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3-34
接下來的半個月,一切都步入了正軌。
奚榮昇重新熟悉了朝務,在安長老的催促下,他闊別六年又坐上了金殿的帝位。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下面叩拜的群臣,恍惚間覺得這已經是看過無數遍的場景了。
——這多半又是本能的記憶在作祟。
他這些天沒有放棄過通過修煉來恢複記憶,但效果始終不如之前順利,恢複的記憶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片段。
他心心念念,想要知道的事,仍是被牢牢地封鎖在混沌中,所透露出來的些許讓他抓耳撓腮,心癢難耐。
他嘗試過強行打散混沌,不過最後以舊傷發作告終。
餘光中姬岐坐得筆直如松,視角的關系,他只看得見姬岐精致的側臉,是前所未見的肅穆。
鮮有人知奚榮昇是什麽時候恢複正常的。
之前宮內的內線全部被拔,有人就有了這個預感,明智的選擇夾着尾巴做人,只是或許為時已晚。
奚榮昇掃了眼站在中前方的元乾院副卿之一的于衛,對方死死地低着頭,好似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縮到最低。
奚榮昇無意在群臣面前透露自己失憶之事,這時候就得找人開刀。
“于副卿,你讓孤很失望!”他開口便是這麽一句話。
于衛忙不疊地跪倒在了地上,“臣惶恐!”
“孤養病期間,就數你鬧得最歡吧?”
于衛大驚失色,“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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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榮昇冷笑了一聲,“不敢?孤倒是看沒有你不敢做的事吧?”
“孤過往就說過,最是憎惡黨争。為朝臣的需在其職謀其職。”他的聲音驟然轉得冰涼,“你又是怎麽回報孤的呢?”
目前黨派大致可分為三個,中立派,平等派與激進派。
随着百年前奚榮昇娶了身為混血的姬岐為皇後後,他便也逐漸地在意了血脈階級的問題。
先是頒布了人權法,讓下三族也有了同等的權利,奴隸也可贖身,得自由。主人也不可随意欺辱屠殺奴隸,否則将受嚴酷的懲罰。
後來便是逐漸重用了中三族的人。
再者就是與蚩族簽訂了和平協議了。
八百年前,蚩族前代皇帝被斬殺,之後危其靳登了位。
與暴戾嗜殺的前代截然不同,危其靳是個人道主義者與和平主義者。
一度引起了好戰的蚩族人的不滿,但是都被危其靳以強硬的手段壓下去了。
總之,八十七年前,靈族與蚩族在歷史上首次簽訂了和平協議,承諾互不侵犯,互不幹擾。并建立了友好的邦交。
——其實并不友好。
這“和平協議”就像是官方間樹立的一塊遮羞布似的,實際上兩族內對彼此的态度始終沒有緩和過。
“和平協議”也早已被淡忘。
激進派反對二十七族權益平等,并欲撕毀協議,攻打蚩族。
于衛是激進派的一員。
此前,奚榮昇明顯是因為姬岐而是平等派的,所以他們激進派的人就算偶爾發表政見,卻也不敢太跳。
身為皇後的姬岐一半是屬于激進派的,一半是屬于平等派的。
激進是因為支持打蚩族,平等是因為又支持二十七族的平權。
近年來,皇後掌權,隐有攻打蚩族的意思,也是他們激進派的在支持,同時他們也鬥平等派。
于衛出自上九族赫赫有名的貴族世家,這些個世家同仇敵忾,不是身為皇後的姬岐能動的。是以也增長了他們的氣焰。
于衛這些年很是鬥倒了一批他的政敵,其中也包括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證據被姬歧搜集了,交給了奚榮昇。
奚榮昇翻看着桌上的資料,一個個翻舊賬。一個個人被押了下去。
朝堂的氣氛達到了緊張的峰值,窒息的空氣在群臣間流動着。
不少人不斷地瞅着帝位下首坐着的又恢複了沉默的皇後,期盼他能救場。
姬岐低垂着眼睫,好似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樣子,直到奚榮昇的話牽扯到了他。
“雷遠,涉嫌勾結原昌侯謀害皇後,蓄意損害皇後的名聲。”
姬岐轉過了頭,忽然站起了身,行了一禮道:“陛下,此事與臣有關,請恕臣冒昧,臣請求全權負責此事。”
奚榮昇看了他一眼,道:“準了。”
