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素樓迢遞

後來,進來了兩個人,生的虎背熊腰,一進來,直接用一塊破布堵住了晚英的嘴,想要強行把他帶走。桑钰樂師要攔,其中一個壯漢一腳踹在他肚子上,桑钰樂師中的毒本就比晚英深,這一腳讓他倒在地上半晌起不來,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把晚英帶走。

來到一座燈紅酒綠的長長花街,兩旁高軒華苑、亭閣樓臺,處處笙歌豔舞,晚英被大漢橫抱在腰側,晃得頭暈腦脹,勉強擡眼一看,心頓時涼了。果然又是這歡笑場……被扔進紅樓大堂,媽媽眼睛一亮,二話不說付錢收下,叫上來兩個男人挾持住他,媽媽吩咐道:“帶到樓上的房間關着,若是反抗直接打,打到順從為止,看着也是良家孩子,必會鬧幾日……”

後果當然是被打了個半死,鎖在屋裏痛得動彈不得。雖不能動,但腦子卻是清醒的,晚英垂着眼,兩年前那些黑暗不堪回首的記憶紛至沓來,他是真怕了,唯恐再重新經歷一遍,咬牙忍痛挪到窗邊,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窗戶沒鎖,老鸨估計是沒想到他還有心思和力氣逃跑,便沒嚴關着他。打開窗戶,一陣冷風灌進來,晚英低頭朝下看,屋外是一條狹窄的小巷子,空落落的,一個人也沒有。這是二樓,若從窗戶跳下去,不會有人發現的,但會摔傷,管不了這麽多了,只要能逃出去,他什麽都不在乎。躺在地上緩了半個多時辰,感覺身上沒那麽疼了,晚英慢慢爬起來,把床上的被子費力擡了過來,從窗戶扔了出去,再搬了個椅子過來,踩上去,從窗戶探出半個身子。天色已晚,巷道上有了些燈火,他定定看了一會兒那被子扔下去的地方,攥拳,咬牙,雙手撐住窗棂,縱身一躍。

所幸二樓并不是很高,他又恰好掉在了被子上,被子團成一堆,有些厚度,減少了一下他跳下來的沖力,所以并沒有摔得很重,只吐了點血。顧不得疼痛,晚英艱難爬起來,轉身就跑。踉踉跄跄跑到了樹林裏,白天在彤雲樓因喝茶而中的毒使他雙腿酸軟,一不小心被石頭絆了一下,摔倒在地,石頭鋒利的刃劃傷了他的胸口,頓時鮮血噴湧。

“……然後暈過去了,再睜眼就看見你們了……”

他特意隐瞞了自己曾流落風塵的那段記憶,只說:“被賣進園子裏,他們打我……我很害怕,拼了命也要逃出來……”

林月野直接把他攬進懷裏,道:“好孩子,沒事了……別怕。”

少年站着聽完了晚英的話,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林月野擡眼:“怎麽,沒見過這種事兒,傻了?”

少年回過神來,道:“啊……那個,我……我出去一下!”說完急急忙忙跑出去,片刻又急急忙忙跑回來,手裏握着一把匕首。他徑直走到晚英面前,把匕首往他懷裏一塞,道:“這匕首是穆姐姐送給我的,防身用最好。我現在有了自己的佩劍,不太用它了,你需要,就送給你吧。”

晚英看了看懷裏的匕首,愣愣道:“你……”

少年對上他的目光,撓撓頭:“就當是替穆姐姐給你賠罪……以後誰欺負你,你就……”

晚英淡淡道:“不用。”

少年愣了一下。

晚英:“匕首我收下,但是你說替你姐姐賠罪,不必。”

少年有點難堪:“我不是那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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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晚英轉過臉去,“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這份人情,以後我會自己還你的。”

“我……”

“好了好了,”林月野适時地當和事佬,“晚英你剛醒,還很虛弱,別說話了,躺下休息休息吧。”

晚英點了點頭,慢慢躺下了。

林月野和少年來到外面。

林月野冷聲道:“我竟是沒想到穆雨這麽狠,她的仇人只是我,晚英無辜被牽連,她就當真把他賣到了園子裏。”

少年不知該說什麽,林月野瞥了他一眼,輕笑:“哦,我忘了,你是與她一夥的。”

少年猶豫道:“你……和穆姐姐究竟有什麽仇,她要這樣挾持你,還給你喂了兩種蠱毒。”

