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清歌夜雨

穆雨望月嘆道:“我很想他。”

林月野:“所以你想他跟你綁架我有什麽關系?”

穆雨怒道:“你害死了我父親!”

林月野虛心問道:“那你是怎麽認出我的?我不記得咱們倆有在哪裏見過。”

穆雨低頭擺弄着自己指甲,“所以說你們這些文人就是貴人多忘事。”

林月野謙虛道:“這可真是折煞我了,我算哪門子的文人?”

穆雨道:“我不跟你廢話。反正我記得你是當年會考洩題案的主使,是害死我父親的人就夠了。”

她離開窗邊重新坐回榻上,慢悠悠倒了杯茶,拿在手裏卻不喝,唇邊始終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林月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暗自思忖:如今我受制于她,倒要順着她來。也不知道桑钰樂師還有晚英怎麽樣了,兩人無端端受牽連……不對,受什麽牽連哪!聽她剛才那語氣,肯定是這麽多年都心心念念着桑钰樂師,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什麽時候認出來他,笑臉相迎還不夠,何談牽連?現在還是想想自己該怎麽脫身吧。

正想着,忽見穆雨起身,朝門外走去。

林月野道:“你幹嘛去?”

穆雨道:“我還有別的事。公子就在這裏好好待着,我處理完那邊的事,再來和你好好算算賬。”

林月野往前挪了挪,叫住她:“哎先別走啊,你綁了我一天了,好歹給我點吃的啊,把我餓死了怎麽辦?”

穆雨冷笑道:“這才餓了一天公子就受不了了?你可知當年我陪我爹進京趕考,我們從湘西千裏迢迢來到汴京,盤纏用盡,父親又受了那麽大的打擊,你知道那段時間我們是怎麽過的嗎?挨餓受凍都是常有的事兒,還要受人欺淩。”

說完她仿佛被激怒了似的,轉身回來走到林月野身前,蹲下來,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你們這些為政當官的,稍微富貴點,順心了,是不是就不管我們這些百姓的死活了?”

林月野被她掐着脖子,呼吸困難,說不出話來。

Advertisement

穆雨死死盯着他:“我父親苦讀那麽多年,就因為你的一次錯誤,所有努力毀于一旦。你說我該不該恨你?啊?”

喉間哽澀,白日喝了那麽多杯被下了藥的茶,又綁着躺了一天,此時渾身酸軟,穆雨手腕一用力,直接把他提起掼到了牆邊。

後背撞上冷硬的牆壁,脊椎和皮肉都火辣辣的疼,腦袋一陣嗡嗡作響。林月野緩緩喘了口氣,道:“……姑娘力氣不小。這可不像一個柔弱女子該有的力氣,莫不是為了報複我姑娘特地又去學了什麽功夫吧?”

穆雨笑笑不說話,下一刻,林月野感覺身體一沉,穆雨松開了箍住他的右手,他勉力撐了一把,用後背抵住牆壁,才不至于撲通一聲跪下,還沒緩過來,腹中突然一陣絞痛。

穆雨的聲音清清亮亮的,帶着陰嗖嗖的笑意傳過來:“奴家是苗疆女子,為了練蠱,這幾年我什麽苦沒吃過,稍稍提升了一下內力又算的了什麽。”

林月野痛得彎下腰,視線都有些模糊,穆雨歪了歪頭:“啊,忘了告訴公子,這疳蠱是奴家最近新練成的一種蠱。一旦被喂進了肚子裏,即使操縱者不作為,只要你一用勁、情緒暴動,或是使用內力,這蠱蟲便會在你腹中來回爬動,雖不至于致命,但也……”

但也痛得夠人受的了。

林月野咬牙撐了一會兒,後來實在受不了直接跪在地上,冷汗直流。不知過了多久,待腹中那陣絞痛慢慢褪去,林月野視線清明了些,心道:不能和她逆着來。且不論桑钰樂師那裏怎麽樣,倒還有一個晚英在她手裏,如今能拖一時是一時,拖到書院發現我們不見了來救我們……

他晃了晃腦袋,擡頭沖穆雨露出一抹笑容:“姑娘方才說我當年洩露了考題,是害死你父親的人,所以你抓我來是為了給你父親報仇?”

