還是跟妻子過的問題。”

“你們也可以想辦法出國呀。像小滿這樣一心想生兒子的,最好出國。”

她心動了:“我一直都想出國,但我這個專業,出國恐怕很難,我們系很多人都申請過自費留學,聽說都沒辦成,因為拿不到獎學金,自費讀不起,而且簽不到證。”

“但是小滿應該很好辦出國,就怕他家鄉觀念重,舍不下爹媽。”

“他不光是舍不下爹媽,還說要回滿家嶺開醫院呢。”

“那你怎麽辦?跟他回滿家嶺去?”

“他又沒一分錢,怎麽開醫院?”

“那倒也是。不過他可以跟縣裏合作呀,縣裏出資金,他去做院長。”

她吓了一跳,一直以來,她都覺得他回滿家嶺開醫院是件遙不可及的事兒,他的工資都上交給她了,她最清楚他有多少資金,就憑他掙的那些工資,想開醫院恐怕得存幾輩子錢。但如果是跟縣裏合作,那就不同了,他還真有可能回滿家嶺去開醫院,至少可以當個院長,比在A市跟人競争副主任醫生強多了。

她不安地說:“他要是真的回滿家嶺去開醫院,那就麻煩了,難道我拖着孩子跟他去滿家嶺?”

“你去那裏幹嗎?你又不是醫生護士,幫不上他的忙。”

“也許他想把我培訓成護士。”

“但你帶着個孩子,跑那裏去多麻煩,以後孩子的生活和教育都成了問題。”

“按他這個脾氣,不管我去不去,他要是想回去開醫院,終歸會回去的。以前沒結婚的時候,我還可以用‘吹’吓唬吓唬他,現在結婚了,什麽都吓唬不住他了。”

“別想得那麽可怕,他還是愛你的。你結婚之後,也不是沒用離婚吓唬過他,他還是怕的。只是別吓唬得太頻繁了,吓唬多了,就不起作用了,他會看出來你其實不願意跟他離婚。”

她把做B超和他最近的表現給姐姐講了一下,自我檢讨說:“可能我太疑神疑鬼了,自從做了B超之後,就老覺得他知道孩子性別,在生悶氣了。”

“小心沒大錯,寧可錯防三千,不可漏防一個。”

“你覺得他是不是已經知道孩子的性別了?”

“很可能是知道了。”

“但他怎麽可能打聽到呢?我跟兩個醫生都講過了,她們都是女醫生,都很支持我。”

姐姐想了一陣,說:“我也說不好,也許他還有其他渠道?畢竟他在同一個醫院,認識的人多,要打聽出B超的結果還是很容易的。比如B超醫生對某個同事說了,傳到了他耳朵裏,或者屏幕上的圖像被誰看見了,傳了出來。”

“那他怎麽不直接問我呢?”

“也許他知道問了你會不高興。”

“那他也太沉得住氣了,簡直不像他了。”

“其實你認識他的時間也不長,并不是很了解他。說不定他以前顯得沒心機,是因為沒遇到需要用心機的時候,一旦遇到了,說不定就用上了。”

“那真是太可怕了。”

“他本質上不是個傻瓜,只是懶得在一些事情上動腦子,就是俗話說的‘不是沒能力,而是沒動力’。真要到了該動腦子的時候,他的腦子還是很好使的。如果他一心想要個兒子,我覺得他還是能想出一些鬼點子來的。”

她沒反駁姐姐,但心裏認為“寶伢子”沒那麽深的心機。

姐姐好像猜出了她的心思一樣,囑咐說:“不管怎麽說,你講的這幾件事,都說明他不在乎這個孩子了,比如抽煙,還有叫你坐車回滿家嶺等等,以前他就沒抽,國慶也沒叫你回滿家嶺,剛好做過B超之後,他就這樣了,巧合也太多了點。還好你沒答應跟他回去,不然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也許他本人做不出太絕情的事來,但他那個嶺上的人,就很難說了。”

“嗯,特別是嶺上的那個爺,最會使壞了。”

“這次他回來後,你要特別小心一點,說不定他又去嶺上的爺們那裏受了訓,學了幾個鬼花招回來。”

元旦剛過,“寶伢子”就回A市來了。而他一回來,她的心情就好了起來,屋子都亮堂了許多,她覺得家就應該是這樣的。

她見他又是搞得沱沱水濕,凍得稀裏嘩啦的,趕快開熱水讓他洗澡,又到廚房為他熱飯菜。

他洗完澡出來,見飯菜已經在客廳的飯桌上了,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她坐在對面,笑眯眯地看他吃:“餓了吧?”

“嗯。”

“家裏老人都好吧?”