“說來話長。”林月野眸中閃過一抹厲色,“小夥子,對不住了,我得回去,我還有一個朋友在你穆姐姐手裏,不知她會對他做什麽。你若要攔我……”

“你走吧。”

林月野沒聽清:“什麽?你不是……”

少年道:“我雖然是穆姐姐的人,但是我也不認同她的做法。所以你去吧,我不攔你。還有,你體內有和屋裏那個孩子一樣的毒,我只有兩顆解藥,都給他吃了,你……好自為之。”

林月野征了征,随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小夥子還挺明辨是非。”

少年笑了笑:“行了,你走吧。屋裏那孩子我幫你照看着。”

“行。”

兩人進屋,林月野走到床邊,晚英躺在床上,沒睡着,睜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見他們進來,立刻坐起來,“林先生……”

林月野摸了摸他的頭,道:“晚英,你先在這待着,這位哥哥會照顧你,桑钰樂師還下落不明,我得回去救他。”

晚英一聽,立刻抓住他的胳膊,“我不要在這裏,林先生,你帶我走,我想見江……不,我想回書院,我不要在這裏。”

少年道:“你身上還有傷,還是先調養一下再走吧。”

晚英不理他,只是執拗地拽着林月野的胳膊。

林月野略一沉吟,道:“好吧,我送你回書院。”

他把晚英扶起來,反手一拽,直接背在背上,回頭對少年道:“小夥子,這份情日後必還。”

少年道:“言重了。”說罷看了晚英一眼,“這孩子胸口的傷我只是簡單給他敷藥包紮了一下,還是找個大夫看看吧。”

“好。後會有期。”

一路上暢通無阻。回到樂正書院,夜已經很深很深了。

書院裏漆黑一片,學子們都已經睡了,唯有西北角三間議事的小花廳燈火通明。除了山長和年老的幾位夫子,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林月野背着晚英走到門口,眼尖的小厮看到他們倆,趕忙進去通報。

徐子霖第一個出來,後面跟着掌書、掌祠和講學,還有江寧和徐言。徐子霖走上前來,扶住他,幫他把晚英接過來,皺眉道:“你們去哪兒了?這麽晚才回來,我們正商議着去找你們呢。晚英怎麽了?”

晚英身子弱,又因失血過多,一路颠簸,早已昏迷了。林月野喘了幾口粗氣,道:“此事待會兒再說。你先把晚英送回後院,找個大夫給他瞧瞧。”

徐子霖道:“好。不過醫館早就關門了,書院裏醫喻應該還沒休息。子路。”

徐言走上前來:“兄長。”

徐子霖道:“你去醫舍把醫喻請來,讓她帶兩個小童,多帶些藥。”

徐言點了點頭,轉身要走。

“子路。”一直沉默的江寧突然開口,他看向徐言,“你在這兒,我去吧。”

徐言遲疑地看看徐子霖,徐子霖道:“讓他去吧。你就回去休息吧,把晚英送回去。”

“好。”徐言從徐子霖懷裏接過晚英,背着他,朝後院走去。

江寧不動聲色看了一眼徐言背上的晚英,轉身去醫舍了。

林月野對徐子霖道:“你現在沒事吧?随我出去一趟,桑钰樂師還在別人手裏呢。”

徐子霖道:“你們到底……”

林月野道:“這事我路上再跟你說,你現在先随我走。帶上你的劍。”

掌祠道:“這麽晚了,你們兩個人行嗎?要不再找個人吧。”掌書和講學也附和道:“對啊,帶個幫手。”

林月野揮揮手:“不用了。多帶個人反而累贅。”

徐子霖跟他們交代了些事,讓他們照管好書院,便随林月野走了。

再次來到彤雲樓,已經沒有多少房間還亮着燈,偶爾兩三扇窗戶中傳來歡聲笑語。林月野道:“就是這兒了。根據晚英的說法,穆雨應該是把他們關在了後面的一間暗室裏。”

來的路上,徐子霖聽林月野說了他們白天的事情,雖心裏有很多疑問,但此時救人要緊,兩人便翻牆進了後院。

四顧無人,到處靜悄悄的。林月野打眼一看,院子東南角果然有一間破落陳舊的小屋,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來到小屋前,一把大鎖挂在門鼻上。林月野移到窗前,透過豎着的欄杆往裏看,一個身影躺在地上,周身都被麻繩捆着,依稀可見一身紅衣委地。

林月野回到門前,沖徐子霖點了點頭,徐子霖會意,拔劍出鞘,手起劍落,大鎖的鎖鏈瞬間被斬斷。推門而入,林月野過去扶起地上的人,就着月色一看,果真是桑钰樂師,他臉色蒼白,雙目緊緊閉着,林月野解開了綁着他的繩子,然後喊了他幾聲,桑钰慢慢睜開了眼睛,看清眼前人,轉了轉眼珠,又昏了過去。林月野趕忙又拍了拍他的臉,叫道:“桑钰樂師?醒醒,桑钰樂師!”

