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下) (1)
J州那邊就像遙距離感應到她心裏的焦急一樣,非常及時地發來一封電子郵件,是庫柏女士發來的,說她被錄用了,職稱是生物統計師,年薪是若幹若幹,最早可以開始上班的時間是明年一月中旬,搬家費一千五,等等。如果她接受這個工作,請盡快回一個郵件,他們好郵寄錄用通知書和一些資料給她;如果她不接受這個工作,也請盡快回複,并請将上次現場面試報銷的所有費用寄到以下地址,雲雲。
她一看,欣喜若狂,馬上回了個郵件,語無倫次地表示願意接受這個工作,還大力感謝了庫柏女士等一幹人等。
庫柏女士很理解她的欣喜,沒有計較她的若狂,回了一個笑臉給她。
她給姐姐打電話:“姐,我拿到J州那邊的工作了!”
“恭喜你啊!”
“還是你說得準,他們真的不計較性別年齡身體狀況。”
“什麽時候開始上班?”
“他們說最早明年一月中旬,那意思是不是說只能晚,不能早?”
“應該是這樣,但早去上班早放心,争取一月中旬就過去吧。沒幾天了,我去幫你找房子。你年薪多少?說了我心裏有數,知道該找什麽樣的房子。”
她把年薪說了,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說:“哇,這麽多錢啊!我從來沒拿過這麽多錢!”
“這只是你這個職稱的起點工資,以後升職了,會更多。”
“真是太開心了,我剛工作,就快趕上小滿的工資了,他可是科研項目帶頭人喲。”
“地區不同嘛,如果他過來,年薪應該更高。怎麽樣,他準備過來嗎?如果他也過來,你們可以考慮在這邊買房子。但如果他暫時不過來,現在買房就不大合适了。”
“前段時間我問過他,他是不願意跟我去J州的,不知道現在會不會改變主意。”
“丁丁會跟你過來吧?”
“那當然,我走到哪都會帶着丁丁。”
“那我先查查學校的情況,找好學校了,再在附近找房子。”
“謝謝你。”
她也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女兒:“丁丁,媽媽在J州那邊找了個工作,明年就過去上班,你願不願意跟媽媽去?”
女兒好像被震驚了:“J州啊?我一個人都不認識。”
“過去就認識了。你剛到美國來的時候,不也是一個人都不認識嗎?現在不是認識了很多的人了嗎?姨媽也在那邊,離我們只兩三個小時的路,我們每個周末都可以去姨媽家玩。”
丁丁想到每個星期都能跟表哥表姐一起玩,馬上就開心了:“我想去!”
母女倆到網上去搜尋了一番有關J州K市的資料,看學校,看公寓,看得很開心,丁丁不停地叫“我喜歡這個學校!”“我喜歡這個房子!”“我想上這個學校!”“我想住這個房子!”然後急切地問:“媽媽,我們什麽時候去那裏呀?”
“快了,明年一開學就去。”
“爸爸去不去呀?”
“他可能暫時不去,因為他這邊的工作走不開。”
丁丁似乎不是很在乎爸爸去不去,問了一句,就沒再繼續打聽。
她想問問丈夫願不願意去J州,問清楚了好告訴姐姐,但又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家,只好打電話給他。
他似乎并不是很激動,也不驚訝,淡淡地說:“你拿到書面通知了?”
“還沒有,是電子郵件。”
“電子郵件沒用的,要拿到書面通知才算數。”
“人家魯平根本就沒有什麽書面通知,連電子郵件通知都沒有,就是打了幾個電話,人家不一樣拿到工作了嗎?”
“她那是什麽破單位?”
“他們說馬上寄書面通知給我。”
“那也要等拿到才算數。”
他這瓢冷水潑得她渾身冰涼,一下就擔心起來,怕自己這麽早到處報喜,最後J州那邊卻變了卦,那才成了個大笑話呢。雖然她總覺得那麽大一個機構,不會幹這種出爾反爾的勾當,但她怎麽知道這不是庫柏女士精神錯亂的結果呢?
她聽到小溫在旁邊用中文問:“老板,是不是丁大姐拿到J州那個工作了?”
