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上) (2)

說:錢給你了,我們之間兩清了,你別再來打擾我們了。

現在看來很可能是這邊有人在背後壞她的事,對J州那邊講她得了癌症,人家才不要她了,哪個招工單位會傻乎乎地招個癌症病人去養着呢?難道怕公司的錢沒地方用?

她越想越氣,到底是誰在外面造她的謠?她的病情是誰透露出去的?

想來想去,只能是丈夫那個大嘴巴走漏了消息,于是逮住他算賬:“你幹嗎把我動手術的事說出去?現在可好,這麽多人知道了,如果傳到J州去,人家還會把工作給我?”

他很無辜:“我什麽時候把你動手術的事說出去了?”

“你沒說?那小溫怎麽知道?”

“她知道嗎?”

“我上次打電話找你,她就問我是不是叫你送我去做手術。”

他似乎不明白這之間的聯系:“問一下怎麽了?”

“那就說明她知道我動手術的事嘛。”

“哦,是這樣。”

她見他沒否認走漏消息的事,更加生氣:“你這人到底是怎麽回事?一個大男人,怎麽這麽嘴碎?家裏什麽事都拿到實驗室去說。”

“剛才記不起來,但現在我想起來了,我沒告訴她,我誰都沒告訴。”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也得相信。這又不是什麽光彩事,我幹嗎要告訴她?”

“那是誰告訴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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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知道?”

她想到另一種可能:是韓國人說出去的,因為只有這麽幾個人知道她做手術的事,Z醫生肯定不會說出去,更不會在華人中去說;她姐姐也不會說出去,而且她姐姐遠在天邊,根本不認識這裏的華人;她導師不會說出去,不僅因為導師是個做學問的人,從來不八卦,何況導師根本不認識小溫之類的人。

如果她丈夫沒說出去,那就只能是韓國人說出去的了。

她氣得不行,這個韓國人真要命,專門搞了那個獲知信息授權找她簽字,那就說明韓國人知道不應該把病人的信息洩露出去,怎麽可以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轉身就把她的病情告訴小溫了呢?

她立即給醫院打電話,要求取消那個獲知信息授權。她一邊打着電話,一邊就在擔心醫院會罵她朝令夕改無事生非。

但醫院一點沒罵她,只叫她過去填個表,于是她跑到醫院去,拿到一張印制的表格,不由得衷心佩服美國各種程序的完善,什麽都給你想到了,有一個申請的表格,就有一個取消申請的表格,好像早就料到你會出爾反爾,授權之後又取消,于是印好了表格在這裏等着你一樣。

暗中幹掉韓國人之後,她又擔心造成冤假錯案,于是給韓國人打個電話,盡量委婉地問起這事。

韓國人一口否認:“我沒對誰說呀,我是幹這行的,難道不知道這樣做是違反職業規範的?再說我也不認識你那些同學,也不會講中文。”

“但是你認識小溫呀!”

“我怎麽會告訴她?我從來沒跟她說過你的病情,你不信可以去問她。”

“那她怎麽會知道我動手術的事呢?”

“肯定是你丈夫告訴她的。”

她現在真不知道該相信誰了,人人都很無辜,人人都很有道理,但人人都很可疑。

她想給J州那邊寫個信,澄清一下癌症傳言,但又怕多此一舉,弄巧成拙,本來人家沒聽到這個傳言,正準備用她的,結果她自己這麽一申訴,人家反而知道了,于是不要她了。

拿不定主意了,只好打電話給姐姐。

姐姐聽了她的描述,說:“別擔心,J州那邊不會相信傳言的,如果真有人想在背後暗算你,向J州那邊打小報告,J州也不會相信,打小報告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再說,美國的單位也不敢因為癌症就不錄用你,不然你可以告他們歧視。”

“歧視什麽?”

“像你這種情況,最好告了,性別歧視,年齡歧視,身體狀況歧視,想告哪條就可以告哪條,三條一起告也行。”

“但他們哪裏會那麽傻,直接說是因為癌症不要我的?他們可以随便找個理由……”

“不會的,J州那個單位我知道,很正宗的美國機構,名氣很大,名聲很好,對他們來說,機會均等就是真正的機會均等,不是喊着好聽的一句口號,他們是從心裏信奉這個,也從實際上維護這個的,只要他們認為你合格,他們就會錄用你,不管你是哪個民族,哪個政黨,哪個性別,哪個年齡段。”

“但我這不是性別民族的問題,是身體的問題。”

“身體的問題也一樣,凡是這種個人不能控制的因素,他們都不會當成你的過錯。除非你吸毒,是瘾君子,否則他們不會因為你的身體條件不錄用你。”

她希望美國就像姐姐說的這麽好,她希望J州那個單位就像姐姐說的這麽好,這樣才讓人有盼頭,有奮鬥的目标,也有奮鬥的動力。如果這是在中國,她肯定被人暗算了。或者可以說,如果這是在中國,她根本就不會有這個面試的機會,奔四的女人了,誰要?