穆雨“哼”了一聲:“是,也不全是。”

“哦?姑娘還有別的目的?”

“我需要一個人幫我試驗我練的蠱。”

“就是你剛才說的喂我吃下去的那什麽疳蠱?”

穆雨輕輕一笑:“不,情蠱。”

林月野:“……”

樓下隐隐傳來喧鬧之聲,林月野道:“這麽晚了,你們彤雲樓還有生意?”

穆雨俯下身,伸出手來,輕輕撫摸着林月野的臉頰,“怎麽沒有,到了晚間,可都是像公子這般俊雅的郎君來光顧呢。”

林月野側了側頭,避開她的觸碰,緩聲道:“那可真是生意興隆啊,怎麽姑娘你不用去陪客嗎?”

話音未落,只聽一陣“登登登”的腳步聲從外面走廊傳來,房門被推開,一個小丫頭探進頭來,脆生生道:“穆姐姐,客人來了,叫你下去呢。”一轉頭,看見跪倒在地上的林月野,“咦,姐姐有客人啊?”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的巧,林月野松了口氣,穆雨“啧”了一聲,不耐煩道:“知道了,叫他們等着。”小丫頭嘻嘻笑道:“姐姐可要快點,讓客人等久了可不好。”說完就跑下樓了。

林月野笑道:“姑娘快去吧,莫叫他們久等。”

穆雨擡腳踹了他一下,“你閉嘴。謝謝。”她在屋裏來回踱步,神色微微焦慮,林月野知道她這是在想該怎麽處理他,平白無故藏了個人在屋裏,還是個男人,很難不被人發現。若是被老鸨知道了,林月野還真不知道會有什麽嚴重的後果。

他低着頭,試着動了動手腳,捆縛的繩索沒有一點松動的跡象,內力全失,腹內又有蠱蟲,幾乎是完全處于下風……這時,床邊響起了一聲艱澀的“嘎吱”聲,擡眼望去,只見穆雨站在床邊,彎腰将床板擡起,露出一條縫,隐約可見裏面是通向地底的一條甬道,漆黑一片。

……原來還有暗道。怎麽不早點利用起來?

還沒想完,那床板突然“啪嗒”一下又合上了。

穆雨暴躁地踹了一下床。再次彎腰擡起,沒擡多高,那床板又合了起來,如此反複數次,穆雨筋疲力竭,床板依舊只是冷豔地露着一條縫兒。

林月野看着都心累,忍不住問道:“你這暗道多少年沒開啓過了?看起來不太好用啊,啧啧。”

穆雨道:“不用你管。”她站起來,走到林月野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直到現在為止,你都沒有一點被挾持的自覺。”

目露兇光:“你就不怕我對你的那兩個朋友怎麽樣嗎?”

林月野:“你這女人怎麽這麽啰嗦,要報仇就趕緊動手,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哈。剛才還信誓旦旦地說不會牽連無辜,現在又用他們來威脅我,女人是不是都像你這麽口是心非?”

穆雨眉頭跳了跳,忍住了不扇他,轉身,房門“哐當”一聲又被推開,小丫頭叫道:“天哪!穆姐姐你怎麽還沒動?”

穆雨一眼掃過去:“催什麽催!”

小丫頭被她一斥,縮了縮腦袋:“不是我催,是客人在催……”

穆雨“哼”了一聲:“知道了!”

小丫頭下去後,穆雨又在房裏來回踱步。

林月野緊緊盯着她,大腦飛速運轉,道:“要不你随便把我藏個地方吧,我看床底下就行……”

穆雨沖窗外輕輕吹了一聲口哨,從窗邊露出個頭,一個少年扒着窗框,鬼鬼祟祟道:“穆姐姐,有何吩咐?”

