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山中遇險
河水冰冷刺骨,桑钰站在水裏凍得雙腿發麻。他是會水的,但是寒冬臘月,而且這岸邊低水只到他小腿,禦寒的外袍也給了那個女子,寒冷絲絲滲入他的身體,可是岸上那些村民還沒有離開。
他們看不到躲在葦草後面的桑钰,卻也不信他會躲得太遠,都拎着一根木棍到處搜尋,一個人撥開枯黃的草叢,只跳出一只野兔子。
搜尋半天無果,農戶氣憤地用弓箭抽了一下旁邊的樹幹,道:“真是邪了,那女人也是剛上船逃走,他一個文弱公子這麽短的時間內能跑到哪裏去。”
那個壯年人道:“肯定逃不出這山去。讓外鄉人進來本就是大忌,這幾個人又破壞我們的好事,找到之後定要嚴懲,再扔出山去,絕不能姑息!”
一群人又去別的地方找尋了,腳步喧嘩之聲漸漸遠去,桑钰終于從葦草後面出來,雙腿在冷水中泡久了,感覺與力氣盡失,一下子跪倒在地。
他翻身坐在地上,用手敲打麻木的小腿,一邊打量這四周高聳的雪山。
桑钰慢慢恢複了些力氣,他扶着樹幹站起來,環身四顧,村子暫時是絕不能再進去的,林月野也不知去哪裏了,在天黑之前他得找個地方落腳。
突然,前方光禿的灌木叢中有亮光一閃,桑钰一步一步走過去,低頭一看,是一把弓箭。
他拿起來端詳,認出這是那個農戶大叔的弓箭,應該是他們一群人方才搜尋的時候不知什麽原因遺落的,腦中細細思索:他們救了那被拐賣的女子,相當于和全村人都結了仇,而這一村人仿佛固守着一個荒謬的傳統:不許外鄉人進來。
那又為何要買人販子手裏的女人?還為了她們大肆争搶,難道只準女的外鄉人進來嗎?那村子裏說不定還有更多被抓住賣到這個地方的女子,如此固步自封,思想又頑固不化,那些女子若果真被買了去,只怕生死未蔔。桑钰握着弓箭,忽然心中一動,轉身剛要走,身後一群人已經追了上來。
他們是故意離開,等桑钰從躲藏的地方出來,用弓箭吸引他的注意,然後再追回來。
桑钰不顧雙腿發軟轉身就逃,此地枯木亂橫,斷柯擋道,他踉踉跄跄在林間奔走,一條小路走到盡頭,已是舍情山腳下。
壯年人笑着在他身後道:“小公子你一個外鄉人在我們的地方逃,能逃得過去?”
農戶道:“公子,我才在這舍情山上救了你們,可是你卻放了那個女人,這是不是叫做恩将仇報?”
桑钰道:“那大叔知不知道,你們這是拐賣人口?”
一群人哈哈大笑。壯年人道:“拐賣人口?有誰會知道,又有誰會管?至于小公子你,倒是第一個撞破我們的好事的人,不過很快你就會忘記這回事了。”眼裏冒出狠厲的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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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钰心中一緊,不跟他們廢話,轉身就往舍情山上逃。
衆人一愣,沒想到他真的會往山上跑,那山上常有野獸與野人出沒,到了晚上更是危險重重,他們這些本地人天黑之後都不敢上山。
壯年人猶疑道:“族長,還追嗎?”
農戶一巴掌扇在他腦袋上:“追什麽追!那山上有什麽東西你不知道?嫌命長是不是?”
一人道:“那小公子上去了,會不會……”
農戶道:“他自己慌不擇路逃上去的,有什麽事兒那也是他自找的。咱們什麽都沒看見!”
衆人一聽族長都這麽說了,便也紛紛附和“對對對,我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看見”。
邊說邊轉身沿途回村,一兩個人偶爾回頭朝舍情山望兩眼,又馬上轉過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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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钰艱難地爬到半山腰,漸漸有點兒體力不支,他回頭看山下,景象已經模糊不清了,不确定那些人還會不會追上來,可是他又實在走不動了,感覺腹部的傷口也有再次裂開的跡象。
天色漸晚,山上溫度很低,桑钰的眼睫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霜,他裹緊了身上的衣服,想起白天遇到了那個野人的事,心內隐隐有些發慌,吹過的寒風陰嗖嗖的,讓人汗毛倒豎。
桑钰支着弓箭站起來,靠着一株樹幹休息了一會兒,決定還是下山,在這山中不知道會遇見什麽,可能會變天,萬一遇到暴風雪還會被困在山上。那群追他的人這麽久也沒有上來可能已經走了。這樣想着他便轉身,一回頭,看見了他這一生都不願意回憶起來的場景。
在距離他不到百步的雪坡上,赫然出現了十幾匹眼瞳幽綠、殺氣騰騰的白狼。
那一瞬間,桑钰感覺自己呼吸都凝滞了,腦子有了片刻的空白,感覺着耳邊呼嘯而過的山風,不知道自己此刻該作出什麽反應。
那群白狼睜着一雙雙綠幽幽的眼睛,光線暗淡,看起來仿佛一團團飄在空中的鬼火,為首的那只狼王弓着身子呲牙,喉嚨裏發出低鳴,目光冰錐一樣朝桑钰射過來。
桑钰在那陣最初的戰栗過去後,滿腦子只剩冷靜與理智。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現出絲毫的恐懼與怯懦,非但不能害怕,更要表現得比狼還鎮定與冷厲,才能鎮住它們。
他暗暗握緊了手中的弓箭,緩緩把目光移開,盡量讓狼群感覺到自己對它們沒有威脅與敵意,腳下一步一步不動聲色往後退。見他後退,白狼們竟跟着他前進,他退一步,狼群朝他近一步,腳下的枯葉踩踏發出清脆的聲響。
桑钰目光冷凝,停下腳步,狼群們也跟着停下,他又擡腳後退,狼群又跟上,始終與他保持着适當的距離。桑钰知道,這短短一段距離,這些白狼只需幾個跳躍便可追擊而至,他突然想起從前夏晔哥哥說過,狼群最怕火光和鐵器敲擊之音。
火光和鐵器……
火把暫時不好弄,鐵器……他手中握着的不就是一把鐵弓嗎?