然後是丈夫比較不屑的聲音:“只是個郵件通知,正式通知還沒拿到呢。”
“讓我跟丁大姐說幾句。”
于是話筒中傳來小溫喧賓奪主的聲音:“丁大姐,拿到J州的工作了?恭喜啊!你真是太厲害了!”
她學着丈夫的口氣說:“只是一個電子郵件通知,書面通知還沒拿到呢。”
“有郵件通知就算拿到了,書面通知不過就是晚幾天而已。對了,我想問問你,像我這樣的背景,有沒有可能錄取到你那個專業讀碩士啊?”
“你想轉專業?”
“嗯,我們這個專業太沒意思了,成天待在實驗室裏,什麽好衣服都沒機會穿,工作時間又長,工資又低,真不是女人幹的活。”
她聽小溫的口氣,是真想轉專業,馬上熱心地介紹了一番,要補哪些課,GRE托福要多少分,找哪幾個教授寫推薦信比較好,等等。
小溫很用心地聽了,還不時打聽幾句,兩人談得很融洽,談了很長時間,結果直到挂了電話她才想起忘了問丈夫願意不願意調動的事,只好又打電話過去。
丈夫的口氣有點不耐煩:“又什麽事?”
“剛才忘了問你,願不願意跟我去J州。”
“你不是早就問過了嗎?”
“是早就問過了,你也早就答過了,但那時我還沒拿到工作,你不願意過去情有可原,現在我拿到工作了……”
他打斷她:“我已經說了,沒拿到書面通知之前,就不算拿到了這個工作。”
她生氣地挂斷了電話,并馬上給姐姐打電話:“別管小滿了,你幫我在那邊找公寓吧。”
“他不願意過來?”
她把剛才跟丈夫的對話複述了一下,姐姐安慰說:“他可能還是不相信你能拿到這個工作,先等幾天吧,等你拿到書面通知再問問他。”
她也把跟小溫的對話學說了一下,解釋說:“就是因為跟她談轉專業的事,搞得我連正事都忘了問。”
姐姐說:“小溫回去讀書也好,就不會待在小滿的實驗室了。”
她剛才還沒想到這上頭去呢,姐姐一提,她也覺得這是個好消息。俗話說,人一走,茶就涼,實驗室愛情嘛,跟辦公室愛情一樣,都是一定環境下催生的感情,一個封閉的環境裏,就那麽幾個人,捆在一個項目上,天天見面,天天在一起,容易産生親近感。一旦分開了,那本來就不健康的愛情苗苗就很容易枯萎了。
但願小溫去個遠點的地方讀書,越遠越好。
沒過幾天,丁乙就收到了J州寄來的錄用通知書,還有一本介紹本單位的小冊子,她看到冊子上那些畫面,仿佛又回到了面試那天,一切都是那麽熟悉,那麽親切。不同的是,那時她是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面試的,而現在她可以自豪地說: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她太激動了,恨不得把這個喜訊向全世界宣告,但最終她只告訴了那些關心她和幫助過她的人,比如姐姐啊,導師啊,父母啊,魯平啊,還有國內幾個比較鐵杆的朋友等。每個人都為她高興,都祝賀她,有些搞不清楚美國情況的人還以為她進名校當教授去了,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口口聲聲叫她“丁教授”,還說以後要把孩子送到她那裏讀書。她也懶得解釋,只呵呵地笑。
她給丈夫打電話,興奮地告訴他:“我拿到書面通知了!”
“什麽書面通知?”
“就是J州那個工作啊!”
他仍然是淡淡的:“哦,那好啊。”
“你不高興?”
“又不是我拿到工作。”
“不是你,但是你的老婆啊,你不感到高興?”
“有什麽高興的?老婆是老婆,我是我。”
“你也可以去J州那邊找工作啊,人家魯平的丈夫就在H州那邊找工作。”
“我早就說了我不會去J州的。”
“那時你還不知道我能拿到這個工作,但現在我拿到了……”
他打斷了她的話:“好了,這事我們老早就說定了,我不想再多說。”
她委屈極了:“難道我們就這麽兩地分居?”
“兩地不兩地有什麽區別?”
她真的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如果他是指兩人分房而卧,沒有性生活,那也只是暫時的,因為她剛動過手術,醫生囑咐六到八周之內不能同房,但這跟兩地分居怎麽扯得上邊呢?