姬岐又是一拜,然後重新坐了下來。
待奚榮昇收拾了資料,朝上已是有五分之一的位置都空了下來。
有問心無愧的人巋然不動,也有人松了一口氣。
下朝後,不少朝臣去禦書房見奚榮昇,姬歧沒有同他們一道,而是又出了宮,去了刑部。
姬永琨被騙一事仍是存疑。
姬歧本以為那個叫月寒的女子是雷遠一脈的人派來給姬永琨挖坑的,結果派人仔細一查才知,月寒不是雷遠的人。
雷遠有個兒子犯了渎職罪,按律法,被發配到了邊遠地區——是姬歧揭發且處置的。那地方鮮少靈氣,環境惡劣,他兒子在十幾年前死在了那裏。
是以,雷遠就與姬歧結下了不解的仇怨。
姬永琨身份有限,被盜走的資料雖是被列為機密,但實際上對大局造不成什麽影響。只是終歸也是需要查清楚的。
姬歧派人查了這麽些天,始終對那月寒的來歷一無所獲。
而當初姬永琨将月寒帶回去的青樓,早在幾年前就被關了。
這是個有預謀的組織。
只是他們是何人所派,又為何廢這麽大力氣,只弄走那麽份文件,姬歧想不通。
他從文殊院拿來了那份資料的備份,仔細地看了許多遍,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更是對于幕後人的底細壓根沒有一點頭緒。
姬永琨的罪名已經鐵板釘釘了,但是處置還沒有下來。
如今春秋會将近,事務繁多,陛下又撸下來了一批官員,這樣實際上是很不明智的。
昨日,察覺到了奚榮昇意圖的他,委婉地勸說過奚榮昇。
奚榮昇意味深長的一句話就讓他僵在了原地,“春秋會這不又能選出一波人來了嗎?”
乍一聽好像沒什麽問題。
仔細一琢磨,問題大了去了。
這次春秋會的針對對象可是中三族!
從前,中三族的人頂多在地方任高位,朝廷上唯有約莫一成的人是中三族的。而陛下撸掉的人又何止一成?
他不知是該懷疑陛下是不是真的失憶了,還是該感嘆于陛下的敏銳與聰慧。
姬歧從刑部出來,策馬回宮。
行至鬧市區,他放慢了速度,見一攤位圍滿了孩子,攤上擺放着五顏六色,憨态可掬的糖果。
他想到了陛下心智不全時每吃到糖,就眉眼漾開了甜意的樣子,又想到今日早朝,陛下不威自怒,淩然而坐的姿态。
他心神一動。
當然不可能将外面的東西拿給陛下吃。
姬歧回到了宮,吩咐禦膳房做。
與以往不同,這次他心存促狹,欲試探奚榮昇的反應,特意囑咐說做成漂亮可愛的樣子。
甜點師:“???”
奚榮昇很頭疼。
經過這半個月的補課,每個朝臣,他都能将名字與履歷對號入座。只是履歷中畢竟過于片面。
現在禦書房中,朝臣們你一言我一語,頗有菜市場的既視感,他們吵得熱火朝天,奚榮昇無從插話。
他們的主要意思是三點。
一來是關心奚榮昇大病初愈的身體。
二來是朝中部分官員被卸職,他們負責事務該交由何人處置。
三來就是他們官職的替補人選問題。
這些是奚榮昇意料之中将要面臨的問題,并且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與處理措施。但還是不免懷念前段時間的養老生活。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還随時有美人在懷,抱抱親親——和現在這簡直天差地別。
奚榮昇撐着臉心想,是不是該弄個太子出來了?有了太子,他就可以和姬歧成天你侬我侬,不用管這些煩人的政務了。
——這才剛剛開工,就開始想要退休了。
當年立後大家反對的重點是姬歧的身世,而非他是男子,那是因為對于皇族來說,無論皇後是男是女,都不會影響子嗣繁衍。
一來是帝王可納妃,二來是因為靈界的聖靈樹。
奚榮昇惡補了靈界常識,知曉了此事。這聖靈樹位于皇族禁地,它最重要的作用是維系靈界的穩定,其次,若将兩人的精元一道注入樹頂上的花苞,經過七七四十九天,就會有新生命的誕生。
奚榮昇對此挺好奇的,但也不得不暫且按捺下好奇心。
他當前的問題還有許多,還是将事情都解決了,再考慮此事吧。
正當他神游之際,議論聲小了下來。
他眨了眨眼,渙散的瞳孔恢複了焦距,掃過了底下的衆臣,發現他們不少人在悄悄瞅他。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淡聲道:“都說完了?”
這下底下是徹底鴉雀無聲了。
“你們說完,那就該孤說了。”
這場會談一直持續到了申時。
衆臣離去,口舌剛剛歇下來的奚榮昇瞧着堆放在桌上堆積如山的奏折,頭更疼了。
羅焯抱着一摞文書走來,将桌面為數不多的空餘給占據了,又火上澆油了一把。
奚榮昇:“……”
“皇後回宮了嗎?”
羅焯:“殿下回了。現在去禦膳房了。”
奚榮昇感覺不太妙:“他去禦膳房做什麽?”
