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山南奇鎮

林月野在大雜院,給那些孩子說明桑钰的情況後,安慰他們一會兒,又教了幾招劍式,出來時,沒想到穆蕖那孩子會跟出來。

她說:“譚钰哥哥什麽時候能好?”

林月野笑道:“別擔心,他很快就會好的。”

穆蕖道:“這幾天他總是無緣無故地肚子疼,你知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林月野驚奇道:“你也看出來了?”

穆蕖歪着小腦袋:“他昨天給我們做晚飯的時候,肚子疼得很厲害,話都說不出來了。”

“……”林月野默然。昨天他把這孩子從棗樹底下救出來,回到屋裏蠱毒便發作了,桑钰進來抱着他才好,他卻不知道桑钰也腹痛發作了。

林月野隐約覺得,桑钰會腹痛,和自己中了蠱毒有某種關系。

他彎腰揉揉穆蕖的頭,笑笑:“這個我會注意的。”

最後她問:“你晚上還回來陪我們吃晚飯嗎?”

她說這話時,雖是淡淡的表情,卻是不容拒絕的語氣。

林月野只好說:“當然會來。”

穆蕖進去後,林月野站在門口看了看天色,此時時辰還尚早,他便走進驿站的大門,吩咐迎出來的小厮去備馬,打算再去山南鎮看看。

他心裏有一個疑問,已經藏了一夜了。

打馬經過鄉野小路,馬蹄聲放緩,初冬的早晨有種清凜的寒氣。身後傳出一疊聲地呼喚:“林公子——,等等,林公子——”

他勒住缰繩,回頭看去,是那個小仙班正騎着一匹馬追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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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馬并行。小仙班鼻青臉腫,林月野道:“你的臉怎麽了,被誰打了?”

小仙班尴尬地笑:“讓公子見笑了。得罪了人,人家找機會報複了我一頓。”

林月野見他不想說,便也不多問,轉而道:“去山南鎮?怎麽不和你師傅一起?”

小仙班道:“師傅讓我受傷在家休息幾天,但是我也沒什麽事,想着還是去幫幫師傅吧,他一個人在那裏忙不過來。公子你這是往哪裏去?”

林月野道:“和你一樣,去山南鎮。”

小仙班疑惑:“嗯?”

林月野:“有些事想去問問清楚。”

建造牌坊的那一片寬闊場地終于出現在了小路的盡頭,兩人蹬靴下馬,一齊走向衆人。

族長沒有來,族長的夫人卻在,小仙班一看見她就皺起眉頭,嘟哝了一句:“為什麽她又來了。”

林月野笑了笑,率先擡步走過去,跟她打招呼:“夫人。”

婦人看見他,認得他是騷人文士之流,雖不是很歡迎,但是一個不識字的女人對書院先生還是存着一點本能的敬畏,至少她沖林月野微微還了禮:“是林公子啊。”

林月野道:“夫人辛苦,怎麽今日族長沒來?”

婦人道:“老爺有幾個同好叫他去戲園聽戲,說什麽園子裏新來了個小旦,長得粉妝玉琢的。還說收集了好些珍本,要請我們老爺過去鑒賞鑒賞。”然後她撇了撇嘴,“還不都是些閑書,以為我不知道,又不是研究什麽正經學問。”

林月野:“……夫人倒是明理。”

婦人忽然想起什麽,“昨日聽我家老爺說,林公子是樂正書院的先生,滿腹經綸,可是這樣?”

林月野道:“過譽了。”

婦人道:“若公子不嫌棄,可願為小女的牌坊題字?”

林月野頗有些意外:“題字?讓我一個尚未婚娶的年輕公子,給一個貞節烈婦題字,夫人不怕惹人笑話麽?”

婦人無所謂地笑笑:“這有什麽相幹?人都沒了,還在乎這些虛禮做什麽。不瞞公子說,我家老爺看過他那些門客給題的字,十分厭棄,連我們哥兒見了,也說是俗不可耐,若真是采了他們的,還怕髒了我女兒的名聲。”

林月野道:“既如此,何不讓令公子揮毫為令愛題幾個字,雖也是男子,但既為兄長所作,想來也不算逾矩。”

婦人聞言裝模作樣嘆息一聲,道:“公子所說,仆婦何嘗沒有想過?只是公子有所不知,我們哥兒最是個輕狂絕俗、目空一世的性子,素來不喜這些俗世規矩,我跟他說了,他非但不應承,反沖我發了一通脾氣,怨我把他妹妹推進火坑,枉送了性命。”

林月野道:“令公子真是性情中人。”

“什麽性情不性情的,公子莫要說笑了。”婦人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那不成器的孩子,不好好讀書,成天就會和他那些朋友鬼混,最近又立了個什麽詩社,把他爹氣得跟什麽似的,等忙完他妹妹的喪事便打發他上京游學去。”

“令公子要離開家去臨安?”