她不解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就算了。”說完他就挂了電話。
她簡直氣昏了,這人到底什麽意思?難道是在向她下最後通牒,要她在J州的工作和他之間做個決斷?這也太霸道了吧,為什麽家庭的團聚就得以她的犧牲為前提?為什麽女人就只能在工作和家庭之間選擇一樣?
哼,你吓唬誰呀?不跟去就不跟去,我就不信離了你地球就不轉了,說不定轉得更快!
她怒氣未消就給姐姐打電話:“這次真的別管他了,你幫我在K市找房子吧,找個一室一廳就行了。”
“小滿不準備過來?”
她把剛才跟丈夫的通話學說了一下,姐姐說:“我還是先給你們找兩室一廳的公寓吧,一是兩室一廳比一室一廳貴不了多少,二是怕他突然坐在磨子上想轉了,要跟過來,而你那時簽了一室一廳的租約,中途搬出去不方便。”
她想到女兒在這邊一人住一間房已經住慣了,到那邊跟媽媽擠一間房可能也不舒服,就同意了:“那就兩室一廳吧,你們過來玩也有地方住。”
姐姐在J州那邊幫忙找房子,就省了丁乙很多事,不然的話,隔這麽遠,怎麽在J州找房。雖然可以在網上找,但網上貼出來的照片,都是經過美化了的,而且只照好的方面,不照壞的方面,總得親自去看看才行。但如果飛過去看房,一來一去幾百塊,還不一定一下就能看到。現在有姐姐在那邊負責找房,她就一門心思在這邊收拾了。
丈夫照舊是成天不打照面,早去晚歸,即使撞上了,也懶得跟她說話。她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是舍不得她過去,照說不會是這麽個鬼态度;但要說他是希望她趕快過去了好給小溫讓出位置來,也不會是這麽個鬼态度。
在他們的婚姻生活中,還從來沒有過她離開他的時刻,每次都是他要出遠門,以前是到別的縣別的市去走穴,後來是出國。她每次都還是有點不舍的,尤其是出國的時候,想到他要去那麽遠的地方,而且又不是去一天兩天,她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但他好像從來就沒表現出不舍過,有事嘛,又不是去玩,那就是他的全部理由,而他就心安理得地走了,到了也不知道及時通知一下,報個平安,信也懶得寫,只打電話,但電話費又貴,所以只在節假日打打,那還要看他記不記得住。
世界上怎麽可以有這種人,完全不懂得牽挂。如果她硬要逼問他想不想她和孩子,他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想又有什麽用?
有時的理由更糟糕:太忙了,沒時間想。
一次次的熱臉貼冷屁股,她的熱臉也慢慢冷卻了。
但這次跟以前不同,這次是她出遠門,本來就知道他不是個兒女情長的人,沒準備他表現得多麽不舍,但像這樣不光冷淡,甚至到了敵意的地步,她還沒想到。
她覺得他有可能對最近一段時間不能過性生活有所不滿,而且馬上就要長期不能過性生活,可能更加不滿。但她對此沒有抱怨,甚至慶幸找到了這個工作,不然的話,兩人在一起,六到八周之後,他們到底是過性生活還是不過呢?
如果過,那是不是得采取點措施,比如戴套子什麽的,不然豈不是又要冒傳染上HPV的危險。但網上說即便是戴套也不能保證不傳染上,那也就是說,她今後根本不能跟他有那種事了,因為他那方面是無法查出是否有HPV的,也就是說,永遠都沒辦法洗清他。
如果從此以後兩人就不過性生活了,那還像什麽夫妻?
還不如幹脆這麽一走,一切都化解了,至少是暫時化解了。不是我不跟你過性生活,實在是我離得遠啊!