羅焯:“臣不知。陛下還是盡快處理公事為好。”
奚榮昇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文書上。
他翻看了一下,從中取出了春秋會應試者名單。
通過各方資料,他察覺自己過去是想要進行二十七族的平權革命,但是由于種族之別是從上古流傳下來的,甚至被人們認作是“司易神創世以來就規定好的,不可更改”,因此盡管他一腔熱血,奈何底下人面和心離,背地裏和他唱反調,但結果不容樂觀。
後來他力排衆議娶了混血的姬歧,這才稍微順利一些。
不少人因此認為他娶姬歧,除了是看中姬歧的能力外,大概也是為了改革。
——或許姬歧也是這麽認為的。
雖然“順利一點”,但距離他預計的目标還是任重而道遠。
被撸下來的官員,他們的職位當然不可能全部由沒有丁點基礎的新人擔當,替補人選基本上都是他們下面的官員。昨天的那番話,他是在暗示姬歧,他已經知道了以前的目标。
這次春秋會的主考官是元乾院的另一名副卿,卓長涵,副考官是長老院的兩名長老,包括奚榮昇之前見過的三長老華然。
春秋會定在四月中旬,如今即将四月,他們将所有事宜都準備就緒,只待春秋會的來臨。只是提到一點是,今年考生間的矛盾事件直線上升。
他們倒也沒公然鬥毆,而是到比武場上切磋。
刀劍無眼,到了比武場上就需要承擔相應的後果,只要不傷及性命,都是不觸及法律的。
奚榮昇目光凝聚在了黎族一欄中“屈添珩”的這個名字。
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擡了頭,看向了羅焯,“金西還沒回來嗎?”
之前提到過,羅焯這些年暫管了奚榮昇的暗中勢力,兩大首領——暗東負責暗衛,金西負責各地産業。
奚榮昇早在之前就讓羅焯向金西傳訊,要其回來一趟。
只是這些天,一直都沒音訊。
羅焯:“金西說他那邊暫時脫不開身,但他會趕在春秋會之前拜見陛下。”
“金西,暗東……”他冷不丁地問道,“以這命名規律,難不成還有‘南’和‘北’不成?”
似是驚異于他問出這個問題,羅焯面上難得出現了意外的神色,很快他低下了頭,道:“屬下不知。”
不是“是”與“否”,而是“不知”。
奚榮昇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幾下頁角,良久才開口道:“你怎會不知?”
“陛下過往并非是将事務都全權交予屬下處理的。陛下麾下勢力錯節盤根,屬下所知也不過冰山一角。因而屬下手上的勢力,應當不是全部。”
奚榮昇早就有這個猜測,這下在羅焯口中得到了證實。
他腦中很快就出現了一個人。
安封吟!
安封吟作為禁衛軍統領,奚榮昇這段時間也會隔三差五地見到他。
與之前一樣,安封吟仍是對他只行禮,不寒暄不客套,秉承有問必答,沒問不言的宗旨。
安封吟在他那段記憶之中也是他兒時的伴讀,按理說與他的關系不該那麽冷淡且疏離。
而自己既将他放在了如此要職,那麽肯定是對其委以重任的。
他不确定自己過往的勢力被分為了幾份,但他猜測安封吟手上也有一份。
至于為什麽對方對自己只字不提此事,他想要麽是自己過去的囑托,再要麽就是對方另有顧慮。
他想了許久,還是打算見安封吟一面,“叫安統領來一趟。”
“是。”
羅焯走後沒多久,姬歧就來了。
——端着藥。
奚榮昇的表情木然了。
他板着臉,“孤認為孤現在已經不需要喝藥了。”
姬歧走到了他身邊,道:“陛下說的不管用,禦醫說的才管用。”他輕車熟路地彎身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用柔和的語氣,循循善誘說道:“陛下若好好喝藥,臣有驚喜送給陛下哦。”
奚榮昇仍是繃着一張臉,但眼底綻放的光亮暴露了他內心的期待。
如今已經懂得看他微表情的姬歧盡收眼底,不禁彎起了唇角,将藥碗遞到了他面前。
奚榮昇屏住呼吸一飲而盡,強忍着味蕾的苦澀,将藥碗放到了桌上,以高傲的目光瞅着姬歧,以眼神詢問“驚喜呢”。
姬歧拿出了一個小布包,将它展開來給他看。
卻見布包內是各種各樣,五彩缤紛的糖果,有小太陽小月亮形狀的,還有小兔小鹿一類動物模樣的,每個都做得精致可愛。
奚榮昇先是迷茫了一瞬,然後他震驚了,腦中冒出了無數問號。
他現在在姬歧心目中究竟是個什麽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