邊想邊退,突然“咔嚓”一聲,桑钰眉頭驟然緊皺,腳踝傳來一陣劇痛,一下子栽倒在地。
雪地裏埋着捕獸夾,他沒有看清一腳踩了上去,左腳就被夾住了,褲腿瞬間被鮮血染紅。
桑钰痛得顫抖,他咬牙伸出手去,握住捕獸夾,使勁一拉,把夾子掰開,“嗯……”疼痛瞬間襲來,忍受不了輕吟出聲。
突然,為首的狼王發出一聲嗥叫,桑钰猛地擡頭看去,狼王見他不再後退,而是坐在地上,手裏又多了一個捕獸夾,頓時警覺,以為他要襲擊它們,前爪在地上摩挲,甩頭朝後邊的狼群怒吼一聲,弓起身子就朝桑钰猛撲過來。
桑钰心下一涼,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卻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狼王沒有撲過來,他慢慢睜開眼,發現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另一群狼,皮毛黝黑,有幾只拖住了那只要攻擊他的白狼王,剩下的一群則一字排開如扇形,堵住了白狼的去路,兩廂對峙。
白狼王被黑狼拖住,想沖出去卻無可奈何,只能幹嗥,前爪不停地刨地。
後面雪坡上的兩群狼各自用狠厲的目光瞪着對方,一個勁兒的吼叫,身子弓得如橋一般,山林中狼的怒嗥聲響徹黑夜。
桑钰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然後像感應到什麽一樣,他轉頭往東南方向望去,那邊月光照耀下的雪坡上,伫立着一個渾身白毛的……野人。
桑钰渾身一激靈,待看清那野人的樣子之後,又很快鎮定下來。他認出它就是白天遇到的那個野人,不知為何,他反倒沒那麽慌亂了。
他用弓箭撐地想站起來,受傷的左腳一陣麻痹神經的疼痛。那白狼王見他想走,怒吼生驟然驚天動地,身體後傾要越過黑狼撲過去,野人在雪坡上突然吹出長長一聲尖利的口哨,那群黑狼聽了便像得了指令一般,群起而攻之,一只黑狼咬住了白狼王的尾巴,将它奮力往後拖。
白狼王疼得大叫,只顧猛蹿前撲,它極力想調轉身子去咬黑狼,黑狼目光如炬,輕微一撇頭,立即有兩只黑狼沖過來,一只按住白狼王的前爪,一只按住它的後胯,咬尾巴的黑狼猛地一松口,那白狼王就像癱瘓了一樣被按趴在地上,慘嚎一聲,卻是有氣無力。
趁它松懈,剛才松口的那只黑狼前爪刨了一下地,直接一個健步越過去,張開血盆大口一下子咬住了白狼王的脖頸,只聽“噗嗤”一聲,鮮血四濺,白狼王躺在地上撲騰了幾下,就沒動靜了。
桑钰趁此機會,舉起手中的捕獸夾和鐵弓,猛地撞擊起來,“铛铛”的金屬聲響震顫山林。
後面那群白狼一見它們的首領被咬死了,又被這震耳欲聾的聲音吓得慌急四竄,黑狼們如同勝利了一樣,仰天長嗥,白狼們也顧不得它們首領的遺體了,狼狽地朝山林深處奔逃而去,黑狼們還待再追,野人又是一聲口哨,它們才安靜下來,漸漸聚回野人身邊。
桑钰扶着樹幹,緊緊盯着野人,總覺得它的目光裏有什麽東西,想向它道謝,野人卻拾起一塊石頭朝他砸了過來,桑钰側身一躲,又牽動了腳踝的傷口,痛得他倒吸寒氣。等到再擡起頭時,雪坡上空空如也,哪裏還有野人和狼群的身影。
桑钰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後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濕透了,冷風一吹,寒氣侵骨。
他強忍着疼痛與疲憊轉身下山,這山上不知道還藏着什麽未知的危險,他一刻也不能多待,就算下山會被小蒲村的村民抓去,也比留在山上強。
可能是心理作用,今夜的月光仿佛格外陰慘,桑钰小心翼翼用弓箭支撐着,右手扶着樹幹,一瘸一拐地下山。他心思很亂,沒有注意到腳下有一個雪窩,猛不妨踩進去,順着山道就滑了下去。
“啊——”
他緊緊閉着眼睛,卻沒有等到落地的磕絆與眩暈。
他落入了一個熟悉而溫暖的懷抱。
耳邊一個急切的聲音:“桑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