婦人假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淚,道:“是啊,不在家也好,省得我看見他心煩,若是哥兒在,我也斷不會委托公子代勞。”

林月野心中已十分厭倦,卻又不得不與婦人周旋,無奈道:“我盡我所能吧。”

婦人感激涕零,匆匆幾句道謝後,又去指使那些工匠,轉瞬之間就換了一副刻薄的面孔。

小仙班跟着華木公走過來,問林月野:“林公子,族長夫人剛才跟你說什麽了?”

林月野道:“她請我給她女兒的牌坊題字。”

小仙班道:“你答應了?”

林月野道:“她再三懇求,我若不答應,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了。”

華木公在一旁道:“他們族長也是這樣,當初他請我給他女兒建牌坊,我原不想應承,我一直都是幫人建狀元牌坊或禦賜牌坊的,從未給女子建過貞節牌坊,只是族長三番兩次來求我,實在是推脫不得。”

小仙班鼓着他那張因受傷而腫脹成的包子臉氣憤道:“哼。他們慣會這樣。”

“說起來,”華木公看向小仙班,“我不是讓你再家裏待着嗎,怎麽又跑來了?”

小仙班笑嘻嘻地挽住華木公的胳膊:“哎呀師父您就別唠叨了,我這不是想來幫您嗎?再說我在家也沒事兒啊。”

“你……”

遠處傳來工匠的聲音:“華木公,華木公——,您來看看這樣刻行嗎——”

“哎——”華木公揚聲答應,轉過臉來沖小仙班訓斥:“我先過去了,回頭再教訓你這孩子。”

“是是是,我知道了師父。”小仙班推他,“您快過去吧,回來我再聽您教誨。”

華木公搖搖擺擺走開了,小仙班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轉頭看到林月野在笑,于是他也笑了:“師父他老人家就是愛唠叨我,我都習慣了。”

林月野看着他因為受傷一笑更顯臃腫滑稽的臉問道:“你師父沒問你的傷是哪來的?”

小仙班道:“他知道,他不管。”

“……”林月野嗆了一下,“為什麽?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壞事,比如說調戲誰家小姑娘了?所以你師父懶得說你了?”

“才不是呢。”小仙班搖頭否認,“都是那些盜墓賊……”

“什麽?”林月野警覺,“什麽盜墓賊?”

小仙班慌張起來:“啊?……沒什麽,哪有什麽盜墓賊啊,你聽錯了……”

林月野轉身:“不說我去問你師父。”

“啊,別別別。”小仙班連忙拽住他,“我說,我說還不行嗎?你千萬別去問我師父,不然他又要罵我了。”

林月野看着他:“你如實說,我保證不告訴人。”

小仙班斟酌了一下,道:“我以前是個墓碑石匠,小仙班這谑稱就是那時叫起來的,後來我跟了我師父做牌坊石匠,這名字也沒改。雖都是石匠,但墓碑石匠往往與盜墓賊有些往來,所以名聲不太好。”

“那些盜墓賊看中了要盜哪個墓,他們會偷偷地找到小仙班,威逼利誘我們說出墓葬情況,但每次去都會空手而歸,墓裏別說陪葬金銀了,連屍體都沒有,回來再把我們毒打一頓。”

次數多了,小仙班自己也委屈,更疑惑,這個疑惑也藏在他心裏好長時間了。

林月野厲聲道:“那你現在還跟他們有牽扯?”

小仙班急急辯解:“沒有!自從跟了我師父後,那些盜墓賊再來找我,強迫我說出墓葬情況,我從來都是閉口不言的,要不就是說個假的地方騙他們。”

林月野語氣軟了下來:“那你臉上這些傷……”

小仙班自嘲地笑了笑:“就是昨天晚上那些盜墓賊幹的。他們要去盜這個小寡婦的墓,又來找我,我不說,他們就打我。我心裏憋屈,加上白天又受那族長夫人的氣,想着可能反正又會讓他們碰上個空墓,我一沖動就把這小寡婦的墓地告訴他們了……”

林月野默然,難怪昨晚那些盜墓賊找得到準确地點,但是小仙班剛才說盜墓賊以前盜的墓裏面也是空的……

小仙班看他不說話,心裏不禁忐忑不安,道:“林公子,我知道錯了,我不該一時沖動告訴他們墓地的情況,你千萬別跟我師父說。”