她擡手從長袖中掏出一枚丹藥給林月野喂了下去,道:“你把他給我丢出去。”

她的吩咐太簡潔,少年愣愣道:“丢到哪兒去?”

穆雨:“随便你丢到哪兒,總之不要讓我看見他!”

林月野咳嗽幾聲,不知她給自己吃的什麽東西,總不是什麽好東西。見她被自己氣得不輕,心裏暗自慶幸的同時又感嘆:什麽都沒有準備好就學人家綁架,姑娘你心也太大了。

再回過神來,他已被少年扛在肩上在夜裏狂奔。

林月野自信健壯,雖是靈巧的劍客,卻孔武有力,此時被一個輕衫少年橫着扛在肩上,雖中人圈套,內力盡失,卻也不免有些赧顏。

耳邊風聲疾厲。他活動了一下,手腳仍是用繩子捆着,但剛才和穆雨言語周旋之間,繩索已有些松動,正思索該如何脫身,忽聽少年道:“公子若是在想如何掙脫我,勸公子還是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吧。”說着暗自往他腰側發了一下力。

林月野心中一驚,看來這少年也是有些功夫的,倒不能小看了他,面上仍是平靜:“你打算把我帶到哪兒去?”

少年道:“帶你到……啊!”

林月野擡起頭:“怎麽了?”

少年飛掠到一處草叢前,“這躺着個人。”

林月野從他身上滾下來,側眼一看,躺着的這人身形尚小,滿身破爛髒污,竟是晚英。

白日裏他不是也中了穆雨的計嗎,怎麽會昏倒在這裏?看樣子他像是從什麽地方逃出來的,驀然想起穆雨白天依稀說過晚英相貌好,不會是迷暈了然後把他送進旁邊清園裏去了吧……轉念一想,晚英逃了出來,那桑钰樂師又在哪裏?

少年為晚英搭了脈,皺了下眉:“他中毒了。”

林月野知道就是白天在彤雲樓中喝了那茶的緣故。

少年嚴肅道:“中毒時間大約快一日了,再不解就會危及性命。”說着從衣袖裏掏出一顆藥丸給晚英喂下。

他轉頭看了一下林月野,又瞧瞧躺在草叢裏的晚英,似乎在糾結該不該救下他。林月野道:“救吧,當然要救。放心,你穆姐姐給我下了蠱毒,我跑不掉的。”

少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暗道一聲“人命要緊”,随即俯身将晚英拉起來背在了背上,站起身後,手腕一翻,飛出一把小刀,切斷了林月野縛在腳踝上的麻繩。雙腿恢複了自由,林月野在原地跳了幾下,但雙手還被牢牢綁在身後,平衡不穩,沒跳幾下,突然跪在了地上。

……蠱蟲又在蠢蠢欲動了,腹中如翻江倒海。

少年只看他一眼就知道怎麽回事兒,哈哈嘲笑道:“穆姐姐真是厲害,用小小一只蟲子就能使一個七尺男兒伏地求饒。”

林月野“嘶嘶”喘了幾口氣,道:“你姐姐的蟲子可不是什麽普通的蟲子。那是蠱毒。”

少年昂着頭:“那穆姐姐也很厲害。”他托住晚英的腿,把他牢牢背在身後,“走吧。得先找個地方給他療傷。”

林月野咬牙站起來,跟在少年身後。

沒了束縛,他現在也必須聽從少年,晚英在他手裏,這少年雖然維護穆雨,但應該是個有善心的孩子,不能拖累他,而且自己就算逃走了,穆雨也能用蠱術讓他生不如死。如今尚且跟着少年,待晚英醒來再問問他桑钰樂師的下落。

少年背着晚英,三人來到了一座小鎮,七彎八繞,進了一間破落的屋子。

屋中雖淩亂,但靠牆角有一張床,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少年一邊将晚英小心放在床上,一邊說:“這是我住的地方。”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小布袋,又給他喂了一顆丸藥。林月野背着手坐到床邊,對少年道:“我看着他,你去燒點水來。”

少年不情願道:“為什麽是我去?”