“嗯。”

他吃了一陣,才發現她沒吃,問道:“你怎麽不吃?”

“這麽晚了,我已經吃過了。”

他問:“家裏有沒有酒?”

“有,你想喝酒?”

“嗯。”

她連忙從客廳的玻璃櫃裏拿出一瓶酒來:“這是上次你一個病人家屬送的。”

“拿兩個杯子,你也喝一點吧。”

她撲哧一笑:“我現在哪能喝酒?就算沒懷孕的時候,我也不喝白酒,頂多喝點啤酒。”

“那你喝點啤酒吧,家裏有沒有啤酒?”

“有倒是有,但我現在不能喝,我喝點果汁陪你。”

她給自己倒了杯果汁,又拿了個小碗和一雙筷子過來,坐在他對面吃菜陪他。

他自斟自飲,一連喝了好幾杯,把兩頰都喝紅了,眼睛也喝得水汪汪的,不時看她一眼,眼神相當暧昧,讓她想起“風情萬種”這個詞來。

她想,今晚是不是要發生點什麽?難道他喝了酒,把滿家嶺的規矩忘記了?還是為了慶祝新年,要上演一個特別節目?

其實她并不反感發生點什麽,她也挺渴望被他摟在懷裏,兩人肌膚相親,身體相融。現在是第七個月,不在書上說的“前三個月,後三個月”的禁期內,應該可以做,小心點就行。

最後一杯酒還沒喝完,他就走到她這邊,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一把抱起她。

她明知故問:“幹嗎呀?”

他一直把她抱進卧室,放在床上,開始脫她的衣服:“不幹嗎,就幹這。”

“你不怕散了胎氣?”

“不會的。”

“誰說的?”

“書上說的。”

“你不是說書上說的也不科學嗎?”

“有的科學。”

她想這人才機會主義呢,不做的時候,就說書不科學,想做的時候,就說書是科學的,完全是“科學為我服務”嘛。但她沒把這話說出來,怕影響了氣氛。

他脫了她的衣服,然後脫自己的。她覺得很冷,拉了床被子過來蓋上。

他脫光了自己的衣服,一把拉開被子,壓了上來,吓得她弓起雙腿抵擋他:“別壓我肚子啊!”

他愣了一下,直起身,把她拉到床邊,自己站在地上,把她兩腿扛在肩上,盯着她那裏看,她使勁掙紮,擔心這樣傷着孩子。他扔然擡着她的腿不理會。

她抓起一個枕頭扔過去,他也沒反應,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自己也不敢亂蹬亂踢,只好捧着肚子,無助地哭起來。

他終于注意到她的反應了,問:“你哭什麽?”

“你把我弄疼了。”

他不吭聲,呆呆地舉着她的腿,站在那裏。

她數落說:“前段時間,你說怕散了胎氣,我還挺高興,以為自己找了個溫柔體貼的丈夫。但你看看你今天,哪裏像個人?簡直就是一頭野獸!畜生!”

她感覺他已經被罵軟了,趁機掙脫開,躲到床角落去,兩手捧着肚子,不停地流淚。

他赤身裸體地站在床前發愣。

她繼續數落他:“你要是把我們娘倆弄傷了,對你有什麽好處?該你照顧一輩子!”

他不聲不響地走出卧室,沒再回來。

她在床上躺了一會,覺得孩子沒事,還在動呢,總算放了一點心,穿好衣服,下床,出去看他在幹什麽,發現他老人家已經穿着內衣在小卧室的床上睡了。

她走過去,拉了床被子替他蓋上:“這麽冷,被子也不蓋,想着涼啊?”

他翻了個身,蹬開被子。

她發現他已經睡着了,但滿臉通紅,呼吸粗重,眼角好像有淚。

第二天,丁乙還在夢中,“寶伢子”就進屋來,把她搖醒了:“早上吃什麽?”

她以為他在問她要吃的,有點不開心:“你想吃什麽就自己做什麽。”

“你吃什麽?”

“我?”她知道誤會他了,撒個嬌說,“我還是老一套。”

“小包子和酒釀?”

“嗯。”

他一聲不吭地出去了,然後丁乙就聽到廚房傳來乒乒乓乓拿碗拿鍋子的聲音,再然後就聽到他開門出去的聲音。

她知道他是去給她買早點去了,這段時間,她嘴饞得很,特別是早點,總是想吃不同的花樣。幸好醫院門前有很多賣早點的,她每樣吃個兩三天就換,吃到現在,還沒全吃膩。以前她都是自己出去吃了早點就接着去上班,現在天冷了,她就差他去買回來吃。

過了一會,他把早點買回來了,自己照例是吃兩個大甜餅,說那個又便宜又飽肚子。他嘴裏咀嚼着進屋來彙報:“買回來了,放在廚房。”

她問:“你又邊走邊吃?”

