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獨特風俗
那兩個大漢,都是一身肥肉,滿臉肥油欲滴,不過其中一個正當壯年,另一個卻是年近花甲的樣子,在身形與氣勢上,倒也不輸對方。
壯年人道:“我說老花頭,你就別跟我争了吧。你都有老婆了,還是将這小娘子讓給我這個單身漢吧?”
那老花頭不屑道:“哼。你成天就知道喝酒,胡天胡地的,這小娘子若被你擄了去,豈不是如同羊入虎口!”
壯年人嘴角抽了抽,只是僵硬笑道:“說什麽擄去,多難聽啊。我承認我是有些游手好閑,可是她跟了你就能比我好嗎?且不說你是個老頭子,還能不能行,你家裏那位母老虎能容得下她?”
周圍人哈哈大笑。老花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村裏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位善妒的悍妻,生得五短身材卻自認為貌比西施,直覺準得她自己都害怕,聽風便是雨,總覺得老花頭賊心不死,事實上也确實如此,否則今日老花頭也不會在這和人争搶女人了。
壯年人見老花頭不說話,以為他顧忌到家中悍婦,心中有了動搖,便追擊道:“所以說為了你回去能睡個好覺,咱村子也能消停會兒,你還是把這小娘子讓給我吧?啊?”
老花頭一拳出擊,打在壯年人臉上,喝道:“閉嘴!”
林月野在一旁心道:“嘿,真個沒腦子。跟對方想争搶姑娘還不知死活戳人家痛處。”
壯年人被他一拳打得鼻子出血,用手一抹,登時大怒:“……老東西。好言好語相勸不聽,就別怪我不留情面了!”說罷腳下騰挪,擺出下蹲的姿勢,雙手握拳,眼神一厲,瞬間撲了過去。
老花頭早已蓄力待發,對方剛發動攻勢,他就一掌迎了上去,把個壯實的男人擊得倒退好幾步,雙手使勁下壓,才勉強站定。
壯年人咳了幾聲,道:“老花頭!一個女人而已,你竟動真手!”
老花頭雙眼赤紅,轉頭看了一眼那邊綁在柱子上一臉驚恐的女子,粗粗喘了幾口氣,回過頭來面對壯年人道:“今日,這女人必須是我的。”
周圍的圍觀群衆唯恐天下不亂地起哄,發出一陣陣怪異的叫聲與口哨。
壯年人不屑道:“你個老東西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什麽你的我的,誰贏了就是誰的!既然說不通,那就來吧,看你這一只腳已經踏進棺材的老東西能不能打得過我!”
話剛說完,老花頭就已經運氣握拳沖了過去。兩人赤手空拳,你來我往,若被擊中受到的都是實質上的傷害,不一會兒,兩人身上都挂了彩,地上也留下點點血跡。
兩人打得難解難分,突然一陣怒喝如平地一聲雷響起:“死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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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皆被這一聲吓得倒退一步,竟自覺給來人讓出一條路來,老花頭也被吓了一跳,神色一頓,讓壯年人逮住空隙,一掌将他掀翻。
來人正是老花頭那個彪悍的老婆,氣勢洶洶地來抓人,卻看到丈夫被人壓在地上打,頓時怒不可遏,也不計較老花頭背着她買女人了,撸起袖子就撲了上去。
三個人纏作一團,踹肚子,薅頭發,慘叫連連,衆人不忍直視,猶如觀一場鬧劇。
桑钰從人群中退出來,悄悄對林月野道:“這是拐賣人口。”
林月野輕笑:“你也看出來了?”
桑钰道:“楚地人多地狹,又有商朝末年的遺俗,民風刁悍狷急,邪僻傲蕩。雖有山川之饒,卻不善積財。男人喜相聚游戲,善劫持他人,已成風俗。”
林月野道:“劫持他人?倒是有泱泱大國之風。”
桑钰道:“你說的那是齊魯之地。那咱們救她嗎?”