她不知道這樣一來,是不是就把他徹底推到小溫懷裏去了。但她現在想起這些,已經沒有以前那麽難受了,如果小溫不計較他的HPV,那就讓他們好去吧。到了那一天,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她再也不用疑神疑鬼,日夜不安。用韓國人的話來說,那一刻比不明真相的時候還好受一些。
這樣一想,她心裏又難受起來,因為她現在正好是不明真相。到底他跟小溫有沒有那事?還不如趁她在這裏,把一切談開,也好讓她無牽無挂地走。
雖然韓國人一再交代不要把小溫做抹片檢查的事說出去,但她還是決定拷問一下丈夫。她覺得自己有辦法既用這事拷問丈夫,又不出賣韓國人。我只說知道小溫做了抹片檢查,打死也不說出消息來源,怕什麽?
但她知道這事通過電話拷問是不行的,實驗室的順風耳太多了,而且丈夫在外人面前格外憋犟,态度格外冷淡,語言格外刺人,大概是想給外人留下一個不怕老婆的印象,或者是讨好小溫,讓小溫覺得他不在乎老婆。
她決定在家裏進行拷問,還不能讓女兒聽到。
于是有一天,她特意睡了個午覺,晚上就精神百倍地等着丈夫回家。
他又像是嗅到了氣味一樣,很晚都沒回家,好像存心要讓她熬不住了先睡一樣。但丁丁放假了,她反正也不用起早床送女兒上學了,拼着明天起晚點,今天也要等到丈夫回家。
終于把丈夫等回來了,她一聽到開車庫門關車庫門的聲音,就走到房門口等着。
他低着頭爬樓梯,快到樓梯口的時候,一擡頭看見了她,但沒打招呼,徑直往自己卧室裏鑽。
她叫住他:“你回來了?我想跟你談談。”
他沒回答,走進卧室。
她也跟了進去,單刀直入地說:“我聽說小溫最近也到醫院去做了抹片檢查,你知不知道這事?”
“不知道。”
“她去看醫生不用向你請假?”
“請不請都行,我不擺老板架子,一切靠他們自覺。”
“那小溫自覺不自覺呢?”
他想了一會:“她最近在忙讀書的事,有時會在外面跑。”
“她不上班在外面跑,你都不管?”
“我管她幹什麽?反正她在這幹不長了。”
“為什麽?你要炒掉她?”
“我炒她幹什麽?”
“那是你們單位不要她了?”
他的自尊心仿佛受到了傷害:“她是我雇的,我不開口,誰敢不要她?”
她想起他以前說過的話,那意思是他沒權炒人,要炒人還得通過人事部門。但他今天的話明顯就變了,變成他比人事部門厲害了。她知道他有時沒什麽一定之規,說左說右,完全看自己當時的需要,懶得跟他較真。
她問:“那她為什麽幹不長了呢?”
“我不是說了嗎?她想回頭去讀書。”
她見他郁郁不樂的樣子,有點幸災樂禍:“你是不是很舍不得?”
“我幹嗎要舍不得她?”
“你不是說她很能幹,做得出人家都做不出的實驗嗎?”
他不吭聲了。
她覺得他的表情就像是一位将軍失去了得力的左右手一樣,又像一個出軌男人失去了一個小三一樣,說不清的悲怆與暧昧,不由得怒從心頭起,追問道:“你還沒回答我呢,為什麽小溫會在這個時候去做抹片檢查?”
他煩了:“你什麽意思?”
她也煩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得很。”
“我不明白。你是什麽意思,就直接說出來,我沒時間跟你磨牙。”
她見他連“磨牙”這樣的詞都用上了,也不留什麽情面了:“你要我直接說出來?行,她是因為聽說我染上了HPV,她怕自己也染上了HPV,所以跑去做抹片檢查的。”
她以為他會暴跳如雷地否認,或者心虛氣短地不吭聲,但他沒有,而是很感興趣地問:“那她到底有沒有HPV呢?”
“沒有。”
“那不就結了嗎?”
“什麽結了?”
“人家都沒有HPV,就你有HPV。”
她沒想到他會變相承認跟小溫的關系,驚得目瞪口呆,她以為無論如何,他都會矢口否認,她從內心深處也希望聽到他的矢口否認,但他居然沒否認,那不就等于承認了嗎?
他似乎沒察覺自己露了馬腳,還挺洋洋得意,大概以為自己一句話問啞了她,自顧自掀開被子,準備上床就寝了。
她追問道:“你說的‘人家’是指誰?”
“人家就是人家,不是你,就是‘人家’。”
“那除了小溫,還有誰?”