徐子霖檢查了一下屋子裏沒有機關陷阱,對林月野道:“先出去吧。你背着他,我走在前面。”

林月野看了眼緊閉雙目的桑钰:“好。”然後把他背起來,随徐子霖出去。兩人帶着桑钰翻牆出來,并沒有人發現,整座樓異常的寂靜,徐子霖道:“不太正常,太順利了。”

林月野點點頭:“嗯,恐怕會有陷阱。小心行事。”

直到走出了巷口,也沒有人追出來。林月野體內的蠱毒沒有發作,但是白天因飲茶中的毒卻還沒有解,無法使用劍術或是輕功……然後他意識到桑钰也中了毒,想到此節,他把背後的桑钰往上托了托,這才感覺到他原來這麽清瘦,背着只比晚英重一點。

站在街頭,徐子霖道:“你們倆先不要回書院。既然他們不設防,說明即使你們逃了,他們也有把握再找到你們。你帶他躲躲吧。”

林月野道:“好。”

話音未落,便聽從後方傳來一陣腳步聲,非常急促。轉身一看,果然是穆雨,手持長鞭,妖嬈媚态地走過來。

徐子霖長劍出鞘,擋在林月野面前,低聲道:“你們先走,我拖住她。”

“你一個人行嗎?”

徐子霖輕笑一聲:“哼。”

“好吧。”剛要轉身,背後突然一陣淩厲的鞭風掃來,林月野忙閃電挪移,堪堪避過,擡眼一看,穆雨迅疾向他襲來,見一擊未中,手腕一抖,長鞭回旋,再次卷向桑钰。

林月野回轉身形,把桑钰牢牢背在身後,與此同時,徐子霖的長劍橫掃過來,截住了穆雨的攻勢。穆雨感覺一股很強的勁力湧來,忙卸去招式,徐子霖卻毫不停頓,長劍一抽,以劍尖刺向她的胸口,穆雨大驚,回轉長鞭,卷住了劍身,用力往旁側一拉,躲過了徐子霖的劍鋒。

後退一步,持鞭而立,整條街上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穆雨懊惱得“啧”了一聲,讓他們給跑了。徐子霖看着她,知道她是彤雲樓的紅牌樂伎,剛才在院裏沒有出手,應該是怕驚擾樓內的其他人。

徐子霖道:“姑娘好身手。”

穆雨道:“你是……樂正書院的學監?先生真是文武雙全。”

徐子霖收劍回鞘,道:“過獎了。不知姑娘與我朋友有何過節,要如此緊追不舍?”

穆雨道:“殺父之仇。”

“……”

·

桑钰半昏半醒的,林月野背着他不知走了多久,在一間小客棧門前停下來。他一邊費力地跨過門檻,一邊道:“就在這兒歇會兒吧……快出城了……”

大堂裏昏睡的夥計聽到腳步聲睜開眼,愣了一下,估計是沒想到這麽晚了還會有客人,趕忙揉揉眼迎上來。

“客官這是要住店吧?”

林月野伸出兩根手指:“要兩間上房。”

夥計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客官,這麽晚了,小店就剩一間房了,要不您将就一下,我看您這位朋友情況也不太好……”

林月野心想也是,萬一桑钰夜裏有什麽情況,住一間房自己總能看顧到,便道:“那就一間吧。給我們做些飯菜送來。”

“好的客官。”

林月野在小夥計的幫忙下,把桑钰送到了樓上客房裏,坐在床邊給他摸了一下脈,竟沒有中毒的跡象。怎麽會?難道穆雨将他認出來了?不,要是認出來,就不會還五花大綁地關着他了。

林月野想不通這是怎麽回事,不過沒中毒總是好事,他拉過被子給桑钰蓋上,道:“好好睡一覺吧,醒來就好了。”

桑钰閉着眼睛,臉頰紅紅的,比平日那清隽的模樣反倒更添柔美。林月野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深呼吸,躲到桌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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