現在她最怕的就是自己得癌症的消息是從醫院傳出去的,雖然她想不出從醫院怎麽能傳出去,但她不能不想到這種可能,這是讓她不寒而栗的一種可能,因為這就意味着她的癌症不是謠言,而是事實。

但她不敢打電話到醫院去問,怕聽到自己最怕聽到的消息,總覺得挨一天是一天,好像只要不從Z醫生那裏聽到“癌症”兩個字,她就不會是癌症一樣。

姐姐還記着她病理報告的事,打電話來詢問:“不是說個把星期就能知道病理分析結果的嗎?怎麽到現在還沒消息?是不是醫生打過電話你沒接到?”

“應該沒有,因為這段時間丁丁放了假,我一直待在家裏,手機也是随身帶着,如果Z醫生打過電話,我應該會接到。”

姐姐轉而安慰她:“那就說明沒事,如果有事,醫生肯定會想方設法通知到你。”

她也願意這麽想,但也不能排除Z醫生是在等術後一個月複診時再告訴她。最後她實在受不了懸而未決的煎熬了,終于鼓起勇氣往Z醫生的診室打了個電話。

照例只能打到前臺,但她說了手術的事,前臺就答應轉到Z醫生的診室去。她等了一會,有個男人接了電話,自稱是Z醫生的助手,說Z醫生現在不在,不能來接電話,有什麽事可以跟他說。

她不知道助手是幹啥的,尤其不知道一個男的幹嗎跑到婦科去當助手。但她急于知道自己的病情,就打聽道:“我就是想問問我手術的病理報告出來沒有。”

那人問了她的姓名生日之類,查了一下,彙報說:“良性的。”

她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但又想知道得更詳細一點,便問:“是不是非典型增生?”

那邊不知道說了個什麽,她沒聽清,再追問一次,那人就說:“你跟Z醫生不是有個術後複診嗎?等你跟她見面時,她會詳細告訴你的。”

她謝了那位助手,挂了電話。但她越想越覺得不安心,她跟Z醫生的術後複診定在手術一個月後,那就意味着她還得等幾個星期才能見到Z醫生,那不是活受煎熬嗎?為什麽這個助手不能在電話裏告訴她具體結果呢?如果是非典型增生,那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嗎?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幹嗎要吞吞吐吐,讓Z醫生親自告訴她?

現在她很後悔把那張獲知信息授權取消掉了,不然可以讓韓國人去調閱病理分析報告,那她就能及時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了。但她實在不好意思又去簽一張獲知信息授權,只好暗罵自己眼光短淺。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給韓國人打個電話,咨詢良性在她這種情況下意味着什麽。

韓國人沒立即回答,卻說想跟她談談,把她吓壞了,以為自己把英語裏“良性”和“惡性”兩個詞記反了。

她慌忙回答說:“我在家,你過來吧。”

她猛然想到是不是韓國人知道她取消了那個授權聲明,在生她的氣,要上門來興師問罪?

她還沒想好怎麽對韓國人解釋為什麽取消授權聲明,韓國人已經來到門前了。

她去開了門,決定還是采取“誠實為上”的政策,老老實實把取消授權聲明的事告訴韓國人,如果韓國人要罵她,那也是她自讨的。

她一邊帶頭往客廳走,一邊抱歉:“太對不起了,我那時以為是你把這事告訴溫的,所以我就去醫院取消了我簽給你的那個獲知信息授權。”

韓國人似乎剛聽到這個新聞:“你取消了?”

“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如果我不向他們調閱你的病歷,我怎麽會知道呢?”

“哦,是這樣,那你今天?”

“我今天是為別的事來的,不,應該說跟這事也相關,但不是你取消授權的事。”

“那是什麽事?”

韓國人猶豫了一下,說:“我知道這事超出了我的職權範圍,也不符合我的職業道德。我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這個關子賣得好,搞得她心癢難熬,也顧不上韓國人的職業道德了,體己地說:“沒事,你告訴我吧,我這人不愛傳話,保證不會說出去。”

“我知道你不會說出去,但我怕你告訴你丈夫,他會說出去。”

“那我就不告訴他。”

韓國人好像下了決心:“好吧,那我就告訴你吧。是這樣的,我前天去我那個朋友金醫生那裏,找她有點事,她到另一間診室看病人去了,我待在她的辦公室,她的電腦一直都是開着的,我無意中看了一眼,看見了溫的名字。”

“溫?她的名字怎麽會在金醫生的電腦裏?”

“不是金醫生的私人電腦,是醫院的電腦,溫是她的病人。”

“溫是金醫生的病人?”

“嗯。”

“她有婦科病?什麽病?”

“我也覺得很好奇,就看了一下她的資料,結果發現她是到那裏做抹片檢查的。”

“真的?是常規體檢嗎?”

“問題就在這裏,不是常規體檢,只是抹片檢查。”

“她有HPV嗎?”