林月野又是輕笑:“不用咱們,已經有人要阻止了。”
桑钰疑惑,林月野沖前邊一擡下巴,只見小路那頭,緩緩走來一位白衣青年。身負長劍,行步輕緩從容。
桑钰凝目看他,道:“這人好熟悉。”
林月野道:“是山南鎮族長家的兒子。”
桑钰道:“他怎麽來了?”瞥林月野一眼,“你對他……倒是記憶深刻。”
林月野扶額幹笑。只因那族長夫人說他兒子性情冷淡高潔,喪儀上遠遠一瞥又實在驚豔,覺其非是凡客,所以才有些印象,此時聽桑钰如此說,有些哭笑不得,輕咳一聲,朝那青年望去。
青年緩緩行至衆人身前,望見柱子上的女子,又冷冷瞥一眼人群中互相鬥毆鬥得不可開交的兩人,舉起右手從背上拔出長劍,一陣劍風掃過,那兩人糾纏在一起的身形一頓,胸前一寸縫隙中的空地上,瞬時插進一柄寒意泠泠的長劍。
衆人大驚,紛紛後退,那壯年人首先反應過來,對着他怒道:“拿來的野小子!不想活了嗎?”
青年微微側首,那劍便自動從地上□□,嗡鳴着飛回他手中。
那兩人見他收回劍,以為他不再搗亂,便不再管他,又厮鬥起來。旁邊被綁在柱子上的女子,争着一雙驚懼的眼睛,緊緊盯着青年,突然有光從她眼中升起,仿佛看到了希望,對着他猛烈掙紮起來,喉嚨裏嗚嗚不止。
看着她的大漢轉身照着她的肚子踹了一腳,又扇了她一巴掌,喝道:“閉嘴!老實點兒!”女子無力地垂下頭,嘴角流出一絲血跡,眼神仍哀求地望着青年。
青年藏在袖子裏的手微不可聞地動了一下,那大漢突然一聲痛呼,額頭慢慢流下一股鮮血,他擡手摸了摸自己額頭,摸到了一顆釘子,直直插入頭顱內,眼神一黑,倒了過去。
先前在山上救了林月野他們的那個農戶,自鑽入了人群中就沒了身影,此時卻突然奔了出來,沖青年道:“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傷我族人?”
青年道:“把那女子放了。”
農戶道:“笑話!你說放便放,你是什麽人?”
青年已再次持劍,道:“我不說第二次。”
老花頭一掌擊退壯年人的進攻,掙開女人的糾纏,道:“還打!沒見有外鄉人混進來了!”壯年人被他一掌打得血氣上湧,尚沒反應過來,老花頭已抛開他去迎擊青年的劍勢了。
青年劍式淩厲,招招逼得老花頭連連後退,他畢竟年紀大了,縱有氣勢磅礴如虹,奈何身體跟不上,不一會兒,就有些力不從心,一個松懈,驟然被一劍劃破了胸口,口中吐出鮮血,一邊躲避對方的追擊,一邊沖農戶和壯年人道:“還愣着做什麽!怎麽讓一個外鄉小子闖進來了!”
農戶醒悟過來,突然招呼其他人:“村民們,有人闖進咱們村子,傷我族人,斷不可忍!”說着就從柱子旁抽出一根棍子,沖上去幫老花頭。壯年人定了定神,一腳踹開那潑婦,本以為這老花頭争不過他,那小娘子必定是自己的,結果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不禁怒火中燒,也加入了打鬥之列。那潑婦被壯年人踢開,在地上滾了兩滾,嚎啕大哭起來。
村民們沒人管她,聽到族長招呼,一呼百應,一見有外鄉人闖進來,簡直如臨大敵,紛紛掏家夥,有棍子的使棍子,沒棍子的使拳頭,一群人圍上去開始圍毆青年。
林月野在一旁靜靜看着,一直沒有動作,此時桑钰便有些看不過去,微微焦急地對他說:“那麽多人他肯定對付不過來,你快去幫他。”
林月野劍已出鞘三分,聽桑钰催促他,微微一笑,足尖輕點,身影瞬間便移到了人群之中,舉劍一擋,替青年攔下了一個人的棍棒。
人群大亂鬥。棍棒夾擊之聲,長劍挑刺之聲,肉體被擊中之聲,夾雜着人們的混亂的叫喊聲,依稀能聽見那青年人一邊反擊一邊在對林月野說話:“你是誰?”林月野笑意滿滿:“同路之人。”
桑钰淡淡瞥了林月野一眼,随即沖到柱子旁邊,女子驚慌不已,拼命搖頭,桑钰輕聲道:“別怕,我幫你解開繩子。”
他轉到女子身後,三兩下解開了綁着她的麻繩,女子被綁了太久,乍一松開,一下子倒在了桑钰懷裏。
桑钰抽掉堵着她嘴的破布,道:“還能走嗎?”