林月野笑:“我去也行啊,你先把綁着我手的繩子給解了。”

少年:“……還是我去吧。”

水燒好後,少年用毛巾幫晚英擦去了滿臉血污,湊近一看,禁不住“啊”了一聲。

見他盯着晚英的臉,林月野拿肩膀碰了碰他:“人家長得好看你也不能一直盯着他看啊,不是還要給他療傷嗎?”

少年被他這樣一說,臉紅了一下,別別扭扭道:“誰一直盯着他了,半大的孩子有什麽好看的。”這時,晚英皺了皺眉,少年正要查看他身上的傷口,感覺到他要醒,急忙道:“不要動。”

晚英估計是以前受夠了虐待,有了陰影,聽到聲音,猝然睜眼,看到眼前的陌生人,立即坐起,瞬間滾到床腳,戒備十足地看着他。少年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大,愣了一下,道:“你不要動,傷口要裂開了。”

晚英不說話,低頭看了一眼胸口的傷口,仍是萬分警惕。

林月野在旁邊嘆息一聲,出聲喚道:“晚英。”

晚英明顯征了征,慢慢轉過頭來,看見他,一開口,嗓音竟是十分喑啞:“……林先生。”

他嗓子也受傷了,大量咯血後,說話都困難。

林月野走過來,俯身道:“晚英,你先不要說話,讓這位哥哥給你看看,幫你包紮一下。有什麽事待會兒再說。”

晚英默然點了點頭,卻不見動作,少年道:“過來,再不包紮你要死。”

少年只是吓唬他,晚英卻神色一變,立即挪了過來。

趁着少年給晚英盡心盡力敷藥和包紮傷口的功夫,林月野坐在一旁,默默松開了綁着手腕的繩子。剛才在草叢裏他趁少年不注意,拾起了切斷腳上的繩索的小刀,反攥在手裏,一路上一直用刀鋒磨着麻繩,現在他終于割斷了繩子,松開了手腕。

少年替晚英包紮好傷口,還細心地系了個蝴蝶結(……)。一起身,發現林月野松開了手,遽然大驚:“你?!”

林月野笑道:“我?我要殺了你,然後帶着這孩子逃了。”

少年立刻把手放在腰側的劍柄上,橫劍在前,嗔目道:“你敢。”

林月野擺擺手:“不敢不敢。我就跟你開個玩笑,我現在內力盡失,又中了蠱毒,打不過你的。再說了,這孩子受了傷,我帶着他跑也跑不遠。”

少年狐疑的看着他,依然提着劍,慢慢走到林月野身邊,仔細檢查了一下,确定他身上沒有刀劍之類的武器,又按了他的脈,發覺其體內有兩種蠱毒,靈息運轉滞澀,的确沒有什麽威脅,這才放下心,收回了劍,“不要跟我耍花樣。”

林月野攤開手:“沒想耍花樣。”

少年沒有再看他,轉身挪到床邊,,看了看垂頭不語的晚英,道:“你們認識?”

林月野點了點頭:“嗯。”他也走過去,在床邊坐下,對晚英道:“晚英,能跟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嗎?你怎麽會昏倒在草叢裏,桑钰樂師沒有跟你在一起?”

晚英擡起頭,茫然地看了林月野一會兒,嗓子好了一些,勉強能出聲說話:“……白天在那花樓中暈過去後,再醒來就在一個很黑很暗的屋子裏……當時公子也在旁邊,他過了好久才睜開眼睛,他問我怎麽樣,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公子他當時很虛弱,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但是他還是輕聲安慰我,讓我不要害怕,雖然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林月野皺了皺眉,看樣子穆雨真的沒認出桑钰樂師,把他和自己同等對待,也關在了某個地方,“然後呢?你是怎麽逃出來的?還有,你還記不記得那是個什麽地方,在哪裏?”

晚英眼眸暗了一下,聲音很低:“後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