“沒有。”

這個結果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不由得脫口而出:“那就不是她。”

“什麽不是她?”

她猶豫着不肯回答。

韓國人說:“你的意思是不是那就說明她跟你丈夫之間沒什麽?”

她想了想,說:“其實也不能證明這點哈。HPV是可以由自身免疫系統清除掉的,如果她曾經有HPV,傳給了我丈夫,我丈夫再傳給我,而她的自身免疫系統能力強,清除了她的HPV,但我的自身免疫系統能力弱,沒能清除我的HPV,于是我就落得這樣的下場,而她什麽事都沒有。”

“這個完全有可能。”

“你每天跟他們在一起,都在實驗室工作,你覺得他們有沒有這事呢?”

韓國人坦率地說:“我也說不準,感覺他們有,但沒什麽證據。我是盡量待在實驗室裏的,但我在醫院那邊也有些工作,經常會有病人叫我,有時不得不離開實驗室到醫院那邊去,就不知道他們幹沒幹什麽了。”

韓國人推心置腹地說:“他們現階段的情況,很像我前夫當年剛開始出軌時的情況,你知道他心不在你身上了,看你不順眼了,對你沒興趣了,在性方面也跟你沒什麽接觸了,你從你這邊可以感覺到很多問題,但你抓不住他們那方面的把柄。”

丁乙很感興趣地問:“那你怎麽辦?”

“我?跟你一樣,什麽也不辦,只把自己的前程抓緊。”

“你幹嗎要‘什麽也不辦’呢?難道不能防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韓國人苦笑一下:“這怎麽防止?除非把那個護士趕走,不然的話,他們兩人已經有了感情,我越阻攔,他們越靠得近。”

“那就讓你丈夫把那個護士趕走。”

“其實趕走也沒用,如果我讓我前夫把她趕走,她就成了受害者,弱勢,需要保護的人,而我就成了萬惡的皇後。他即使不追随她而去,也會恨我一輩子。”

“那照你這麽說,一點辦法也沒有?”

“那就看你要什麽了。如果你要的是婚姻,是丈夫的軀殼,當然有辦法;但如果你要的是愛情,是丈夫的心,那就沒什麽辦法了。”

“那你後來是怎麽證實他真的出軌了的?”

“是另一個護士撞見了,告訴了我,我質問了他,他自己承認了。”

她同情地說:“那你一定很難過!”

“其實不然,最難過的是懷疑他出軌,卻沒有證據的時候,那時每天都是惶惑的,不知道他究竟出軌了沒有。有時想幹脆跟他離婚算了,但又怕冤枉了他;有時想閉着眼睛,就當他沒出軌,但又沒法說服自己閉上眼睛,即使閉上都能看見他跟她在一起的樣子。等到真的證實了,聽他親口承認了,反而不難過了。”

“是你提出離婚的?”

“嗯,他并不想離婚,他說那個護士學歷低,素質也不高,連長相都不如我,他家裏人肯定不會同意。”

她生氣地說:“他知道這些,幹嗎還要跟她好呢?”

“他說只是一時的新鮮,說我很忙,沒時間跟他在一起。”

“你那時真的很忙嗎?”

“忙是有點忙,你不知道我們韓國那邊的風俗,當醫生的,下班之後經常會一起到酒吧喝酒。”

“什麽?你們女醫生也到酒吧喝酒?”

“是啊,可能是工作壓力大,需要輕松一下吧。”

“那你幹嗎不回家去跟丈夫在一起呢?”

“他也是醫生,下班之後不是一樣去酒吧嗎?我們都是老板帶着去,能不去嗎?”

“那他怎麽不願意你去?”

“誰知道,他無非是想找個理由。”

她不得不承認韓國人說得沒錯,但她仍然不願意相信丈夫跟小溫有了肉體關系。她猜測說:“我丈夫認識我之前,有過一個女朋友,他們有過性關系,很短的時間,對方是個離婚女人。我覺得我的HPV可能是從那個女人身上傳來的。”

“嗯,也有可能。但這不能解釋為什麽溫會在這個時候去做抹片檢查。”

這句話擊中了要害,她想逃避也逃避不了,只好硬着頭皮上:“只有一個解釋:她跟我丈夫有那種關系,現在聽說我染上了HPV,擔心自己會從我丈夫那裏染上HPV,于是去做抹片檢查。”

“我也這麽想,所以我才來告訴你。我希望你早日弄個水落石出,不然會很難過的。但請你一定不要把這事說出去,因為這關系到我的前途。”

“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今天打電話給你,是想問問我的病理報告,Z醫生的助手只說是‘良性’,但我問他是不是非典型增生,他又不肯說。”

“如果他說是良性,那就肯定不是癌症,所以你不必擔心是宮頸癌了。至于究竟是幾級非典型增生,我沒看到病理報告,也說不準。”

她覺得韓國人最後一句話有點抱怨的意思,而她知道自己這事的确沒幹好,只好裝作沒聽見一樣,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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