“我以前那個女朋友也沒有HPV。”
她驚訝地問:“你怎麽知道你以前那個女朋友沒有HPV?”
“我問過她了,她說她沒有。”
“你就相信她了?”
“人家有化驗報告,我為什麽不相信?”
她不得不給他上醫學課:“但是HPV是可以被人體自身的免疫系統清除掉的,她們現在沒有,不等于她們以前也沒有。”
“我不管她以前有沒有,我只知道她現在沒有,而你有。你最好問問自己,你的HPV是哪裏來的。”
“只能是從你那裏來的,因為我只有你一個性伴侶。”
“那只有鬼才相信。那個色教授不是你的性伴侶?那個導師不是你的性伴侶?你不是跟他們鬼混,會得這種髒病?”
“你不要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你去外面打聽一下,看還有幾個人不知道你們的醜事!”
“你怎麽能信那些人的話?”
“我誰的話也不信,我只相信事實。”
“什麽事實?”
“如果你不出賣自己的肉體給那幾個人,他們會給你寫那麽好的推薦信?”
她氣得胸口發痛:“你怎麽這麽不相信人?難道我的水平就那麽糟糕,拿到一個工作就只能是靠色相?那你招小溫是不是看中了她的色相?她是不是憑肉體拿到這個職位的?”
“小溫那算個什麽職位?她博士畢業,做個博士後還需要憑色相?”
“那我的工作是生物統計師,本來就只要求碩士學位,為什麽你認為我得憑色相?”
“你是碩士嗎?你連碩士都沒畢業。”
“但我馬上就畢業了。”
“馬上也好,馬下也好,反正是沒畢業。”
女兒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吵醒了,睡眼朦胧地跑到他們門邊,哭兮兮地說:“媽媽,別吵了吧,我怕!”
她連忙住口,把女兒帶回床上,自己陪在旁邊,聽見他那邊把門“砰”一聲關上了。
她一夜沒睡好,第二天還得裝沒事人,應付女兒的盤問:“媽媽,昨天晚上你和爸爸是不是在吵架?”
“沒有啊,是你做夢了吧。”
“可能是我做夢吧。我夢見你們在吵架,我看見爸爸的樣子好可怕,我以為他要打你。”
她當時只顧生氣,倒沒注意丈夫的表情,現在聽女兒一說,才開始後怕,如果他頭腦發熱動手打她,那這個家就算完了,因為她不可能挨了打不報警,而一旦她報警,丈夫就會被帶走,在牢裏關幾天,履歷表上留下一個污點,在美國就很難混得好了。
她安慰女兒說:“那是你在做夢,媽媽沒跟爸爸吵架。”
她等女兒寫作業的時候,自己一個人跑到樓下去給姐姐打電話,把昨晚發生的争吵說了一下,分析說:“現在他等于是承認了自己跟小溫的事,但他想倒打一耙,把我也拉到污泥坑裏去,這樣就誰也不欠誰。”
“我覺得他并沒承認跟小溫的事,他這個人有時注意不到兩句話之間的邏輯聯系,可能他當時真的是想知道小溫究竟有沒有HPV,所以就那樣問了,卻忘記了反駁你的推論。”
“但他為什麽會對小溫究竟有沒有HPV感興趣呢?”
“誰知道?也許就是一般的窺探別人隐私的天性在作怪,也許他怕小溫把HPV傳給他呢?”
“那你的意思是他跟小溫還沒有肉體關系?”
“現在沒拿到證據證明他們有,那只好假設他們沒有了。”
“但如果小溫跟他沒肉體關系,她幹嗎要去做抹片檢查呢?”
“也許是因為一個近在身邊的人染上了HPV,大家都有點人心惶惶,于是跑去檢查一下。連我聽說你的事後,都特意去做了個抹片呢。”
“但是小溫一個未婚女子,怎麽會擔心自己有HPV呢?”