女子虛弱無力,眼神空茫,只是搖了搖頭,桑钰當機立斷,轉瞬之間俯身下來,雙手托舉女子的腰,将她背在背上。
所有人都在圍攻林月野和那個青年,喊打喊殺的喧嚣一片,桑钰背着女子快速在兩旁看了看,發現一間老舊的房屋一側有一條泥土小路,不知通向何處,他便悄悄從這條小路出去,女子在她背上輕輕呼吸,桑钰凝神往前走,感受着脖頸上傳來的熱度,腹部又開始隐隐約約的疼痛起來。
沿着小路走了一個時辰,村民們被林月野他們拖住,沒有追上來,可是他又不能走太遠,怕林月野找不到自己,漸漸地出了村子,走入了一片山林之中。
腳下厚厚的積雪,桑钰背着她微微喘氣,想着應該不會有人追上來了,擡頭見枝桠掩映中有一座山神廟,廟門虛掩,古舊破落。女子在她背上依偎着,時不時地顫抖,桑钰緊走幾步來到廟門前,輕輕扣了扣門,無人應答,推門進去,身後風吹門又被重重合上。
小心踏進去,廟內寂靜非常,庭柱斷了一半,幕簾垂在地上,積了好幾寸的灰,供臺也久無人打掃,想是早已斷絕香火。
桑钰又出聲喊了幾次,除了他長長的回音之外沒有任何動靜,他便對女子道:“沒有人,就在這裏歇歇吧。”
他小心翼翼将女子放在一個蒲團上,又找來一些木頭廢板,鋪上幹草生起一堆火來。兩人坐在一起,外面的天色漸漸陰沉。
廟內凄清,女子心內仍是憂懼,望着火光一直顫抖,桑钰輕聲問道:“姑娘……是被賣到這裏來的嗎?”
女子眼睛盯着火堆,半晌才幽幽開口道:“嗯。”
桑钰道:“從哪裏來?”
女子道:“……紹興。我獨自離家,半路遇到歹人挾持□□,然後就被賣到這裏來了。不止我,還有好多個女孩子,不知道被帶到哪裏去了……”
女子想起一路颠簸周折,不禁抱緊了手臂,單薄的身子又戰栗起來,桑钰見她如此,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剛剛碰到她,腹中突然一陣劇痛閃過,他彎下腰,過了好一會兒才恢複正常,心中不禁疑惑:“這腹痛的毛病來得莫名,發作得也越發沒有規律了。”
他把外袍解下來給女子披上,看到她身上有很多傷痕,應該是被那些歹人挾持欺辱時弄的,廟內火光明滅不定,桑钰盯着女子看了一會兒,突然道:“你不能繼續待在這裏,我必須送你出去。”
女子一愣,擡頭看向他。
桑钰道:“此地遠離中原,民風閉塞,仰機利而食,又好祀鬼神,男女婚姻不講求兩情相悅,只重游媚,頗有桑間濮上之風。”
桑間濮上之風是指淫邪放蕩的風氣,女子聽他這樣說,不由得更加害怕。
桑钰接着道:“又因男多女少,也有父子兄弟共享一妻的風俗,你一個弱女子若真是落到他們的手裏,後果很嚴重。我若是沒猜錯的話,方才在村口那兩個為你争鬥的男人,實力相當,如果兩敗俱傷或是僵持不下的話,族長可能會把你賣給他們兩個,讓兩人共用你一個。”
女子睜大眼睛,裏面寫滿了恐懼,她抓住桑钰的袖子,哀求道:“公子……救救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要離開這裏!”
