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羅焯就料想自己會被叫住,他泰然自若地回過了身,“殿下不知還有何事?”

姬歧袖子的手微微發顫,手指握成了拳,能感受到自己的指尖冰冷一片,“陛下受傷前……我門前每天早晨也有這花……羅總管可知?”

羅焯道:“宮內沒有每日負責送花的宮侍。”

說完,他稍稍躬身,轉身離開了,深藏功與名。

姬歧退後了幾步,背靠在了柱子上,緊攥住了手,微喘着氣。

沒有負責送花的宮侍,沒有負責送花的宮侍。

那每日都換上鮮花的人豈不是只有……?

陛下居然……

那般高高在上的陛下居然每天早晨都給他送花?

持續了……幾十年?

他閉上眼,腦海裏浮現的就是陛下對他冷淡又疏離的神情,他全然無法将“送花”這樣浪漫的事與陛下聯系在一起。

陛下……究竟在想什麽?

還記得陛下待他态度冷漠,不是一開始的事。

曾經他剛剛入朝為官,得到陛下重視時,陛下對他還算是和善,不似後來的愛答不理,沒個正眼相看。

發現陛下有心上人,是有次陛下叫住了他,說是給他畫丹青。

他心口就像是揣了個亂竄的小鹿,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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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看他呆愣久了,陛下又補充了一句:“孤是拿你練練手。孤……要給別人畫!”

他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陛下找人練手,偏偏找了他,而不是其他人,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是受了陛下關注的呢?

他坐上了榻,給陛下畫。

奚榮昇展開畫紙,畫了一陣,忽然想不過,擡頭問他:“你為什麽不問孤是要給誰畫?”

姬歧一愣,這種話他身為臣子問,未免也太冒昧了。

奚榮昇皺眉嘆了一口氣,好像是是在慨嘆他的不識趣。

唯恐陛下厭棄了自己,姬歧趕忙問道:“陛下是要給誰畫?”

就等着他問這話的奚榮昇回得很迅速,“孤是想要給孤的心上人畫。孤還為他作了一首詩。”

然後他将自己作的詩念給了他聽。

聽着陛下那如玉石般清潤悅耳的聲線對自己念着那些旖旎的詞句,他心知此詩并非為自己而作,但還是忍不住将自己代入了進去。越代入,心頭的酸水就越冒越多,也不知道陛下的心上人是哪家的大家閨秀,真是好運氣。

他想,自己真無恥。

奚榮昇念完了詩,又繼續給他畫丹青,沒有再說話。

姬歧心虛之下,疑心陛下莫不是猜到了自己的想法,但一想卻又是不可能的。

胡思亂想下,時間過得格外快。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奚榮昇停了筆,定定地看着畫,好似是在評估。

“好了,你來看看?”

姬歧悄悄動了下僵硬的肌肉,慢慢走了過去。

只見畫上的男子翩然俊雅,寧靜地靠坐在榻上,他的身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金光,湛藍的眼眸仿佛是沐浴在陽光下的海洋,幽遠且深邃,五官完美無瑕。整個人帶着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

姬歧暗暗吃驚,質疑于這畫的是否真的是自己,自己真的有這麽好看嗎?

又見陛下似乎對這畫還不甚滿意,一直愁眉不展。

“陛下畫得很好。”姬歧也不知道奚榮昇心理預期是達到什麽程度才覺得好,以他的眼光來看,這完全是登峰造極的丹青了。

——大概是陛下對他那心上人的确是珍視吧,所以想要練更好的畫技。

又見奚榮昇的眉頭舒展了,擡頭問他:“你覺得好嗎?”

姬歧點頭,他覺得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若是真長畫中這樣,那可就好了。

奚榮昇舒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将畫紙收了起來,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幾天後,姬歧收到了來自陛下的禮物。

以陛下的話就是,這是給他做留念的。

畫紙被精細地裱了起來,左下角還多出了幾行字,姬歧定睛看發現那竟是陛下曾經同他念過的,說是寫給心上人的情詩!

——約莫是讓他做留念,做個徹底吧。亦或者是在他這裏打個草稿。

但姬歧也可以權當這詩其實是寫給自己的,給他自己心理慰藉。

他将那副畫卷挂到了自己的卧房。

發現陛下心上人的真實身份,是在丹青事件的幾個月後。

大概是丹青一事,讓他知道了陛下有個心上人,他與陛下之間的關系也拉近了一些,陛下時常會邀他促膝長談。

某日,他受陛下傳召,晚上進了宮,見陛下在喝酒。

奚榮昇也不知道是觸及了什麽傷心事似的,眉宇間盡是落寞與傷懷,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捏着塊玉佩在摩挲。

一見他,奚榮昇像是松了一口氣,嘆道:“你來了。”

姬歧覺得這是自己要當樹洞的架勢,但他也很樂意聽陛下的煩惱。

“陛下,您怎麽了?”

奚榮昇雙目悵然,喃喃道:“又是六月二十四了。”

姬歧想他是喝醉了,也沒在乎他聽不聽得懂。

“姬卿,你覺得情是什麽?”他忽然問到了他。

姬歧心想,陛下煩惱的肯定是他心上人的事了。

他壓下了心頭的負面情緒,回答道:“情之所鐘,舍身不顧。”

“舍身……不顧嗎?”奚榮昇閉眼,握住了手心的玉佩。

姬歧想要打探更多相關消息,小心翼翼地道:“陛下,那位……怎麽了?”

“他離開了……”

“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奚榮昇又念叨了幾句不知所雲的話,便趴在石桌上昏睡了過去。

姬歧看本應貼身跟着他的羅焯也不在,道了句“臣冒犯了”,彎身将奚榮昇給扶了起來。

他手中的玉佩滑落到了桌上。

姬歧不經意間看過去,看到了玉佩上刻着的龍飛鳳舞的“靳”字。

“靳”?!

再後來就是在燈市。

“姬卿,你是不是喜歡孤?”

陛下的話如同晴天霹靂,讓姬歧渾身發麻,如墜冰窖,就仿佛是埋在心中最深處的東西被人給拿出來,放在青天白日之下。

他驟然跪下身,額頭重重嗑在了地上,“臣罪該萬死!”

他身軀彎曲,顫栗,趴在地上,仿佛是等待劊子手落刀的死囚犯。

意識一片空白,只隐隐感覺到陛下半蹲了下來,将他給扶了起來,手掌覆靈力蓋上了他受傷的額頭。

“不就是喜歡孤麽?至于這般作踐自己嗎?”

奚榮昇的手指微涼,貼在他的皮膚上,那涼意仿佛直滲入骨髓。

他閉着眼睛,不敢看奚榮昇的表情,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噎住了似的,嘴唇顫了半天,也只又吐出一句“臣罪該萬死。”

捏住他臉頰的手指微緊,随後他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放到了一個石桌上,陛下的聲音涼薄得好似雪山中的淩冽寒風,“就說句準話,你是不是喜歡孤?”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着,區區一個字好似有千鈞重,讓他需要鼓足全身的力氣去說出。

他齒間也在打着顫,終于是吐出了那個字:“是……”

也不知是怎得,他的聲音中竟是拖着幾分哭腔。

“那你……”奚榮昇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你……願意做孤的皇後嗎?”

姬歧倏地睜開了眼,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別多想,孤只是需要一個皇後。”奚榮昇別開了眼神,說道。

他懂的。

他一直都懂的。

陛下另有心上人,他只是……替身。

饒是這樣……饒是這樣……

“臣願意。”

只要能離他近一點,就是再好不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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