“未婚女子也不等于就沒有過性活動,有性活動不等于就一定是跟小滿。當然,我不是說她跟小滿之間一定是清白的,我只是說從這一件事不能推斷出他們有過肉體的接觸。”
“現在他死咬住我跟色教授和我導師不放,你說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看事态怎麽發展吧。也許他會慢慢認識到冤枉了你,即使不覺得是冤枉了你,也不再為這事吵鬧;但也許他會繼續栽你的贓,如果他自己出過軌,他很可能會采取第二種方法。”
“我覺得他沒這麽有心計。”
“我也覺得他沒這麽有心計,但別忘了,小溫比他有心計多了。不管他跟小溫有沒有那麽一手,小溫都有可能替他出謀劃策。從你講的一些事情來看,他往往都是剛一開始很誠實,或者沒想到,但過幾天,他就變了,開始改口,或者開始懷疑。所以我覺得他背後可能有人,他把跟你的對話向那人一彙報,那人就給他出主意想辦法,于是他就厲害起來了。”
她覺得姐姐說得有道理,像色教授的事吧,她早就告訴過他,說有人在造她和色教授的謠,那時他的态度很通情達理,只叫她別理那些人,但現在就變了,把那些謠言當證據來攻擊她,很可能是小溫教唆的。
她不解地問:“你說小溫怎麽突然想起去讀書呢?難道她舍得離開他?”
“這個有多種可能,一個可能是小溫的确厭倦了自己的工作,想換個專業,反正她可以就在你們學校讀,那樣就不用離開小滿;第二個可能,也許他們之間發生了矛盾,比如小溫覺得他不幹淨,有HPV,或者其他什麽原因。”
“我覺得小溫不會嫌棄他的。”
“我們現在處在大奶的位置,就覺得丈夫跟小三那是鮮血凝成的情意,牢不可破;但從他們的角度來看,其實也是搖搖欲墜的。人就是這樣,沒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要是兩人能在一起,會多麽多麽美妙。但等到真的在一起了,就會發現也就那麽回事。”
“那倒也是,想當初剛認識他的時候,不也是以為跟他在一起喝水都是甜的嗎?”
“呵呵,就是這麽個道理,所以你也不必想那麽多,反正你馬上就要到J州工作去了,小溫也在準備離開小滿的實驗室,相信過一段時間,事情就會慢慢明朗化。”
以往的聖誕節,丁乙都很忙碌,因為丈夫要請實驗室的全體員工到家裏來吃飯。聖誕節只放一天假,而實驗室的人大多是外國人,不可能回自己的國家去跟親人團聚,所以就到老板家聚聚,慶祝一下。
但今年聖誕快到了,丈夫還沒提起請客的事,她便關心地問:“你今年聖誕節請不請你們實驗室的人來家吃飯?”
“不請。”
“為什麽?”
“不為什麽,要請你請。”
她氣昏了,這人怎麽不知好歹?我這是為你好,想幫你跟員工搞好關系,你倒跟我倔上了。不請拉倒,我省點事。
如果依她自己的意思,聖誕節她什麽都懶得搞,馬上就要走了,還搞個什麽。但她還有個女兒,不搞出點節日的氣氛就不大合适,人家門前花環啊,彩燈啊,聖誕老人啊,馴鹿啊,雪橇啊,都搞得熱鬧非凡,每家每戶的房子上都裝了一排排的彩燈,隔八丈遠就能看見,如果就你一家門前黑洞洞的,像什麽樣子?
女兒對聖誕節很重視,老早就約她晚上出去看彩燈了,每次看到人家門前的彩燈,都會打聽一下:“媽媽,我們的房子上怎麽不安彩燈?”
“因為我們馬上就要到J州去了。”
“到了J州那邊我們就給房子裝彩燈了吧?”
“那邊住的是公寓,只能在自己房間裏裝彩燈。”
女兒很失望,她只好也去買彩燈,但她不想大肆鋪排,自己也沒本事爬到屋頂上去裝燈,只能買些小型的,挂在門前的樹上,還買了個花環,挂在門上。屋子裏弄了棵小聖誕樹,雖然是塑料的,女兒也很喜歡,費很大的心思裝飾,弄得很漂亮。
聖誕節那天,她特意做了幾個菜,然後打電話到實驗室,催丈夫回家吃飯。
她打了好幾次電話,他才答應回來,答應之後又拖拉了好一會才啓程,丁丁已經等不及吃了一些東西。
好不容易聽見汽車開到門前的聲音,卻沒聽見開車庫門的聲音。她知道他待會還會回實驗室去,也不想生氣了,随他吧,只當已經去了J州,家裏根本沒這個人,就她們娘兒倆。
過了一會,才聽見開大門的聲音,丈夫走了進來,手裏提着一個花環,她驚喜地問:“你也買了一個花環?我們已經買了一個,挂在門上了,你沒看見?”