林月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答應你不告訴任何人,自然不會食言。”

小仙班松了口氣,然後又憤憤不平道:“其實我和我以前的仙班朋友,被那些盜墓賊欺負,也都是平常事了,最可恨的是那些墓葬主人,人死了不入土為安,卻要弄個空墓擺在那兒,那些盜墓賊空手而歸,就把氣撒在我們身上。”

“……都是空墓?”林月野陷入了沉思。

“那幫盜墓賊有很多的壞主意可以找到墳地,他們發現只要是立了牌坊的女子的墓都是空的,無一例外。”小仙班看了看遠處忙得熱火朝天的工匠和族長夫人,小聲道:“林公子,您說是不是被什麽人盜去了?要不就是升天了。”

林月野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笑道:“傻孩子。有什麽怪人喜歡盜屍體?再說了,道家所言升天,指的是靈魂,肉體又不升。”

“那是怎麽回事?”

林月野道:“算了,這也不是你該問的事。以後那些盜墓賊再也不會來欺負你了,你好生跟着你師父學手藝。”

“真的?”小仙班道,“是林公子你幫我教訓了他們嗎?”

林月野笑了笑,不置可否。

“謝謝林公子!”小仙班歡呼一聲,讓他師父聽見,被恨鐵不成鋼地訓斥:“小兔崽子亂嚷嚷什麽,成天就知道上竄下跳的,還不快過來幫忙!”

“哎,來了——”小仙班深長脖子答應,轉身沖林月野笑,“那林公子我過去了,改天再登門道謝。”

林月野:“道謝就不用了,你快去吧。”

晚上林月野如常回到大雜院,陪孩子們吃過晚飯,又慢悠悠踱回客棧,店小二給了他桑钰房間的門牌,在小二鼓舞的眼神中,上了二樓。

打開房門,桑钰正坐在窗前小榻上看書,窗外有極好的月色。

林月野走進去。

桑钰聽到聲音轉頭,眼神一慌:“出去……”

林月野恍若未聞,走到他面前,笑道:“這也是我的房間,看見這門牌了嗎?我不但不出去,晚上還要和你一起睡覺。”

桑钰眉頭跳了跳,沉默不語。

林月野順勢在小榻另一邊坐下,拿起小幾上的書,問道:“看什麽書呢?”

是一本《孟子》。

他啧了啧舌:“你是不是太無聊了?”

桑钰也恍若未聞。

林月野道:“別看了,我跟你說件事兒。”

桑钰将書輕輕翻了一頁,頭也不擡。

林月野湊過去,叫他:“桑钰。”桑钰一愣,林月野伸手蓋住他的書,威脅道:“你再不理我,我把你的書撕了信不信?你打得過我嗎?”

桑钰聞言一擡頭,林月野的臉近在咫尺,他呼吸亂了一下,急忙垂下眼睫,下意識抱緊了手中的書,竟有些不敢看他的意思。

林月野見他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心裏驀地一軟,模模糊糊又聞到了一股清淡的松竹氣息,撤回身子,換上笑眯眯的神情:“我開個玩笑而已,你還當真啊?”

桑钰看着他:“你……”

林月野伸手想摸摸他的肚子,被他躲過去了,随後笑問道:“你的傷好些了嗎?傷口還疼嗎?”

桑钰道:“好多了。”他猶豫了一下,“昨天晚上為什麽那些人會闖進我的房間來?我早上就想問你的,可你急急忙忙就出去了,而且你一出去就是一天,到現在才回來。”

林月野笑道:“聽你這語氣,是在怨我沒有早回來陪你?”

桑钰嚴肅道:“我跟你說正經的。”

“好好好說正經的。”林月野收住笑,“我本來也是想跟你說這個事兒的。那些傷你的人是一夥盜墓賊,因為你無意中撞破了他們的對話,所以他們要殺你滅口。哎呀幸虧我在,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啊,你得好好謝謝我。”

“……”桑钰自動忽略他調戲自己的神情和語氣,接着道,“然後呢?我被刺傷後你追出去了?”

“那當然。”林月野道,“巧的是他們這回要去盜的竟是山南鎮那小寡婦的墓,真真是令人咋舌。”

桑钰道:“那他們可有得逞?”

林月野道:“當然沒有。我一個人就把他們全端了。不過……就算讓那些盜墓賊挖開了墓地,也沒用。”

“……為什麽?”

林月野:“因為那小女子的墓,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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