桑钰安撫她:“好好好,你不要怕,我會幫你離開的。”
他轉頭透過破窗望了望外面,道:“姑娘會不會劃船?”
女子道:“會一點。”
桑钰道:“會就好。你聽我說,剛到此地時我發現這村子群山環抱中有一條大河通往外界,若想出去,這是除了陸路之外的唯一一條水路。”
女子道:“為何要走水路?”
桑钰道:“此時天氣嚴寒,走水路若是沒有結冰的話,必定風大水急,人們行商販賣寧願走遠一點的陸路。你乘船走水路出去,不易被人發現。”
女子恍然大悟,然後眼神殷殷地望着他:“素不相識,公子卻費心幫我,如此恩情,不知如何報答。”
桑钰道:“不用了。你若逃出去,咱們也不會再見面了。”
女子道“……嗯。”
她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桑钰打斷:“你先在這休息一下,我出去看看河邊有沒有船。”
女子抓住他的袖子:“可是……”
桑钰道:“沒事,別怕。這裏已經出了村子了,又是山林,短時間內不會有人找過來的。我很快就回來。”
桑钰出了山林,在河邊搜尋一陣子,再回去時,接近古廟,遠遠看見前面走來一幫人,打頭的正好就是在舍情山上救了他們的那個農戶大叔,想起在村頭他那麽維護族人,應該是村裏的族長,雖是熱心,但思想應該也不會有多開放,說不定買賣人口這事他就有參與。
桑钰迅速進了古廟,女子見他回來,急切道:“公子,找到船了嗎?”
桑钰毫不猶豫,直接拉過女子的胳膊就走,女子被他拽得踉跄,勉強趕上他的腳步,問道:“怎麽了?”
桑钰一邊帶着她走另一條小路下山,一邊道:“有人找過來了,不知道是不是來尋你的,得趕緊走。”
女子被他牽着在枯木叢中疾走,一陣陰雲散去,天色亮了,耳邊風聲卻悲鳴不已。來到岸邊,桑钰從幹枯深邃的葦草叢中拖出一艘木舟,上面還擱置着一副船槳。
桑钰道:“趁現在他們還沒追上來,姑娘你乘船逃出去,你看現在風向正好,你上了船,順水而下,有南風助力,天黑之前就能出山。”
女子抿了抿嘴唇,想說什麽,桑钰又道:“出了山就是渡口,碼頭上會有船家擺渡。”
女子想把披在身上的外袍拿下來:“這衣服……”桑钰按住她的手,道:“河上風冷,你穿着。還有,”他自懷中掏出一個小荷包,“這有一些錢,你拿去坐船,出了山就趕緊回家。”
女子雙手裹緊了紅色外袍,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了,桑钰愣住,女子道:“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盡。恩公,受我一拜。”
桑钰趕忙把她扶起來:“姑娘言重了。”忽聽後面小路上隐隐傳來喧鬧聲,腳步紛亂,人聲嘈雜。
桑钰催促她:“有人追過來了,快上船。”
女子也聽到了聲音,臉色閃過一絲慌張,咬了咬牙,一個轉身登上了木舟,桑钰解開系在岸邊的繩子,伸足在船板上使勁一蹬,那木船便晃晃悠悠漂浮而去。
河上風大水急,女子劃槳乘舟漸漸遠去,桑钰聽見身後聲音越來越近,轉頭見周圍無處可躲,随即一腳踏進水裏,隐入河岸那片葦草叢後。
一群人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看到河面上一葉孤舟,正是被救走的那個女子,眼睜睜看她越飄越遠卻無法去追,衆人圍在岸上頓足大罵。一人道:“他娘的。就讓這女人這麽逃了!”
為首的農戶道:“早知道在舍情山就不該救他們,不但不知感謝還壞我大事!”
有人道:“那兩個男人打傷我們村民,另一個紅衣男子又放了那女人,族長,此等深仇絕不能原諒!”
“是啊是啊,找到他們三個,必須給他們點兒顏色看看!”
族長若有所思:“那男子是跟那女人一起逃走的,必定沒有走遠,只是不知逃到哪兒去了……”往四周看了看,“也許……是藏到哪個地方去了。”