他不答話,把花環扔進家裏的回收箱裏。
女兒見狀大叫:“爸爸,你怎麽把我們的聖誕花環扔回收箱裏了?”
他咕嚕說:“家裏又沒死人,門上挂個花圈幹嗎?不吉利!”
女兒還想抗議,爸爸把眼一瞪:“我說不許挂就不許挂!你爺爺奶奶都老了,你門上挂個花圈,咒他們死呀?”
女兒肯定不懂“咒”是什麽,但他那麽粗聲大嗓的,光是音頻和态度就把女兒吓得不敢吭聲了,膽怯地看着他。
她看不下去,小聲批評說:“大過節的,你這是幹嗎?這是美國的風俗,家家戶戶門上都挂這玩意兒。”
“我不是美國人,我家不挂這玩意兒。你要挂,去你美國情人家裏挂。”
她看在女兒面上,沒跟他吵起來:“丁丁在這裏,別瞎說了。”
他看了女兒一眼,沒再提美國情人的事,但非常厭惡地盯着丁丁的腳,命令說:“丁丁,快把那雙髒鞋脫掉!”
女兒看看自己腳上的針織鞋,不肯脫:“我的鞋不髒。”
“醫院的鞋,還不髒?”
“是媽媽給我的。”
“就是因為是你媽給你的,才髒!”
“不髒!”
“你問問你媽,看她說髒不髒。”
她忍不住了:“你今天是不是存心找茬鬧事?”
丈夫不理她,繼續訓斥女兒:“我再說一遍,把這鞋脫掉,如果你不脫,當心我揍你。”
女兒恐懼地看着爸爸,蹲下去,一點一點把鞋脫掉了,然後撲在媽媽懷裏大哭。
丈夫拿起那雙鞋,扔進了垃圾桶,砰的一聲蓋上蓋子,厲聲說:“你哭什麽?我這是為你好,你想染上你媽的髒病?”
她放開女兒,站起來,指着他說:“我剛才看在女兒的份上,一直在忍你,你還得寸進尺了。我今天要你說清楚,我的髒病是從哪裏來的,你不說清楚,我跟你沒完!”
他厲聲喝道:“丁丁,上樓去你房間!你站在這裏幹什麽?看大戲啊?”
丁丁吓得緊抓她的衣服不肯放。
她安慰女兒說:“丁丁,你先去樓上你的房間吧,媽媽跟爸爸有話說。”
“他會打你的!”
他大喝一聲:“你想造反啊你?你再說一句,我先從你開打!”
丁丁吓得跑樓上去了。
女兒上樓去了,她仍擔心地聽着,怕女兒在樓上哭。
他忿忿地說:“既然你這麽不要臉,我幹嗎替你留臉?你問我你的髒病是從哪裏來的,我告訴你,你的髒病是跟幾個外國人搞來的,一個色教授,你聽聽他這個名字,就知道是什麽貨色,又老又色,把自己的老婆搞病了,還不罷休,又來搞別人的老婆;還有你的導師,高麗棒子,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也跟他亂搞,不嫌丢人。現在你搞出一身的髒病,還不自覺,想傳給女兒?”
她氣得發抖,竭力克制着說:“你造謠也該打個草稿。”
“我沒草稿?我連揭發信都打印出來了,你自己看吧!”
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把折疊着的紙來,扔在她面前,她拿起來,打開一看,是打印的電子郵件。
她飛快地看了一下,無非是說她學習上沒本事,就在歪門邪道上下功夫,跟系裏的色教授和康教授打得火熱,經常到這兩個教授辦公室串門,關在裏面幾小時不出來,用這種方式得到了J州一個知名單位的面試,但她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得了性病。
後面都是一些口號式的語句,什麽“丢了中國人的臉”、“無恥爛人”之類。
她看了一下發信人,自然不會是她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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