“嗯。”

“昨晚是不是喝多了?”

“嗯。”

“我看你醉得挺難受的樣子,想叫你起來喝點濃茶,又怕影響了你睡覺。現在沒事了吧?”

“嗯。”

他上班去了之後,她又賴了一會床,才起來洗漱,然後吃早點,一切都搞停當了,就打的去上班。她把這學期上完,就可以休息了。這幾天天氣不太好,她懶得去擠公車,就打的去上班,同事們都笑她這班上得豪華,這些天的工資恐怕還不夠打的的。她炫耀說老公周末出一趟手術,就夠她打的打到學期結束了。

下午她打的回到家,進門就聞到一股香味,很奇特,有點像中草藥的氣味,但沒那麽濃。她走到廚房門口一看,發現“寶伢子”正在裏面忙活,好像是在熬湯,但湯鍋不是放在竈上,而是放在水池裏。

她開玩笑說:“新年新氣象,領導今天親自下廚了?”

他吃了一驚,轉過身,問:“領導在哪裏?”

她咯咯笑起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他還在緊張地四處張望,她揭秘說:“就是你呀,我說的領導就是你。”

他似乎松了口氣,但一點沒覺得這有什麽好笑的,仍舊顯得緊張地看着她:“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天氣不好,沒去擠車,打的回來的。”

“哦。”

“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下班了?”

“我——煮湯。”

“什麽湯?”

“雞湯。”

“哪來的雞?”

“家裏帶來的。”

她想一定是他爹媽讓他帶來給她補身體的,感動得差點流下淚來:“所以你今天班都不上,跑回來給我煮湯?”

“嗯。”

她還從來沒見他煮過湯,不太相信他的技術,走到鍋跟前去瞄一眼,發現一只整雞躺在鍋子裏,身上的毛都沒扯盡,特別是翅膀那裏,好幾根硬硬的翅毛撅在那裏,雞屁股也沒切掉,連雞肚子都沒剖開。

她問:“你就這麽一整只雞丢進去煮啊?”

“嗯。”

“腸子肚子都不掏掉?那多髒啊!”

“從屁股那裏掏掉的。”

“啊?那太有技術了。怎麽要這麽掏?”

“肚子裏好放東西。”

“放什麽在裏面了?”

“藥材。”

她看到湯面上飄着一些草籽一樣的東西,還有幾片枯花瓣,她用湯勺攪了幾下,還看到幾塊樹皮樹根一樣的東西,都是小塊塊,大概是從雞屁股那裏漏出來的。

她問:“是些什麽藥材啊?”

“是——補藥。”

“補藥總有個名字吧?”

“我也不知道。”

“你連名字都不知道,就敢煮湯喝?別把我們兩個毒死了。”

“不會的。”

她起了疑心:“這藥材是誰給你的?”

他不回答。

她越發懷疑了:“到底是誰給你的?”

他還是不回答。

她威脅說:“你不告訴我藥材是誰給你的,我是不會喝的。我還會裝一小罐,拿到我們化學系去化驗,看看究竟是什麽玩意兒。”

她嘴裏說着,就做狀到碗櫃裏去找罐子。

他攔住她:“我告訴你。”

“是嶺上的爺給你的吧?”

“你怎麽知道?”

“哼,就你那點雕蟲小技,我還能不知道?你老實告訴我,這藥材是不是打胎用的?”

他臉都白了。

她知道自己猜中了,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拉住她的手,懇求說:“寶伢子,我們不要這孩子吧。”

“為什麽?”

“我想要個兒子。”

“你怎麽知道這孩子不是兒子?”

他不回答。

“你去問過B超醫生了?”

“嗯。”

“她告訴你孩子的性別了?”

“沒有。”

“那你怎麽說這孩子不是兒子?”

“因為她說‘你問這個幹什麽?生男生女不是一樣嗎?’”

“這就說明不是兒子?”

“如果是兒子,她不會說生男生女都一樣。”

她心裏說,別看這人幹啥都轉不過彎來,在這事上邏輯推理能力怎麽就這麽強呢?心理學怎麽就學得這麽好呢?人家胡醫生就這麽一句話,他就猜出是男是女來了,真是不怕沒能力,就怕沒動力啊。

她覺得現在否認已經沒什麽用了,便問:“你什麽時候問的?”

“你做B超那天。”

原來如此!說明她這段時間的感覺不是空穴來風,他的确是因為知道了孩子的性別才這麽反常的。但他前段時間只是沉悶,再就是抽煙,還沒具體的措施,回了一趟滿家嶺,一下就變得詭計多端了,看來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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